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規大抵猜得到元景石為因此失望,甚至憤怒。元景石為他生受一槍(雖然未被真的擊中),但到底是表明態度。梅子規卻好似沒有反應。事實上,梅子規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那樣強調他們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這四個字,斷斷不可能從梅子規嘴裏說出來。因為梅子規根本沒有朋友。他和元景石也不是朋友。梅子規決定不去看元景石的表情,隻望著遠處海邊,說:“我早就說過,我不喜歡你。”他的聲音像海上那一輪明月般冰冷。元景石和晚風一起拂過梅子規的頭發、臉頰與雙唇。“龍標島的風俗是和普通朋友接吻?”元景石低聲問他。梅子規閉了閉眼,說:“也許是,你看我母親就知。”元景石沒有言語,聽得梅子規說:“她素來喜歡親吻許多人,即便那個人還算不得她的普通朋友,即便隻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隻要看著喜歡,都可能會吻。”“所以你看著我喜歡?”元景石笑問。梅子規沒好氣答:“你可真會抓重點。”“是的,因為這對我來說就是重點。”元景石認真地凝視著梅子規,“你的財富,你的母親,你的過去……對我來說,都不是重點。”梅子規知道自己不應該問,但卻忍不住問:“重點是什麽?”“是你喜歡我。”元景石好像早就預料到梅子規會有此一問,答得很迅速,沒有絲毫思索。梅子規的眼裏全是海麵的月光:“我不喜歡你。”“當然。”元景石回答,“是我在強迫你。”梅子規定定看著元景石。“如果這能讓你感到更安全的話。”元景石解下梅子規脖子上的領帶,係在他的手上。領帶在梅子規的手腕上捆成蝴蝶狀,羽翼般的絲綢結在海水與月光的反射下綻放出瑰麗的光彩。元景石抓住梅子規綁著領帶的雙手,將它們高舉過頭頂。梅子規昂頭看著元景石,他知道吻要來了,身體先於意識地做反應,想要踮起腳尖。元景石卻一手壓住他的肩膀,輕聲說:“你不用踮腳,我來就你。”他一手抓住梅子規的手,一手握住他的腰,躬身低頭,讓吻降落。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潮浪,月光。短暫的歡愉,恒久的愛。第43章 楊公子的過去房間的窗戶打開著,可以看到窗外一棵婀娜多姿的梅花樹,綻放著白色的花朵。元景石在正對窗戶的床上,臂彎裏躺著微微合目的梅子規。元景石嗅了嗅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芳香,說:“原來是這個氣味,我一開始還找錯了。”“找錯了什麽?”梅子規並未睡著,掀起眼皮。“氣味。”元景石指了指鼻子,“我第一天進內宅的時候,循著roi de minuit的氣味,差點撞見你母親。”梅子規沒有說話。元景石道:“誰知道,原來你房間不帶這個氣味。”梅子規閉上眼睛,他不希望元景石繼續說下去。元景石看出來了,也不繼續說下去。房間裏蔓延的是元景石的氣味。準確來說,是梅子規當年為元景石定製的香氛的氣味。梅子規說“這聞起來很像你”的氣味。芳草,原野,石頭,溪水。清新,爛漫,頑固,自由。梅子規絲毫不希望繼續困在這氣味了,他把香氛收起,打開抽屜,拿出一盒roi de minuit的煙絲。元景石能看得出來,這煙盒許久未動,已然封塵,倒不似景石香氛,是常用的樣子。“母親身上每天都散發著這個氣味,”梅子規說,“所以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需要特意去聞。”“但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你會想念?”元景石問。梅子規靜默地看著元景石。元景石笑了一下:“想念媽媽並不是什麽值得害羞的事情。我也會。”過了好一會兒,梅子規才拿出一根煙絲,撚在指間:“在我小時候,有過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元景石沒有說話,隻是把手環在梅子規肩頭。梅子規輕聲說:“母親、父親與我一家三口同住,那時候他們極其恩愛,對我亦十分寵溺。”元景石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說:“那陣子,你天天聞著roi de minuit的氣味,是吧?”梅子規愴然看著元景石,默默點頭。氣味,是神奇的隧道,可以一瞬間把人的靈魂帶回過去某一個時刻。元景石輕撫梅子規的頭發:“我好像可以想象得到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梅子規轉頭看著元景石,眼中的感傷少了不少,增添幾分好奇之色。元景石笑了笑,說:“我想你應該是八歲就會打bow tie坐在鋼琴前彈《獻給愛麗絲》的做作男孩。”梅子規沒好意思地看著元景石,心下不太服氣,但又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八歲的時候就打bow tie表演彈鋼琴。梅子規望他一眼:“有的人八歲就會打領結,有些人八十歲都不會打領帶。”元景石顯然是後者。但他不以為恥,哈哈一笑,說:“是啊,我是粗人,可比不得楊公子精致風度。”梅子規把煙絲隨手丟掉,躺回床上,沒有講話。元景石又躺在梅子規身邊,問他:“那你後來怎麽姓梅了?又當了形象顧問?”梅子規又把眼睛閉上,是在假寐,也是在表示自己不想多講。元景石卻似剛撬開蚌的珠農,不願放過透出的一縷珠光,笑盈盈說:“我知道啦。”梅子規睜開眼:“你又知道什麽了?”元景石知道,最高明的問詢仿佛並非問“到底怎麽了”,或是哀求“你快告訴我”。而是說一個或靠譜或不靠譜的猜測,讓對方默認,或是更正。元景石便說:“你姓梅,不姓楊,是因為你父親姓梅。”梅子規看著對方,不說話,好似是默認,又好像隻是單純覺得對方在扯淡。元景石笑著繼續道:“按照群島風俗,像我的母親,或是金大君、王大君此類貴女,生下的孩子基本都是隨母姓的。楊女士應當也是這樣。大家也稱你楊公子。可見你在身份證明上是隨母姓的。但你獨自在外流浪的時候,選擇化名姓梅,這說明你和你父親的關係更好一些。”梅子規聽了元景石的話,眼神微微閃動,但他並未否認或回應。元景石看著窗外那株梅花樹,道:“這梅花樹是否為了紀念你的父親?這個院子是否曾是你父親的住處?”梅子規默默無言,隻是靜靜地轉頭,凝視著窗外的梅花樹。元景石繼續道:“那麽,恕我這麽說頗為冒犯。這隻是我一個不成熟的猜測你的父親可能已經不在了……”梅子規仍然看著那棵梅花樹,沒有回答他的話。元景石侃侃道:“如你曾經跟我說過的,你的童年很幸福,也很富足。但之後你卻‘家道中落’,過上了要打工的日子,還來到我身邊充當顧問了……”梅子規緩緩把目光從梅花樹上移開,轉回到元景石臉上。元景石似思索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難道因為你父親不在之後,你的母親親吻許多男人。你實在無法忍受,才離開了龍標島,獨自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梅子規聽完元景石一番推論,終於開口了:“你真會胡說八道。”元景石微微一笑,說:“你不講話,我隻能讓自己胡說了。”“沒什麽好講的。”梅子規淡淡道。元景石又說:“那我能不能問你,為什麽要選擇當形象顧問?”梅子規這下沒有保持沉默,倒是頗為坦蕩地說:“我一個人漂泊在外,才發現我並無什麽一技之長。說來慚愧,我雖然年幼的時候得到極好的栽培,但學的都是琴棋書畫詩酒花之類對普通人維持生計毫無助益的技藝。”元景石卻笑道:“誰說你隻會不能維持生計的優雅技藝?你明明還會開槍射擊以及武術格鬥。”“要靠這個維生,恐怕在大多數情況都不太合法。”梅子規瞥他一眼,“我也未走投無路到要參考《刑法》掙錢的地步。”元景石好笑道:“那是。我們子規是體麵人。”“這時候,我機緣巧合之下發現,有些草根出身的企業家需要尋求形象禮儀方麵的指導。而且給出的報酬也相當豐厚。”梅子規頓了頓,道,“倒也能把我從前熟悉的東西給活用起來。”“那你怎麽突然不當形象顧問,又跑回來龍標島當楊公子了?”元景石問道。梅子規淡淡答道:“翡翠島張雅琳和我的母親從前熟悉。她認出了我,將我的行蹤告訴了母親。”“你的意思是,在張雅琳打小報告之前,你母親居然不知道你的行蹤?”元景石看起來很驚訝。梅子規頷首:“我想是的。”“難道你出來之後,你母親完全沒打聽過你的行蹤?真的任由你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元景石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想想楊女士那灑脫的個性,也並非不可能。梅子規卻道:“或許有,或許沒有。”元景石隻道:“那麽,你那套丟失的珍珠首飾是怎麽回事?”梅子規沉默半晌,說:“我的母親或許沒有關注我的行蹤,但柳靖應該有。那套珍珠首飾,是被他截下了。”元景石問道:“那套珍珠首飾真有什麽重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