索尋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動用了全部的涵養才忍住沒罵一句“那你說個屁”。陸歆伸手抵住了嘴唇,被索尋的反應逗得忍俊不禁。然後又趕緊擺出一副假正經的嚴肅臉色道:“但我今晚就會看。”索尋放鬆下來:“不用啦”“要看的。”陸歆堅持,然後又問,“我去下個盜版你不介意吧?”索尋被他問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的,隻覺得牙根有點兒隱隱地癢。“我送你碟吧。”“哦?”陸歆道,“這麽複古?”索尋指了指旁邊的“歸去來山房”,也跟他開玩笑:“總要配得上您的格調吧。”然後又解釋:“我們沒有發行碟片,是我自己刻錄的。”“哇!”陸歆笑著往前傾了傾身,“限量導演剪輯版?lucky me.”索尋笑著點了點頭,他發現陸歆其實比他想的好相處得多。“所以……”陸歆想了想,又道,“你是靠拍廣告來養活自己的夢想?”“一半一半吧。”索尋坦誠,“現在是手頭也沒什麽大項目,維持我個人生計而已,真的有項目的時候還是得靠人投錢。”“獨立導演籌資很困難吧?”索尋一笑:“現在已經好多了。”《粉》雖然沒有在柏林獲最佳處女作獎項,但還是在別的電影節上小有斬獲,索尋現在在獨立電影人的圈子裏已經算是小有名氣,真的要籌拍下一部劇情片,還是有蠻多人願意投的如果不是他非要拍那部看起來就不能過審的紀錄片的話。“之前全靠趙哥,”索尋有些感慨。“就那個你讓我出去了馬上聯係的……”陸歆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對,”索尋點頭,“他是我製片人。”“看來最後是回本了。”索尋抬眼看他,陸歆多解釋了一句:“要是上個項目都沒回本,他應該不會再跟你合作了吧?”“哦!”索尋明白過來,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解釋一下他跟趙朔的交情遠勝這個,但又覺得沒必要跟陸歆解釋這麽多,最後自嘲了一句,“回本麽……勉勉強強吧。”兩個人說話間,索尋麵前的湯已經涼了下來,陸歆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筍尖,跳過了這個話題。“我想著你上海人,特意喊了廚子來家裏做的本幫菜。”索尋便笑,比剛才已經放鬆了很多:“廚子不是上海人吧?”陸歆睜大眼睛:“吃得出來?是不是不正宗?”“不是。本幫菜不求多貴,但講時令。”索尋不怎麽講究地吃筍尖,嘴上卻盤道開了,“春天吃筍,中秋吃蟹哦,六月也可以吃蟹,不過是公蟹的蟹黃,不是吃蟹肉。所以才叫六月黃嘛。”陸歆一副很受教的樣子:“那我出洋相了,現在前後都不挨著夏天應該吃什麽?”“呃……”索尋想了想,一時嘴邊竟然也沒個能脫口而出的。這種事兒他媽媽比較在意,他反正一年四季都吃一樣的快餐。想了半天才擠出來一句,“鱔絲……吧?”“去哪裏吃?”陸歆恨不得掏個手機出來記,“這種是不是最好要去鄉下才吃得到新鮮的?”“不知道,”索尋搖頭,“其實我不愛吃那個。”“那你喜歡吃什麽?”陸歆還是饒有興致的樣子,“下次一起去吃,好嗎?”索尋沒再回答,他隱隱感覺出來陸歆的“友善”和“親切”似乎都有那麽一些過界。“呃……”他斟酌著詞句,“不打擾了吧,您這麽忙……”“不忙。”陸歆看著他,眼睛笑得彎彎的。他相貌生得不差,從鬢角到指甲尖,無不透露著養尊處優出來的精致,卻又捏著恰到好處的分寸,並不招搖。然後他微微湊近了索尋,雖然他自己是調香師,但身上連洗衣液、護膚品的化工味都尋不見一絲,幹淨得像一片空白的雪地。他輕聲道:“跟你……總是有時間的。”第29章 tumeman...索尋感覺自己像誤入了什麽“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說場景, 甚至不自覺地瞟了一眼正好進來給他撤菜的服務生,好像下一秒她就會把一碟子的殘羹都潑到陸歆身上,證明她才是這本小說的女主角。他當然也沒有那麽意外, 陸歆的取向他是早就知道了的。但之前也隻是一個合作的關係,彼此聊最多的時候就是索尋拿著ppt給他闡述廣告片理念。那天在浦東物流倉看到他突然出現, 索尋心裏觸動也挺大的, 不過沒往那個方麵想,是覺得陸歆俠肝義膽很難得。那要是這麽一講, 就解釋得通了。索尋沉默了一會兒, 得體地對陸歆笑了笑:“下次再約吧。”陸歆微微歪頭,打量著他,想從這句模糊的話裏判斷出索尋真實的意思。但他很快放棄了, 急色不雅,陸歆好像任何時候都不會逼人太甚,便也隻是笑了笑,順暢地接話:“那下一次要你來安排吃什麽,我可不能再出這樣的洋相了。”“要不……吃西餐?”索尋想了想陸歆的履曆美國讀高中、大學, 然後在巴黎高等香精學院進修, 在大品牌香氛工坊做學徒總之, 到上海創立自己的品牌之前, 一半人生都是在海外飄的。“你可能比較習慣?”“我骨子裏還是個中國人, ”陸歆搖搖頭,“什麽都可以撒謊,胃不會撒謊。”索尋伸手去抓茶杯,聞言動作一滯。安德烈把那個比他臉都大的碗端起來, 意猶未盡地喝湯。索尋坐在他對麵, 看得目瞪口呆。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安德烈有除了蔬菜汁以外的愛吃的東西臊子麵。索尋低頭攪他自己碗裏的麵, 感覺攪都攪不動。這應該是《粉》拍完以後的事,那會兒他天天在家,沒幾天就說,他不要和安德烈一起吃飯了,對著他就感覺四大皆空食欲全無。然後安德烈帶他出門,找了一家開在弄堂裏的陝西麵館。“這跟上海麵有什麽區別?”索尋還是不明白,“一個叫臊子一個叫澆頭嘛……”安德烈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深受冒犯的冷哼。索尋伸手夠到自己的茶杯,卻又沒喝,自己都沒察覺到嘴角微微泛起了笑。“是吧。”他附和陸歆,“你在巴黎這麽多年都沒吃慣嗎?”陸歆眼中露出了一抹溫和的顏色,對於索尋突然展現出來的對他的興趣感到驚喜。“他們的麵包太硬,甜品又都太甜,”陸歆搖了搖頭,“吃來吃去就是三明治和芝士。”甜品太甜啊……那他肯定不喜歡吃。“法餐不是也挺多好吃的嗎?”他順著陸歆往下說,“鵝肝慕斯?紅酒牛肉?”“那都是米其林了。”陸歆笑著歎氣,“上班的時候就隻能帶冷食,我當學徒的時候吃了一年多同一種三明治……”於是,這頓飯剩下的大部分時間裏都變成了陸歆聊他在巴黎的生活,而索尋專注地聽。弄得陸歆怪不自在的,強調了好幾次他認為“上海方方麵麵都比巴黎強得多”,但又停不下來講盧浮宮,一邊說美,一邊不忘提及那個玻璃金字塔是中國人設計的。一邊講巴黎的文化,一邊又說街頭流浪漢太多,治安不太好……索尋對此隻是笑,沉默而又充滿鼓勵意味的笑。陸歆看得出來,講巴黎比講昆山的房子讓他感興趣得多。直到索尋晚上告辭回去,陸歆還追著發來了一條信息“希望有機會可以帶你回巴黎看看。”索尋嗤笑了一聲,沒回,打開冰箱拿飲料喝。視線隨即在冰箱門上一蕩,又被一張色彩鮮豔到失真的埃菲爾鐵塔明信片絆住了眼神。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把它從冰箱貼下麵取了出來,翻過來,又看到了安德烈那行字,“希望你也能來看看巴黎。”在他走了五個月以後,這張明信片出現在了家門口。他沒寫日期,郵戳上的日期也已經模糊不清,所以索尋不確定他是什麽時候寄的這年頭誰還寄明信片?這又算什麽?於是他也擱置了。一個月?兩個月?索尋記不清了,他說服自己並不在乎。直到安德烈給他寫了一封郵件,問他收到明信片沒有。索尋把明信片舉起來,對著室內的燈看第一行被劃掉的字。“tu me man”後麵一個字母寫得猶猶豫豫,像個q,也像個g,然後他就改變了主意,劃掉了整行字。索尋搜腸刮肚地回想自己上過的那幾堂法語課,心想,你總不能是想說“你吃我”吧?他莫名地想到了一些歪地方,對自己頗為無語地搖了搖頭,順手把明信片扔在了廚房吧台上,拿杯子倒了一杯冰楊梅汁。在吧台上坐好,把自己打著石膏的右手擱上去,就這麽參禪似的,對著吧台上的明信片想了一會兒。然後他傾身從吧台的杯架上又拿了一個杯子,另倒了一杯,輕輕的用右手的石膏推了一下,好像對麵還坐著另外一個人似的。廚房吧台的懸頂吊燈亮得刺眼,把兩杯冰楊梅汁照出了紅酒似的波光,索尋坐在那裏,一瞬間有了一種眼前真的是酒的感覺。安德烈看著他,他仰脖喝了個幹淨,“篤”的一聲把杯子扣在了標著“上海電影局”紅色字樣的文件上,當即在紙上洇開了一圈濕漬。“改不了。”索尋搖頭,跟誰賭氣似的,雖然眼前隻有安德烈,“這什麽狗屁意見?”他指著“具體意見如下”後麵的字樣:“一、部分情節、人物設置缺乏法治觀念,如:女主角發現屍體後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報警,而是幫忙轉移屍體,須修改;二、部分情節、人物過分崇尚物質,樹立不正確價值觀念,國外品牌露出過多,須修改……”索尋念不下去了,安德烈什麽話都沒說,給他重新倒了一杯紅酒。索尋看也沒看,抓起來當水似的,又一口氣喝了個幹淨。他發脾氣也沒用,所以安德烈什麽都沒說。他知道,索尋也知道,最後還是得改。他們最終沒有討論那件事,盡管索尋在柏林的時候給安德烈發郵件,說他們回來會麵談。電影局的《審查意見書》早於索尋到了家,在經曆了無能狂怒、試圖找人能跟電影局負責人遞話、征求了幾個獨立導演的意見,以及最後跟焦明輝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以後,索尋還是坐了下來,開始重新剪輯。那段時間都是安德烈在做飯不是那種蔬菜打成汁的“飯”。他買了新的電磁爐,總是先把菜備好,從來不去打斷索尋。隻有等索尋餓了,他才去廚房做現成的,多半是清清爽爽的小炒,有葷有素。飯總是溫在電飯煲裏,不然就是下一把掛麵安德烈始終不喜歡吃的那種上海細麵。索尋惡狠狠咬斷麵條,跟安德烈賭咒發誓,一定要出導演剪輯版。但最終他還是沒那個精力了。等按照電影局的意見改完一遍,索尋甚至想把所有的原始文件都打包刪除,再也不想看見這個東西。然而還是得刻錄好dvd,標好修改過的地方索尋伸了個懶腰,回過頭才看到安德烈還在沙發上陪他,腿蜷縮在毯子下麵,耳朵裏還塞著耳機,已經睡著了。索尋摘下耳機,開著顯示器讓軟件自己跑。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沙發邊上,摘下了安德烈一邊的耳機,塞進了自己耳朵裏。語速極快的法語馬上像海浪一樣灌進了他的耳朵。安德烈睜開眼睛,看見了鬼鬼祟祟蹲在他麵前的人。“弄好了?”索尋點點頭,安德烈拽了他一把,把他攬進了懷裏。索尋別別扭扭地倒下來,腰以下懸在沙發外麵。安德烈幹脆把他整個人一起裹進了毯子裏,把著他的腰把他抱上了沙發。索尋完全伸不開腿,沒地兒放,就往安德烈腰上掛。安德烈順手在他大腿上摸,眼睛還是閉著,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用一副沒睡醒的鼻音跟他說:“別鬧。”索尋聲音很小,且非常明知故問地說:“我把你吵醒啦?”安德烈搖了搖頭,睜開眼睛看他:“本來就沒睡著。”索尋還帶著安德烈一邊耳機,裏麵嘰裏咕嚕的法語始終沒停,不知道那個女人在大驚小怪什麽。“你現在都能聽明白了?”安德烈還是搖頭,又笑。索尋突然講:“我把你剪掉了。”安德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哦,”他並不在意這個事兒,“剪唄。”“那個鏡頭現在剪得都不像樣了。”索尋仍是心有不平但沒有辦法,“外國品牌露出”得最多的就是那場戲。但是剪成這樣,哪還有什麽“一鏡到底”可言。安德烈便把手環到他背後,把人抱得緊緊的,哄小孩似的說:“it''s ok.還好不是全片一鏡到底要你改。”索尋就沒說話,安德烈蹭了蹭他的脖子,弄得索尋很癢,低啞的笑聲響了兩下,然後又變成微微粗重的呼吸,他們並排擠在沙發上,交換了一個漫長的吻。索尋一隻手屈在兩人中間,沒處擱,十分不老實地上下摸。然後耳機裏那個女人誇張地尖叫了一聲。索尋抵著安德烈的鼻尖,笑了出來。“你到底在聽什麽?”安德烈終於把耳機收起來:“聽力材料。”他撐著一條手臂起來,壓在索尋身上把耳機放到茶幾上,然後就沒動了,索尋獨占沙發上狹窄的空間,幹脆躺平,安德烈半個身子覆在他身上,四條腿在毯子下麵交纏,隻有兩隻腳因為太長而從邊緣伸出來。索尋那隻別別扭扭的手終於放舒服了,又抬起來,摸安德烈的眉眼,又被安德烈撥開。索尋笑起來:“謝謝你。”“嗯。”安德烈先應,然後問,“什麽?”索尋:“做飯,做家務。”安德烈一挑眉,“哼哼”了一聲,大有被騙的了感覺當初看房子的時候索尋把家裏收拾得多麽幹淨,原來都是曇花一現。他投入工作的時候別說打掃衛生,連飯都顧不上吃。索尋承諾:“下個月家務我做。”安德烈聽了也隻是敷衍地“嗯”一聲,又俯身去吻他。索尋回應得十分有感情,但沒親一會兒眼睛就走了神,越過安德烈的肩頭不放心地看電腦屏幕,立刻被安德烈發覺,報複性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索尋隨即十分造作地“啊”一聲,“啊”得安德烈一身雞皮疙瘩。他拱了拱索尋,讓他騰位置給他躺,兩個人換了一下,現在變成了索尋撐著脖子看他。安德烈似是累了,親昵地依在索尋頸窩裏,又閉上了眼睛。索尋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尖繞著他的頭發,另一隻手把膈在腰下的硬物掏了出來。是安德烈的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聽力材料的界麵,隨著耳機被摘下來自動暫停。索尋看著手機上滾過去的一連串陌生法語,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誒我問你……”安德烈睜開眼睛看他:“嗯?”“你那個時候時候說,在上海呆不了一年就要去巴黎的。”索尋算了一下時間,那是去年的三月,那時候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安德烈是要去走下一年的巴黎時裝周,然後就留在巴黎……但如今時裝周已經結束了,一年也滿了,安德烈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準備了大半年的法語,也沒見他去考試或是遞簽。索尋支起上半身,看著他:“你不會是……”安德烈也坐了起來,等他往下說。索尋:“不會是因為我吧?”作者有話說:tu me manques:我想你tu me manges: 你吃我(並沒有這種說法。)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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