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站在一片熱鬧的集市中,身邊走過的男男女女,和他之前在迷宮裏遇見的那些人穿著相似,看上去就像是同一個時代的人。這裏像是幾千年前一個普通的城邦,和祝棄霜想象中雲遮霧繞的地方完全不同,和他擦肩而過的,無疑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類。祝棄霜踟躕了片刻,決定還是先將這地方弄清楚,再做打算。奈良這次節目裏不見蹤影,宣稱自己是地陪主持的梅傑德也沒了聲音,不知道他說的身份獎勵到底是什麽,他出現的地方,不像有自己身份的模樣。好在他能聽懂這些人說的特殊的韻律,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a1說道:“因為他們說的話是古神語,你理解了神語,自然能和他們對話。但即使你不懂,進入這裏後也會被節目強行灌注他們的語言。”“他們是人類,也一樣說神語嗎?”祝棄霜說道。“在一開始時,人類並沒有自己的語言,甚至像這樣居住在一起。”a1平靜道:“後來,人類不再滿足於神的權威,於是有了國家和語言。”祝棄霜打量了一下四周,草棚下的攤子堆積著特色的飾品、食物,充滿煙火氣的道路,但很明顯,和他所熟知的時代至少有幾千年的差距:“所以這裏不是真實存在的地方?”“他們真實存在過。”a1的話在進入這個世界後變得格外多起來:“現在的眾神之城已經沒有神居住了,你所處的地方,是當時眾神之城最繁華時期的倒影。”祝棄霜捏著下巴:“那些神明為什麽都搬去了失樂園,因為害怕宿於……害怕死亡?”“有這個原因。”a1的話不知道為何變得很輕:“但隻是其中之一。”一個穿著麻布短衣的小孩,仰頭呆呆看著他的臉,突然拽著他的袍子:“哥哥,你是犯人嗎?”聽到他的這句話,祝棄霜心裏閃過一絲警惕,慢條斯理地抽回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用袍子的帽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對小孩說道:“不是。”“可是你和犯人,長得好像。”小孩子似乎被他的話搞糊塗了,暈暈乎乎地指著街道不遠處的土牆,上麵用樹枝刻著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旁邊是抽象的線條畫,基本可以概括為兩隻眼睛一個嘴巴,畫得和梅傑德差不多。祝棄霜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覺得自己和牆上那個人形梅傑德長得像,但他看懂了上麵的文字。上麵用簡單的話寫著:神廟丟失了一位異國的奴隸,士兵搜尋中。異國的、奴隸。祝棄霜將這幾個詞仔細看了一遍,又打量了一下這個孩子的相貌,和他的五官有明顯的不同,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區別。這街上的“異國人”,似乎隻有他一個。祝棄霜心裏升上些不好的預感。這個,就是梅傑德說的“身份上的獎勵”?周圍的聲音湧入他的耳朵,那些居民有些停留下來看他,見祝棄霜看過來,用躲閃的眼神對著他指指點點,但好在除了那個孩子,還沒有人直接上來對他動手動腳。所以,他在這個城邦的身份是奴隸?祝棄霜的拳頭有些癢。不一會,幾個身上穿著厚重甲胄的人撥開一旁的居民,直直朝著他走過來。祝棄霜猜到他們的身份應該就是這個城邦裏的士兵,幽幽舉起手,表示自己沒有逃跑的意向。這幾個士兵在封得密密麻麻的頭盔中互相對視了一眼,舉著手裏的劍靠近祝棄霜。其中一個領頭的對他說道:“跟我們走。”祝棄霜可有可無地點點頭,像個聽話的奴隸一樣跟上他們的腳步,奇怪的是這些士兵沒有一個人押解他,隻是抽出劍,拱衛在他周圍半米處,好像生怕碰到他似的。祝棄霜跟著他們走出了這條街,看見了這座城邦讓人頭皮發麻的全貌,這座城邦肉眼可及之處,都是寬闊而整齊的建築,兩旁是壯麗的柱廊和雕像,有許多不同穿著的居民穿梭其間。蜿蜒的河流穿過城邦中心,碧藍色的水流倒映著燦燦的金光,而最令人吃驚的是那些拱衛著的石塔中間的建築,一座純白的宮殿。這座建築並沒有那麽高,卻美麗莊嚴得驚人,仿佛通體都是用白色的大理石打造,散發著莊嚴壯觀的氛圍。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給它鍍上了一層金頂,周圍的寺廟和建築都變得祥和起來。祝棄霜怔怔地望著通體純白的宮殿,感覺自己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它吸引,這座宮殿仿佛有它超凡脫俗的魅力。“那裏是哪裏?”祝棄霜輕聲問道,沒有抱著希望這些沉默寡言的士兵回複的希望。士兵沉默地領著他往前走,並沒有理會他的問話。一群孩子嬉笑打鬧著從他身邊奔跑而過,其中一個孩子回過頭,打量著祝棄霜與本地人迥異的發色和五官,對著他自豪地挺胸:“那裏是我們偉大的赫什拉格王居住的地方。”他們手拉手唱起優美的詩歌,士兵帶著祝棄霜和他們錯過,孩童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城邦的上方,逐漸飄遠。“赫什拉格生來就是特奧蒂瓦坎的主人。”“天空賜予他俊美的麵容。”“大地賜予他高大的身材。”“這個人見過萬物,看穿隱秘。”“他通曉世間的一切。”“他的氣概無人能敵,“赫什拉格不會原諒任何一個和他敵對的人。”“這片大陸無人可比。”“他的力量可以和神媲美。”“他的殘暴永無止境、他的傲慢從不停息。”“眾神斥怒他的傲慢,要將他懲罰。”……再走遠些,那些歌聲便聽不見了。祝棄霜似有所悟地抬頭這個名叫特奧蒂瓦坎的城邦裏的民眾,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君王,這個王還是一名人類。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這個眾神存在的城市,這位王到底是怎麽與神相處,又是怎麽想的?他們沿著土路,一直走到接近白色宮殿的建築群,在一座醒目的建築前停了下來。剛剛與他對話的士兵,不留情麵地抽出劍,指在他後腰上,說道:“進去吧。”祝棄霜點點頭,雙手攤開放在胸前,示意自己沒有任何敵意。根據他之前看到那個類似於通緝錄的東西,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神廟了,而他現在的身份是神廟中出逃的奴隸。根據他稀薄的曆史知識,奴隸是沒什麽人權的,不知道梅傑德為什麽給他安排了這樣的身份。祝棄霜乖順地低著頭,先順著他們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打聽這個世界的消息,反正如果真的有什麽危險,再走也不遲。神廟裏沒有窗,一踏進門,就是驟然冷下的溫度,隻能堪堪看見內部輪廓的光線,被大片升起的煙霧籠罩,燃燒的濃烈草藥焦味撲麵而來。祝棄霜首先去看那神廟中心供奉的雕像,最好不要是祝望舒那家夥的神廟,不然他可能真的忍不住。透過濃厚衝鼻的煙,祝棄霜看到了被白色的布遮擋住一半的神像,這座神廟裏供奉的東西,和他之前看到過的神像大相徑庭。由巨石雕刻而成的並不是某個容易辨認出的神明,而是一個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男人的動作散漫,腿上趴著一隻弓起脊背的獅子。這尊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男人身上的那隻獅子就會跳起來,衝向每個進入神廟的人。作者有話要說:第96章 特奧蒂瓦坎之城那頭獅子金黃色的鬣毛披在腦後,身後鋼鞭似的尾巴仿佛在抖動,眼睛閃爍著野性的光芒。撫摸著獅子的男人身姿威嚴挺拔,金色的頭發往後梳得整整齊齊,末端微微有些卷曲,臉龐輪廓分明,線條剛毅有力,眉毛修長上挑,冷厲地注視著前方,連手上每一枚戒指都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簡直不敢相信這隻是一尊技藝粗放的雕像。祝棄霜垂下頭,裝出茫然無措的樣子,雕像麵前沒有墊子,似乎是無須跪拜的,所以他隻是像個沒有見識的外鄉人一般呆呆地站著。神廟裏魚貫走出幾個身穿長袍的女人,她們的白色長袍從肩膀覆蓋到腳踝,腰間係著一條很細的布帶,隻有布帶上有不同的染色。她們款款走到他麵前不遠處便停下了,像那群士兵一樣對他做了一個跟上的手勢。祝棄霜跟著她們走向神廟裏麵,小心地問道:“請問……這是要做什麽?”神廟的裏麵被一段又一段垂下的染色布簾隔開成無數個小房間,這些布簾都印染著和女人們腰間布帶差不多的花紋和顏色,穿過這些交錯垂下的布簾,祝棄霜看到了一個浴池。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引進來的水,水麵居然還泛著乳白色的霧氣,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味。其中一個女人彎下腰,拿起了浴池旁的一套白色衣袍遞給祝棄霜:“你需要先清潔自身,才能見到王。”祝棄霜將她遞過來的白色袍子抖開,這明明就是她們身上穿的那件白色袍子:“我也能見到王嗎?”他不是奴隸嗎?那些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祝棄霜搞清楚了現在的狀況。奴隸是這些城邦彼此之間戰爭的犧牲品,戰敗城邦的民眾,自然而然成為戰勝城邦的奴隸。祝棄霜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被赫什拉格王占領的不知名城邦的子民,也是現在特奧蒂瓦坎的奴隸。戰敗的城邦的一切物品,都歸屬這位王所有,所以,他現在也是這位王的私人物品,歸屬需要見過王才能決定。那些女人退到簾子後,讓祝棄霜能夠下去洗澡。祝棄霜步入池子,池水漂浮著熱氣,冒著水泡,他沉浸在溫潤的水流裏,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四周。不知道神廟裏這些隔開的簾子是用來做什麽的,至少這些女人帶著他穿過簾子,沒有看見任何人和東西,隻是一塊又一塊空地。絲絲的霧氣嫋繞,勾勒出祝棄霜露在水麵上的那一截削瘦的肩膀,幾乎比乳白的池水還要清透幾分。祝棄霜靠在池邊,隨手將濕潤的頭發捋到後麵,翻了翻池子上那套衣服,白色的長袍是由細長的布條拚接成一體的,雖然長度能到腳踝,但是底下是有些開衩的。衣服還隻有這一件,沒有褲子也沒有內襯,除此之外還有一條和那些女人身上差不多的布條,應該是用於束腰的。祝棄霜心裏疑惑,難道這裏的男女穿的都是一樣的衣服嗎,還不穿褲子?但不管怎麽樣,總比他隻穿一件涅墨亞之袍要好。他學著那些女人的樣子,把白袍穿上,又係上布條一樣的腰帶、勒緊。白袍的衣擺剛剛好遮住腳踝,祝棄霜掀開麵前的布簾,剛剛的那些女人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般靠近,給他的脖頸、肩膀、手上和腳踝都戴上了黃金的飾品,寶石做的珠串。昂貴耀眼的黃金飾品冰冷地貼著他的皮膚,鏈子像流水一樣滑過他的手指,如同一道圍繞著他喉嚨的項圈。祝棄霜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她們到底要做什麽?他一個奴隸,為什麽能戴上這樣精致昂貴的首飾。他心裏愈發謹慎起來,想看看她們的目的。另外一些人端來一盆還在燃燒的香草,白色的煙霧隔開了祝棄霜的視線,熏得他想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