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沒告訴我我說了什麽……”嚴濱硬著頭皮艱澀道,“但我說的話,如果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我絕不是那個意思……” 陳諾尷尬地顛了顛自己的書包,低落終於難以掩蓋,說:“你別在意,哎呀,你真沒說什麽!”他恨自己不僅做題笨,到了這種時候也格外笨,他需要嚴濱真是那個意思,也需要嚴濱真不是那個意思。 去頭截尾,最想要的不過是嚴濱一句:“我喜歡陳諾。”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陳諾接著道:“我先走了哦,非常餓了,要回去吃飯了。” 說完,他再不願等嚴濱的反應,扭頭跑出了教室。第8章 錯覺紅線(八) 陳諾家就住在學校旁邊,隔了兩道街,平時中午回家吃飯,走得快八分鍾就能到。他邁入熟悉的巷子,聽見一樓奶奶家極清晰的廣播節目聲,懸著的一顆心終於平靜下來。 樓道裏感應燈年久失修,早就不亮了。陳諾摸黑爬了兩層樓梯,走到家門前。不知家裏誰買了快遞,門口堵了個極大的紙箱子。 陳諾屏了口氣將包裹抬起來,再木木地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下一秒,在門背後動心忍性、蟄伏已久的小橘,趁他不備,靈活地擦著褲腿鑽了出去。 橘貓被撿到的時候已經快兩歲,瘦的皮包骨,脊背嶙峋,十分親人。如今雖然體重早已翻倍,骨子裏卻好像野性尚存,常想著跑出去轉兩圈。 為了它,家裏封了窗、裝了寵物圍欄,以往一家人開門都十分戒備,沒想到今天陳諾心情不佳,還抱了個箱子,一時鬆懈,真被它得逞。 “啊!”陳諾立刻炸毛,把箱子往地上一擱,掉頭想要跟上,又被門框絆了一跤,原地跪下再掙紮爬起來,橘貓已經沿著幽暗的樓道跑遠,不見了蹤影。 “餓了會自己回來的吧。”餐桌上,爸爸端著飯碗說,“你先吃飯。” “不會走遠的。”媽媽也勸道,“不吃菜涼了。” 陳嘉出差不在家,隻有陳諾一個能找貓的,他先前在樓裏搜羅了一圈,沒有任何收獲,到了飯點被媽媽揪回了家。 “而且你是不是要期末考了?”媽媽一邊給他盛飯,一邊數落道,“多花點心思在學習上,別又考了幾十分回家,多難看。你要是有你姐一半好,我們也是心滿意足了。” 陳諾剛站起身準備再去找一次,手上卻被強塞了一碗飯,聽了這話更加難受,辯解道:“它要是跑到外麵就難找了。” 貓是陳諾撿回去的,原本爸媽並不想讓他養,但小橘意外非常喜歡陳嘉,一天到晚去姐姐那撒嬌討食,窩也從陳諾房間搬到了陳嘉那,於是就這麽稀裏糊塗定居了下來。 雖然比起他,小橘明顯更喜歡陳嘉,但這也是他撿的,他要負責。 “先吃飯。”爸爸重申道。 陳諾隻得重新坐下,胡亂將米飯、青菜統統扒進嘴巴,品嚐到一股苦澀的味道。食不知味地吃完,又趕緊抓了個小橘平時吃的罐頭跑出門。 老小區的路燈少,暮色四合,昏暗無比。陳諾隻能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往灌木叢裏照,一邊嘴裏呼喚:“小橘” 一共隻有四棟樓,灌木叢都集中在一處。陳諾翻來覆去鑽了半個小時,一無所獲,望著小區外的燈光,驟然猜到另種可能性。平日偶爾有野貓出現在小區後門,據門房師傅說,那都是前麵那條垂直的餐飲街裏搶不過別的貓的,才會來這裏碰碰運氣。 陳諾同誌分析指出,小橘就是後門撿到的,它聞見了餐飲街的氣味,產生思鄉之情,被吸引了過去的可能性極大。 餐飲街夾在學校和小區中間,中午的顧客以學生為主,晚上則豐富些,還常有人下晚班在這吃夜宵。此時已臨近八點,街旁邊還擺了些沒來得及收拾的露天桌子,塑料桌布角像綢緞在飄動。 陳諾平時並不來這裏,也不知道哪裏是社會貓士的聚集場所,隻能生疏地四處看看摸摸,自然是走到街末連貓影都沒看見。沒了飯店的光源,周圍又是綠化帶,環境複暗下來。 貓在哪呢? 陳諾歎了口氣,對著花壇蹲了下來。他把小橘喜歡吃的罐頭從口袋裏掏出來,摩挲著金屬的圓環,心裏很沮喪,產生個不妥的念頭。他覺得如果是陳嘉不見了,爸媽肯定會焦急地立刻尋找,如果是他不見了,那爸媽就會像對待小橘一樣,認為他“餓了就會自己回來”。 人行道旁是鐵柵欄式的圍牆,裏頭還有層比人高的密密的綠化。就在這時,他聽見那裏麵隱約傳來個耳熟的聲音,語氣還很溫柔:“吃慢點。” 牆背後是街心花園,鮮少有人會光顧。陳諾原地跳起來,抓著鐵欄杆,臉往縫隙裏擠,什麽也沒看到。 是嚴濱嗎?嚴濱為什麽在這裏? 幽會女友,他酸溜溜想,還偷偷一起吃晚飯,還叫女朋友吃慢點。 但緊跟著,輕輕的貓叫聲立刻否認了他的猜測。 陳諾企圖翻牆而過,發現這有礙公德後,又慌裏慌張找到入口衝了進去。灌木密布,月光低沉,他一鼓作氣,如同莽撞卻勇敢的王子剝開荊棘…… 然後邂逅了蹲在角落、聽見動靜看過來的嚴濱,和八隻在地上吃飯的貓。 其中有一隻顯得龐大而孤僻,不和其他的擠在一起。陳諾一眼就看到這隻貓脖子上綠色的編織繩,激動地拿手指道:“快!按住它!” 嚴濱雖然不理解為什麽,但還是第一時間利落地捏住了小橘命運的後頸肉,將正在悶頭吃東西的貓提了起來抱到懷裏。 陳諾跑過去,看嚴濱懷裏那張大臉,腮幫子還在咀嚼,神情不知所謂又充滿童真,眼神透露著清澈的愚蠢,心裏百感交集,含著熱淚嗬斥道:“家裏的飯不對你胃口啊!” 剩下的貓吃完了飯,有幾隻大膽的又繞回了嚴濱身邊,一邊喵喵叫,一邊試圖將自己的腦袋往嚴濱的掌心送。大部分還絕了育,耳朵缺了個小口。 趁著小橘低頭吃那開了的罐頭,“你看,它真是我的貓,就叫小橘。是我之前在小區後門撿到的。”陳諾掏出手機給嚴濱看,以茲證明,“前麵它趁我沒注意就跑出去了……” 嚴濱看了眼屏保的照片,真誠評價道:“很可愛。” 陳諾捏著手機,忽然有些迷茫。他之前一直想要分享的小橘照片,倒是在這個時候真的給想要分享的人看到了。 “你平時天天都來喂貓嗎?”他問。 嚴濱“嗯”了聲,“每天晚上都來,不然它們沒東西吃。” “哦。”陳諾點頭,把貓往懷裏裹了裹,“好的。” 說著說著,陳諾終於後知後覺想起黃昏時兩個人還尷尬的場麵,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閉上了嘴,隻不住地摸貓。 小橘被摸得很舒服,眯起眼睛,沉甸甸地壓在他懷裏。 四下寂靜,嚴濱忽然道:“對不起。” “沒、沒關係。”陳諾下意識回。 “我是說你笨了嗎?”嚴濱的眼睛望向別處,“我真的沒有這麽想。” “你沒這麽說。”陳諾這下真有些懷疑他覺得自己笨。 “……我,是覺得自己是其他……物種了嗎?”啤酒?奶茶?開杯樂? “沒有。” “我……”嚴濱說不下去了。 兩個人蹲在一起,都臉紅紅的不說話,陳諾無意中看到嚴濱外套口袋露出的彩色一角,轉移話題:“什麽東西?要掉出來了。” 嚴濱不自然地把東西往裏塞了塞。那是他給裝貓糧的杯子織的袋子。 是的,眾生平等,杯子也有衣服穿。當然關鍵點不在於塑料杯需要這個,而是因為嚴濱會織、想織,所以才有了這個產物。和遙控器套,電視機蓋布的原理是類似的。 “哇。”陳諾道,“這是什麽。” 他伸手把那藝術品給重新揪了出來,看到上麵溫暖的色彩,隱約明白了。 這東西是什麽不重要,但和毛線兔子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 陳諾又肉眼可見地沮喪起來,忍了忍,抱著小橘問:“你對象織的啊?” “什麽?”嚴濱沒聽清。 “我說!”陳諾吸了口氣,“這是你女朋友給你織的啊?” 嚴濱怔了怔:“我沒有女朋友。” “你沒有女朋友?”陳諾大腦又宕機,“哦,沒有就沒有吧……那兔子呢?” 心跳沒有預兆的快起來,沒等嚴濱回複,他又為自己找補,“我不是故意的,但上次拿你的書包,兔子不小心掉出來了,那是非常顯眼的,我就撿起來觀賞了一下……不是你女朋友送的嗎?” 嚴濱明白了陳諾指的是什麽。那是他初中時候織的,第一個比較成型的毛線玩偶。與之後的作品相比,不夠精細,兩隻耳朵甚至不是一樣長。但耗費了不少心血,紀念意義更多,在他的書包裏呆了很多年。 每當他感到緊張或焦慮的時候,他就會找到夾層裏的兔子捏兩下,好像借這種輕柔的觸感獲得了平靜。 但這件事該如何向陳諾解釋呢? 嚴濱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愛好而感到過羞恥或尷尬,這一刻心情卻很複雜。他並不確定陳諾是不是能接受。 可愛的兔子睡在黑色的書包裏,奇怪嗎? 一個高大的男生,喜歡織各式各樣的東西,奇怪嗎? ………… 喜歡你,奇怪嗎? 最終,嚴濱說:“兔子怎麽來的,等考完試告訴你。”第9章 錯覺紅線(九) 自從說出這個承諾後,嚴濱就有些許的後悔,他怕陳諾知道真相後失望。 然而這當然是他想太多,因為他的同桌的注意力正完全放在另一件事情上。 已知條件一,嚴濱對自己很耐心,而且隻給自己講題;已知條件二,嚴濱在中毒以後對著自己十分親密,還喊老婆;已知條件三,嚴濱目前單身,沒有女朋友。 綜上條件可得,嚴濱喜歡我。 陳諾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便高興得夜不能寐,內心充滿喜悅之情,過了會還爬起來看了兩道數學題。 看得困了,又把草稿紙翻了個麵,先寫三個點代表解題過程的“因為”,然後寫:嚴濱喊我老婆,醫生說嚴濱把我錯當成了他的女友。 第二行寫,嚴濱沒有女朋友。 最後行又是三個點,代表“所以”,寫出論證結果:嚴濱的老婆,就是陳諾本人。 真有人會特立獨行喜歡笨蛋嗎?陳諾看著自己嚴謹的論證過程,雖然將信將疑,但又想到生物課學過的一個詞匯,物種多樣性。 理科之神似乎短暫地降臨了他的頭腦,讓他思維踴躍,靈感迸發,給了他很大的信心,讓陳諾從前幾天那個心情低落的笨蛋重新變回了開朗自信的笨蛋。 即便第二天就是期末考試,他仍舊心情很好,還特意先跑到嚴濱麵前,給人加油鼓勁了通,手舞足蹈說了堆“相信你能第一名!”之類的鬼話,然後美滋滋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去考場了。 嚴濱表麵很冷淡克製,連陳諾最後的“再見”也沒回複,隻說了句:“謝謝。” 實際耳朵又如同遭受灼燒般紅,等人走遠還輕輕歎了口氣。 在有些許不明不白曖昧的氛圍中,期末考試周風平浪靜地結束了。 老師講評完試卷宣布放學,意味著暑假正式開始。關係好的同學都約著網上聯係,之後出去玩。 鬧哄哄的教室裏,陳諾小心地收拾起自己的試卷和答題卷。這次數學考試倒數第二題的解法,嚴濱上次恰好給他講過。借著隱約的印象,他賺了不少過程分,最後分數十分美觀。 嚴濱整理著老師發下的卷子,感覺到一道發亮的視線正望過來。他以為陳諾是要繼續剛才的感謝致辭,對方卻說:“暑假我可以找你玩嗎?” 求之不得。嚴濱點點頭:“好的。” “還有呢,你還有個東西沒告訴我!”嚴濱不說話,陳諾以為他不記得了,眼巴巴地湊近了提示,“兔子,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