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時恩給蘇執聿發過的消息仿若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複。方時恩其實從早上就沒有吃飯了,餘額裏的兩塊三毛八被他花了兩塊買了一杯豆漿,剩下的八毛不夠他買一隻價值一元錢的雞蛋。下午三點四十,方時恩躊躇再三,還是去敲開了陸霄的門。陸霄這個時候正在床鋪上和隔壁宿舍的同學連麥打遊戲,看見方時恩進來,便把腦袋上戴著的耳麥扯歪了一下,問他:“怎麽了?”方時恩似乎很不好意思,但是他肚子確實感到有些不舒服,想必是餓到了的緣故,於是也隻能扭扭捏捏地問陸霄:“你有沒有吃的?”陸霄中午的時候吃了一大碗麵條,另外買的手抓餅沒有吃完,隻咬了一口,沒想浪費,到現在還在桌麵上放著。陸霄平日裏生活費並不太多,不過是一千五,大多時候都是他去蹭方時恩的零食吃,如今到了月末,他也是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不過他們男生之間,關係這麽好,沒有那麽多的計較,陸霄顧不上和方時恩多說,抬手一指“在桌上呢,有一個我中午沒吃完的手抓餅,我咬了一口了,你要是嫌棄你就從另一頭吃……”方時恩這時候從門口走進來,伸手拿起來陸霄剩下的手抓餅,跟陸霄說:“多謝你!”方時恩不打擾他,拿完餅就幫他帶上門走了。下午五點鍾,認為不能輕易寬容嬌慣方時恩的蘇執聿覺得餓了一頓的方時恩下次應該長了記性,於是給方時恩將剩餘的兩千五百塊轉過去的時候,還附帶上了“下不為例”四個字。然而這兩千五百塊停了二十多分鍾,還是沒有人收,以往蘇執聿給方時恩轉錢的時候,他基本都是秒收秒回複。難道是午睡到現在還沒有醒來?蘇執聿心頭莫名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又在下一刻合作方的郵件信息發來的時候隻能選擇忽略,將心神重新轉移回工作中來。十五分鍾後,蘇執聿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來自校方的電話。“喂,你好。”蘇執聿聽出來之前接待過自己為自己介紹過宿舍的生活老師。“你好。”“是方時恩的哥哥對嗎?”生活老師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方時恩同學在學校宿舍裏因為食物中毒,嘔吐後暈倒了,幸好被隔壁宿舍的同學發現,又及時通知了我,因為方時恩看起來情況不太好,我們把他送到了醫院,他來到醫院的路上又吐了幾次,基本都是酸水,現在輸上液情況算是穩定了一些。”沒想到隻是少吃了一頓飯,方時恩就鬧出來這樣大的動靜,蘇執聿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眉心,“請問他現在在哪家醫院?”生活老師語氣和善:“不麻煩,方時恩現在在燕塘市西區第一醫院,有我們班的一位同學在陪他輸液。”“好,謝謝老師,麻煩了。”生活老師連忙說:“不麻煩。”似乎是察覺到蘇執聿想要掛斷電話的意圖,他又出聲說:“方時恩哥哥,其實我打這個電話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要和你說一下。”“什麽事?”“方時恩今天在宿舍裏嘔吐出來的東西裏,有遠遠超出正常劑量多倍的安眠藥,大概有六七片。”蘇執聿聞言愣怔住,抓住手機的手一頓:“你說什麽?”生活老師也是歎了一口氣,語氣擔憂地說:“方時恩同學這段時期精神狀況一直不太好,我希望你能重視一下這個問題,他經常遲到,另外有老師反映他經常在課堂上走神兒,周一上午的實操課堂上,他還用刀具劃傷了手,現在下午竟然在宿舍吃了那麽多安眠藥,我接到同學通知去他宿舍時,發現他床頭上有一整瓶安眠藥,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也要關心關心弟弟的心理狀況吧,我今天回宿舍特意詢問情況,還有一些同學反映方時恩此前經常在夜裏哭呢。”生活老師憂心忡忡:“如果他今天不是吃壞了東西將安眠藥吐了出來,那麽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蘇執聿像是沒有辦法完全理解生活老師話裏的信息,一直沒有接話。“不然你先把你弟弟領回去休息休息,調整一下狀態再說呢?”盡管這位深生活老師語氣溫和,字句委婉,但是蘇執聿還是聽出來他在暗示方時恩有嚴重的心理問題,並且已經有自殺傾向,像是為了避免在學校裏真的出事,他建議蘇執聿把方時恩領回去。沉默了一陣,蘇執聿回答說:“我會去醫院看看的,可能是哪裏搞錯了,我見到方時恩後再給你消息好嗎?”可能是哪裏弄錯,或許是方時恩確實在某天夜裏也因為打遊戲神經亢奮睡不著,於是購買了安眠藥,他隻是想要睡覺。一次吃下太多也可能是沒有仔細看清楚說明書。總之,方時恩這樣的人,之前如爛泥一攤的時候都能痛痛快快,沒頭沒腦地賴活著,沒道理現在不想活了。蘇執聿將公司裏的事迅速布置完,在工作日第一次沒有主動加班,按時下班來到了燕塘市西區第一醫院。蘇執聿來到醫院的時候,天色已黑。蘇執聿按照生活老師提供的病房信息,來到方時恩的病房裏。那位蘇執聿此前見過的同學正坐在一旁刷著短視頻,看到自己了連忙站起來朝著自己走了過來。陸霄這時候看著蘇執聿倍感壓力,本來蘇執聿這樣的長相,不刻意營造偽善的麵孔時,沒有什麽表情的樣子其實是非常具有攻擊性的,嘴唇削薄,輪廓淩厲,是看起來是很不好惹很冷漠的麵相。而這個時候,因為吃了自己一個手抓餅而致使方時恩食物中毒躺倒在這裏這件事的發生,更是讓陸霄麵對蘇執聿時心虛不已。“呦,哥,你來啦。”陸霄跟蘇執聿打招呼,然後摸了摸腦袋,表情很是懊悔地說:“我也沒想到他會食物中毒,明明那個手抓餅我咬了一口沒什麽事啊,我下回再不會去買那個攤販的手抓餅了。”“不過這件事到底也是因禍得福了,還好他連帶著把那些誤食的藥也吐了出來。”陸霄這時候看著蘇執聿,明明方時恩已經病懨懨地躺在這了,他還是一副沒什麽情緒的冰冷嘴臉,讓他感覺蘇執聿這個哥哥其實也做得很不合格。“時恩總是一副看起來不開心的樣子,你平時應該多關心關心他啊,你不能隻給錢了事啊……”陸霄又說:“對了,聽說因為上次去網吧打遊戲的事情你扣了他一半的生活費,唉,其實這也不怪他,是我非要拉他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蘇執聿望著病床上躺著的方時恩,方時恩臉色蒼白,原本那勾人的嫣紅嘴唇也失了血色,眼下青黑一片,蓋著醫院的被子,被子下完全看不到起伏,露出來的一截肩頭,單薄的緊。他手放在身側,上麵紮著針,手指頭上確實貼著一個創可貼,白皙的手被泛著不健康的青白。整個人像是奄奄一息,散發著非常微弱的生命力。蘇執聿望著這樣的方時恩,像是對這樣發生在方時恩身上的一瞬間的枯萎,感到極度的陌生和困惑。這時候一直站在自己旁邊不斷幹擾自己的陸霄終於有一句話落入了蘇執聿的耳中。蘇執聿的視線從床上的方時恩身上收回,落到了這位聒噪的同學身上。與陸霄打過兩次照麵,但是記性很好的蘇執聿並不記得他的名字,陸霄在他這裏也不過是類似於他家裏養的“小白狗”的同伴“小黃狗”這樣的定位。從他進門開始小黃狗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對著他“汪汪汪”。蘇執聿終於開口,他看著陸霄,臉上神色很冷:“所以就是因為你把遊戲機偷偷塞進他書包,然後上個周又帶他去網吧,這次還給他吃壞東西?”話音落下,小黃狗終於停止了“汪”。蘇執聿像是懶得與陸霄這樣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多說,不再給他多餘的眼神,最後落下一句:“我已經來了,如果沒什麽事,你可以離開了。”小黃狗開前受傷又悲憤的又唔嗷了句什麽,蘇執聿也沒在聽。在陸霄離開後,蘇執聿去詢問了醫生方時恩的狀況。方時恩的病情並無什麽大礙,吃的東西吐了個幹淨,安眠藥也吐了出來,人有點兒脫水,加上低血糖症狀嚴重,才會暈倒。在醫院輸完液,等睡醒就可以出院回家。蘇執聿走到床邊坐下,伸手去摸了摸方時恩的手,感覺到冰涼,把他的手用被子蓋住,然後順手摸走了他身旁的手機。蘇執聿查方時恩的賬單,發現他在上個周的周二往遊戲裏充值了五百元後,第二天又一筆二百元的交易沒有成功。這個時候說明他賬戶裏的餘額已經不足夠支付起這筆交易。他退出賬單頁麵,毫無心理負擔地查他的聊天記錄,發現上周三,方時恩與小黃狗進行過一筆高達一百元的交易轉賬。然而這一百元也隻夠方時恩花兩天。也根本不夠方時恩挺過十月最後一個周。蘇執聿這時候才猛然發現,原來方時恩早就花光了錢,但是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尋求自己的幫助。可能是他實在是被蘇執聿拒絕過太多次,可能是因為怕又迎來一頓訓斥,總之他沒有找蘇執聿,而是找陸霄借了一百元。已經到了月底,陸霄這種家境普通的男生,手裏生活費也所剩無幾,能借給方時恩一百塊可能已經很不容易。蘇執聿一路順著方時恩的消息對話框往下滑,看到自己的備注被改為了簡單的“蘇執聿”,並且被取消了置頂。手指一頓後,蘇執聿繼續往下滑動,看到了方時恩和程詩悅的對話框。程詩悅離世前發來的最後一條語音信息後麵,是時隔一個月後方時恩的回複。他說“姐姐,我有好好陪蘇先生。”八月二十一日。“姐姐我和蘇先生結婚啦,給你看他給我買的大鑽戒(圖片)”“他還帶我坐飛機。”“除了姐姐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不愧是姐姐為我選的人”之後從結婚前後的日期到九月份,兩人對話框裏出現空白。九月十七日,方時恩再次發送了一條“姐姐,你都沒有教我遇見不喜歡自己的客人應該怎麽做,你之前也像我這樣辛苦和難過嗎?”已經和蘇執聿結婚登記過,因為被蘇執聿錯怪打了手心,他在程詩悅這裏開始稱呼自己為“客人”。九月二十日。“姐姐,原來我什麽也沒有(大哭)”九月二十二日“對不起,姐姐,我很想你,求求你來夢裏看看我。”“很想要見到你,很想你,很想你。”十月十五日。“姐姐我睡不著,想聽你小時候給我唱過的搖籃曲。”十月十七日。“如果我去找你,你見到我不要怪我,你知道我,總是做不好。”第41章 蘇執聿已經回憶不起來到底有多久,方時恩沒有再給他發送過小花小草小雲朵之類沒什麽看頭兒的風景圖,又有多久不再事無巨細地和他分享些沒營養的日常廢話。蘇執聿把方時恩的手機放回去,看到方時恩的點滴已經快要打完,於是按了床頭呼叫護士的按鈕。昏睡中的方時恩被護士拔掉手背上的針的動作弄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感覺頭昏腦漲得厲害,眼前燈光刺眼,過了很久適應了光線,方時恩看到了站在自己床邊的蘇執聿。“你怎麽,怎麽在這兒?”方時恩虛弱蒼白的臉皺起來,看著蘇執聿一時間精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