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榮不太會用望遠鏡,轉了半天什麽也沒看見,放下望遠鏡之後,身後的座位已經陸續有人坐下,每個被引入座位的人或男或女,都形容精致,正裝服帖。可他們觀看的,卻是一場如此野蠻原始的遊戲。這就是臨柩山除聲色外最享譽於達官貴人間的隱秘樂趣。吳玉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進來的每一個人,最後才看到老熟人入場。大腹便便的禿頭男人走在最前麵,旁邊的江千佳眉眼低垂溫順,一直落後半步。留著八字胡的李二叔跟在後麵,似乎在和旁邊的人說些什麽,吳玉榮定睛一看,正是李懷屏和祝引川的另一個朋友。也是,李懷屏作為晚輩,自然是要跟著自家長輩李二叔的,隻是不知道他在場上看到自己的朋友是什麽心情了。吳玉榮主動站起來,作勢迎了一下,先是對走在最前麵的禿頭男人點了點頭:“章書記,您坐。”也許是解決了長溪大學的事,章驍更加舒心了,雖然他從來都是笑眯眯的表情,如今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章驍全然不懂特異之事,那部分都是沈二叔處理的,但他對於官場應酬、酒場文化、酒色招待可謂精通,當即懶洋洋地躺下來,在吳玉榮的一句句吹捧下和他聊起來。江千佳收回眼神,也在旁邊坐下,一板一眼的,挑不出任何毛病,吳玉榮看了兩眼,收回視線,不再注意。李二叔落後半步,挑了個離屏幕不遠不近的地方,對李懷屏說道:“我是不願看這樣的東西的,也不願讓你看,可世道如此,你若看不慣,放在心裏就是,不要較真。”說完,他對三十三點點頭:“釋家的小子,你也一樣。”李懷屏並未回答,二叔是他熟悉的長輩,小時候也教過他仁義之禮,他信任二叔的人品,但也從他的話語裏察覺到不妙之意。這絕對不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野外生存比賽。三十三坐不住,趴在天台圍欄邊,眼巴巴地看著。隨著人逐漸坐滿,幕布上已經有了影像,隨著無人機飛行的幾下晃動,上麵顯示出林口站著的七個人。李懷屏一眼就看到站在最旁邊的祝棄霜,不僅是因為他在裏頭最白,相貌也最出挑,還因為他重新纏上了眼睛上的繃帶。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了祝棄霜眼睛上的繃帶,其他座位也響起竊竊私語。屏幕放大了一點,給祝棄霜的臉來了個特寫,在高清攝像頭下,別的選手臉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見,他臉上卻連瑕疵都沒有,實在讓人倒吸一口氣。“怎麽是個瞎子?”李懷屏側耳,聽到一個中年女人溫和的聲音,說的內容卻讓他不寒而栗:“怕是剛進林子就死了。”另一個中年男人似乎在回答她的話:“長得不錯,應該是個小明星吧,如果撐久一點,或許有成為王後的能力。”女人含笑:“那還好看些。”他們的對話並不大聲,隻是桌子緊挨著李懷屏那桌,李懷屏才能聽個大概。他們對話時情緒也沒什麽變化,不急不慢,仿佛是窩在家裏討論電視劇的一對普通高知夫妻。李懷屏手腳發冷,腦袋突然變得有些沉重,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和身處loveheat那個遊戲有什麽區別?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地獄?他茫然地看向李二叔,李二叔並沒有在看屏幕,低頭在手機上下象棋,見他看過來,說道:“不想看就玩玩手機。”李懷屏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屏幕閃了閃,他迅速轉頭,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屏幕中傳出,那尖銳的聲音徘徊在看台上,仿佛一道炸開的驚雷。“大家好呀!”穿著一身國王玩偶服的小羊在屏幕上轉了一個圈,舉起話筒:“歡迎觀看一年一度的國王遊戲!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們!”李懷屏在這一刻幾乎繃不住顫抖的手。他從來沒想到這個在卓戈監獄裏出現過的羊玩偶主持會直接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現實世界。李懷屏不可置信地抓住李二叔的胳膊,指道:“二叔,你們能看見嗎?”李二叔被他一推揉,下錯了一個子,皺著眉頭抬頭:“看得見什麽?”“這個會說話的羊!”李二叔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撇了下八字胡。“一隻會說話的羊。”李懷屏才要無語,李二叔就算了,為什麽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習以為常的樣子,總不可能全是玄門中人吧。“這不是那個什麽,3d動畫嗎?什麽建模的……”李二叔慢條斯理地摸了摸胡子:“你也不能總閉門造車,要多看看世界,老是讀死書,連我個老頭子都要不如咯。”李懷屏慢慢鬆開手,冷靜下來,場上除了同樣內心焦急的三十三,無人能理解他的心情。但……祝棄霜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這是和loveheat有關的遊戲,出現主持人也是正常的,說明不了什麽,他焦急也沒有什麽用。奈良在屏幕上的表情活靈活現:“現在我來為大家介紹一下我們的七位選手”它wink了一下,攝像頭轉給了第一個人,是個身形魁梧結實的寸頭男人,臉型堅毅,簡單的白t恤下都能看到腹肌的輪廓,背上背著獵場給的□□。奈良怪叫起來:“哦哦,第一位選手,他的名字是魏洪辰,來自春山市。他的職業是退伍軍人,天呐,真的是很有競爭力的一位選手哦,看來其他選手要小心了呢。”奈良的介紹似乎通過廣播也傳給了場中的選手,魏洪辰微微皺了皺眉,向著無人機的方向點頭。三十三臉上混雜著嫌棄和厭惡的情緒。短短幾天時間裏這隻傻叉羊陰陽怪氣的程度又提升了不少,更欠打了。鏡頭轉到下一個,是個臉塗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女生,臉到脖子都塗著日本藝伎式厚厚的粉底,慘白得像是戴了麵具,臉上塗了兩團厚厚的紅暈,幾乎遮蓋了大半個臉,頭發披散,詭異又搞笑。奈良說道:“好的,我們這位選手並沒有填太多個人信息呢,她的名字是敏美。”李懷屏不禁多看了幾眼,這個人不僅底妝誇張,眼線飛到太陽穴,名字還一聽就是假名。接下來另一個又讓李懷屏吃了一驚,這個人幹脆就直接穿著鬥篷,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連手都沒露出來,隻能從身高肩寬推測是個男人,奈良介紹他的名字是s。這次連名字都不是,隻是個代號。李懷屏皺眉,他本以為參加的人都是些戶外愛好者,但一個人比一個人奇怪,甚至連臉都要遮遮掩掩,隻有第一個出場的魏洪辰比較符合他原本的猜測。不管如何掩飾,等介紹完正式開始,他就能看清這個披著野外生存比賽外衣下的真實了。有了前麵兩個臉都看不出的人的鋪墊,後麵的人就顯得正常多了,一個是名為夏路言的溪大在讀學生;一個是個看上去經曆頗豐的中年男人,名叫高明;以及一個叫錢雨涵的戶外博主。這幾個人看上去都是戶外經驗比較豐富的人,李懷屏來不及分析祝棄霜的每一個對手,奈良就已經開始介紹祝棄霜了,他趕緊回過神。奈良先對著屏幕上祝棄霜的臉愣了一下,發出尖銳的笑聲。祝棄霜臉上纏著繃帶,背上還背著弓,這個穿著衛衣的高挑少年早已吸足了看客的視線,奈良才特意把他放在最後一個介紹。“驚喜!真是太驚喜了,我們的最後一位選手一個瞎子!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勇敢無畏的少年的名字祝棄霜。”奈良讀完,發出嘶啞的、詭異的笑聲,混雜著咩咩的啼叫。“那就讓我們祝他好運。”看台上的觀眾也在奈良的煽動下,看著屏幕上臉纏繃帶的少年,發出了或帶惡意,或不帶惡意的大笑聲,唯獨孤身矗立在屏幕正中的少年,明明聽見了奈良說的所有話,卻依舊古井無波。作者有話要說:第51章 臨柩山狩獵場雖然選手們看不到直播,但奈良介紹時的聲音都通過廣播清清楚楚傳進了他們的耳朵。入耳是奈良熟悉的聲音,祝棄霜並不意外,在聽到奈良介紹完七個選手後,他在心裏蹙眉:“所以,這個在現實裏出現的特別節目和loveheat沒有任何區別?現實裏也會出現和之前一樣的……”“不是這樣的。”a1的聲音停頓了一會,似乎在考慮能和他透露到什麽程度:“如果把loveheat比作你們人類世界常見的競技類遊戲,那麽你之前的錄製地點,可以比作官方地圖,是真正的地獄。而特別節目,可以看作是玩家自製地圖,是人類自己構建的地獄。”“如果現實裏有達到loveheat收納標準的地圖,loveheat才會將其作為特別節目。”a1說完,聲調死板地笑了一聲:“但隻是作為特別錄製地點,不會加以幹涉,所以這是現實,現實會出現什麽,這裏麵就會出現什麽。”這裏會發生什麽,才能達到地獄標準,隻是單純的死人怕還不夠格。祝棄霜聽得清清楚楚,沒有發表意見,將衛衣的帽子戴上,雙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一副孤僻的樣子,實際開啟了感受之眼,在通過眼底的影像判斷其他人。他聽到奈良介紹的是七個人,可在他視線範圍裏卻隻有四個影子,除去他之外,還有兩個人呢?是站在後麵,和工作人員混在一起了?祝棄霜留了些意,麵上沒露出一絲端倪。周圍的幾個人也沒有互相攀談的興致,各自站得都有些距離,這是野外生存比賽,但規則加上了積分製,他們就沒有合作互助的可能了。等到奈良一通夾雜著嘲諷的介紹結束,工作人員上前,舉著喇叭喊道:“各位選手到這邊集合上車,我們會把你們送到臨柩山獵場的正中心,然後你們可以自由活動四十八個小時。請注意,比賽期間最好不要靠近獵場邊緣,如果出界或者逃出獵場視為棄權,但是即使棄權,我們也不會營救的。”“什麽呀。”一個帶著少年感的聲音小聲抱怨起來,祝棄霜分辨出這個聲音來自奈良剛剛介紹的男大學生夏路言。他不著痕跡地向聲音方向看過去,夏路言在他眼睛裏是有影像的。夏路言說道:“太苛刻了吧。”“生死狀都簽了,說這個就沒意思了。”工作人員沒有回應,倒是一道爽朗的女聲回應了他:“一百萬呢。”在場的女選手隻有兩個,祝棄霜對比了一下,說話的應該是錢雨涵,是個戶外主播。夏路言說道:“我的命就值一百萬?”“一百萬可以買很多條命。”錢雨涵兩指間夾著香煙,白色的霧氣噴了夏路言一臉,煙霧消散,露出女人那雙上翻的白眼:“你他媽幹什麽來的?都要進去了你隔這裝純。”“我又沒說什麽。”夏路言憋悶道:“我隻是覺得,如果實在不行棄權了,主辦方也得保證一下選手的生命安全吧。”一直十分沉靜憨厚的中年男人高明動了動,開口道:“既然不想,現在還能退出嗎,讓他走吧。”“簽了字的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現在不能反悔先生。”工作人員一邊回答,一邊勸阻錢雨涵:“小姐,請不要在林區抽煙,把你身上非比賽許可的物品留在這裏,我們會替你保管的。”另一個工作人員扯著嗓子喊道:“不允許攜帶任何食品、武器、工具。在這邊檢查過後上車。”祝棄霜對他們的爭執沒有興趣,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場比賽是不可能退出的,頭也不回地徑直上了車,他身上隻帶了箭筒和一張複合弓,工作人員檢查完之後,很快讓他上了車。其他人也不再爭執,陸續上了大巴。夏路言本來想坐在祝棄霜旁邊的位置,他對這個臉上纏著繃帶的少年已經好奇已久,在這種比賽裏看到一個盲人,任誰都會升起好奇心。但他屁股還沒沾到座位,就被祝棄霜的聲音打斷動作。祝棄霜抬起頭,帶著疏離的客氣:“後麵座位還有很多。”夏路言聞聲尷尬了一瞬,確實,大巴是很豪華的款式,比平常公交車還寬敞一點,十幾排的座位,他們七個人加工作人員每個人單獨坐一排都綽綽有餘。他如果硬要坐在祝棄霜旁邊,和在隻有兩個人的空曠廁所裏,站到另一個人旁邊尿尿有什麽區別。既然正主都開口說了,夏路言動作凝滯了一下,僵硬地說了聲謝謝,抬腳轉向後麵,在祝棄霜後麵一排坐下。他剛坐下,抬頭就看見一道影子坐在了祝棄霜旁邊,動作快得像一道幽靈,而直到那人坐到祝棄霜身邊,祝棄霜也沒有像剛剛提醒他那樣開口說話。夏路言心裏頓時有些微妙,定睛一看,是那個從進場就沒有說過話的鬥篷人s,真名也沒有。但他自認是有素質的大學生,想象剛剛祝棄霜提醒他那樣提醒s又不敢,隻好在心裏吐槽了一遍,悻悻作罷。他想得不多,更沒有去細想為何還沒坐下,祝棄霜就有先見之明一般提醒了他。不是祝棄霜雙標,直到身邊傳來屬於另一個人帶來的輕微下陷,他才感覺到有人坐在了他身邊。既然別人已經坐下,他也不會出言讓別人別坐。但……他視野裏旁邊依舊沒有任何影像。他沒有從身邊的人身上感覺到一絲一毫屬於人的熱氣。祝棄霜瞬間明白了坐在自己身邊的就是之前感覺不到影子的那兩個人之一。剛剛說話的人他挨個看過,夏路言、高明、錢雨涵身上都是有熱量形成的影像的,那麽坐在他身邊的人可能是魏洪辰、敏美以及s三個人中的一個。他什麽都感覺不到,說明這個人身上的溫度不會比零度更高,這是正常人能有的溫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