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辭又約了徐太太兩回,徐太太都以事務繁忙為由拒絕跟薑辭見麵。梁子淳的簽名照徐太太倒是記得,托徐翊寧帶給薑辭,還不隻帶了一張,而是帶了七八張。


    一張是珍貴,多了就顯得廉價了。徐太太簡直把打發“土包子”的這點心思擺在明處。薑辭寬慰自己,如今欠錢的才是老大。


    學費退不回來,借出去的債也要不回來,連這些雜事都辦不利落的薑辭,又一次把邊策送的那幅《清心決》翻出來看。


    還真是好東西,薑辭越看越清心寡欲,心氣兒變得寡淡之後,她決定學一學“高人們”的作派。


    這天邊策收到薑辭的微信,薑辭發來三所高校的金融管理研修課,請他幫忙做選擇。


    薑辭:您要是覺得我目前的能力聽這些還很吃力,也請您直說。


    真會給彼此找台階。一天後,邊策回了個地址給她。


    薑辭一看名字,該是個雅致清韻的地兒,問:需要穿的很正式嗎?


    邊策:隨意。


    確定赴約的時間後,薑辭又問:您會帶其他女伴嗎?


    半晌後,邊策正兒八經地回:帶,要不你別來了吧。


    多此一問,薑辭是故意的。她逗他,是以為他壓根懶得搭理她。


    徐翊寧的消息發晚了,他同一天晚上有演出,邀請薑辭和薑辭的朋友們去看,薑辭已經先約了邊策。


    薑辭客套:“我忙完要是你演出還沒結束,我就過去。”


    徐翊寧的語氣非常失落:“真不能推了你那邊的事嗎?這場是今年最後一場了,你還沒看過我在台上當男主角呢。”


    那你先讓你姑姑把欠我的錢還了!薑辭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對徐翊寧生了厭倦的心。


    皮相再好也不值當了。她看厭了。


    -


    赴邊策的約前,薑辭做了些功課,最後穿了得體的日常裝。


    去的路上就開始下雨,她沒帶傘,想著到了停車場,跑兩步,估計也淋不了多濕。可當車駛入停車場時,忽然暴雨如注。


    餐廳離停車場最近的位置都有三十來米遠,還要經過一小片竹林。薑辭算是寸步難行。


    她想在網上搜餐廳的電話,打電話向工作人員尋求幫助,但別說電話了,她竟然連餐廳的名字都搜不到。


    折騰了會兒後,她看了看約定時間,還差五分鍾就要遲到。最後,她心生一計,從後座去後備箱裏翻出一塊露營時用到的天幕。


    邊策撐著傘站在廊下,淺灰的衣衫跟被淡墨潑開似的,跟身前身後清雅的景致幾乎融為一體。


    看見翠色的竹林裏出現個裹著麻布的人兒,他輕蹙起眉心,抬腳下了台階。


    “您在等我?”除了鞋襪,薑辭哪兒都沒淋濕。她摘了身上的東西,自個兒先感慨好在形象還在,“差點兒就要給您丟人了。”


    邊策這才看清她披在身上的是一塊天幕,很大,濕透後就更重了。他本想問她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請他去接她幾步,瞧她一副沒所謂的樣子,便什麽也沒問。


    兩人走到廳裏,薑辭又問主動他:“邊先生,如果我剛剛打電話給您,您會去接我嗎?我是說您自己去,不讓這裏的工作人員幫忙。”


    她對邊騁直呼其名,卻對他一口一個“邊先生”,一口一個“您”。


    “你覺得呢?”邊策覺得這是無意義的廢話。


    薑辭眨眨眼睛,說:“那我就當您會自己過去接我吧。”


    邊策挪開視線,請工作人員拿來幹淨拖鞋,“換好後自己過來,左轉第三間。”


    “穿拖鞋進去不好吧。”薑辭猶豫。


    “你想濕著鞋襪進去也行。”關切送到,剩下怎麽做是她自己的事。


    太難打交道了。薑辭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怎麽著?”邊策聽不得誰歎氣,回頭看著她。


    薑辭聳聳肩膀,忍不住問:“您有女朋友嗎?”


    她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聊天的節奏異於常人。邊策輕輕拉了下唇角:“你剛剛不是問我是不是在等你嗎,是啊,薑辭,雨這麽大,我不等你等誰?”


    哦,其實是會的。隻是懶得用到她身上罷了。


    薑辭鼓著臉,扭頭去看雨。薑辭啊,看見沒,人是會變的,你可千萬不要再高估你自己。


    -


    除了薑辭,在場的都是男士。薑辭沒想到,邊策是這裏頭是年紀最小的。


    坐在主位年紀最大的那位,頭發花白,笑起來慈眉善目,薑辭總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爺爺。


    來之前薑辭設想過邊策對她的介紹,比如“帶個小孩兒來見見世麵”這種隨意但應景的大俗話,或者“我一個朋友”這種言簡意賅點到為止的普通介紹。她萬萬沒想到,這樣正經的場合,邊策竟然隻是領她進去,安排她坐在他身邊,並未用任何話語引導她跟在座的人打招呼。


    大家正聊一件近日發生的趣事,典故頻出,妙語連珠。瞧見薑辭,都隻是客氣頷首,不問來曆。


    這算是一種默契?是不想影響了雅士們交談的氛圍還是她壓根不值得被在座的人記住名字?


    算了,想多了頭疼。總之這樣的局跟邊騁帶她玩過的場合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性質。


    邊策本就話少,又是小輩身份,甘願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薑辭心緒定下來後,學他這副謙卑又氣定神閑的模樣,喝幾口茶,聽幾耳朵妙談,感受他當下的心境。


    趣事講完,他們又談時事,雖然在場的薑辭一個都不認得,但從他們的交談中,薑辭大致能識別他們的身份或所從事的領域。


    再往下聽,聽到一些關鍵點,薑辭消沉下去的那股子心氣悉數回到胸腔裏,她頂著她兩顆冒精光的眼睛看向身旁的邊策,他仍是那副恭敬又散漫的公子哥樣兒,可眼睛回給她的情緒有了聲色。


    邊策看薑辭一眼,往她餐盤裏擱了塊兒茶點,示意她多用點腦子。


    薑辭不敢碰手機,又覺得從包裏翻出筆記本的行為顯得有些愣頭青。糾結之後,決定還是信賴自己的腦容量和記憶力。茶也不碰了,邊策也不看了,一雙眼睛跟著開口說話的“師父”走,一字一句都不想遺漏。


    也不知道他們談了多久,茶水續了幾遍,點心換了幾道,薑辭好久沒這麽認真應對一個隻是閑談的場合了,她隻覺得從前她想結交資源的心性在此刻顯得十分廉價。


    她也徹底想明白,為什麽進門時邊策無須向眾人介紹她。


    他們交談的內容對她而言值千金。


    散場前,那位頭發花白的長者經過薑辭時,遞給她一張名片,“下個月來上我的課吧。”


    薑辭受寵若驚,回神看了肯定事先就已經向眾人推薦她的邊策一眼,邊策隔著一段距離回視她,眼底情緒很淡,像看一場雲煙。


    一開始,薑辭把邊策想俗了,眼下覺得自己怎麽誠懇道謝好像都不顯真誠。她想了又想,最後對邊策抱拳,說了聲“謝謝老師”。


    “我可不是你老師。”他更沒打算教她。


    “可你不喜歡我叫你邊先生。”


    “叫名字。”


    “邊策?”薑辭搖搖臉,“不行不行,太怪了。”


    工作人員送來薑辭已經烘幹的鞋襪,她坐在凳子上穿,邊策沒急著走,倚在幾步外的小窗前等。


    薑辭賞看這個男人的側影,總覺得他跟畫中人似的。


    薑辭換好鞋襪,去接她來時披在身上的天幕,邊策早她一步把東西從工作人員手裏接過來,撐了傘,示意她站進傘裏。


    這是要送她去停車場?


    “要不我再借一把傘吧。”她說不清她慫什麽。


    邊策掀一掀眼皮,“沒去接薑小姐已經是失敬,這要還不好好相送……”


    薑辭沒讓他把話說話就站到了他身前,靠得格外近,圓眼睛認真地仰視他:“問你有沒有女朋友,真不是覺得你不夠紳士的意思,別多想哈。”


    情緒掀起來,還未落地,她先一步往前邊走,低聲嘟囔著:“我對你好奇嘛,所以找個借口問問。沒有最好,免得我跟你在一起時有心理負擔。”


    曖昧不明的最後半句話散開在雨聲裏,邊策瞧她在石板路上跳著,總覺得自個兒給自個兒招了隻充滿表演欲的撲棱蛾子。


    走到薑辭車旁,後備箱打開,邊策把天幕放進去,一彎腰,瞥見雜物箱裏的幾張照片,上頭簽著當初還是他設計的簽名兒。


    “這不是,沒要到錢,隻要到幾張簽名照嘛。”薑辭語氣有些沮喪,眼光落在邊策臉上。心想,呀,真不巧,在這兒讓你瞧見你前女友了。


    邊策神色未改,問她:“那抵債抵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薑辭果斷道。


    邊策笑了,抬眼看她:“是哪兒不好了?”


    “也沒有哪兒不好,就是看厭了。”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他其實是問她繼續要債的事兒。


    薑辭插科打諢,說:“打算退貨。”


    “行。”邊策每次說“行”,就代表今兒到這兒了,“再見,薑小姐。”他學她的假客氣。


    薑辭繃了繃唇角,眼睛睜得老大,衝他擺擺手,人走開幾步,又出聲:“再見,邊策。”


    畫中人步履匆匆,回畫裏去了,絲毫沒停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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