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止的房子裏沒有他的拖鞋,他就將鞋脫了光腳走到客廳裏。林殊止在燈下靠近了看才發現陳穆臉頰側邊有兩團不甚明顯的酡紅。林殊止很敏銳:“你喝酒了?”他沒忘記上次陳穆喝醉酒對他做了什麽。陳穆承認道:“喝了。”難怪今晚這麽奇怪。“喝了多少?”“不多,”陳穆與他對視,眼裏還算清明,隻是裏麵裝了很多林殊止看不清的情緒,“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我就想和你說說話。”林殊止:“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回來之後麵談,你也答應了,但是大半夜好像不是什麽麵談的好時機。”“是的,”陳穆靜了一瞬,掩下眸,聲音裏透著濃濃的疲憊,“是我今晚太魯莽了。”“你怎麽了?”林殊止覺著很不對,好像他主動給陳穆打去電話的那次,陳穆的狀態便是這樣了。“爺爺走了。”陳穆說,語氣很平靜,好像接受這件事很久了。林殊止呼吸一滯,花了點時間消化這件事。客廳裏陷入長久的沉默,很久林殊止才再次開口:“原來都是真的。”“嗯。”陳穆點頭。“什麽時候的事?”“上周三。”林殊止算了算日子,正好是第一次被“造謠”的時間。原來那不是謠言。老一代掌權人離世必然意味著許多權利的劃分,陳穆這一周以來大概是忙瘋了。林殊止這麽想著,便看見陳穆除了臉頰上的酡紅外,眼底的烏青也不可忽視。林殊止觀察著陳穆的神色,有點艱難地開口:“怎麽會這麽突然?我記得我接戲的時候他已經快要轉回普通病房了。”“冬天是很難過去的,年紀到了,說不定睡一覺就沒了。”陳穆說,“爺爺就是這樣。”林殊止認同地微點了點頭。“那你……很難過嗎?”“有一點,他是從小教導我的人。”陳穆垂下頭,他今天沒有西裝革履,而是穿著一件純黑的t恤,也沒有打發膠,額前的碎發因為被雨水打濕緊貼在額頭上,與平時的一絲不苟相比,其實是很頹喪的。林殊止能理解陳穆說的“有一點”是什麽意思。他曾在陳穆收藏的那些寶石下麵看見一句話。【討厭陳振】年少時的陳穆很少有這麽喜怒形於色的時候,這應該是氣狠了,他甚至都不喊爺爺,直呼陳老爺子的大名。也許於陳穆而言這是份很難以說清的感情,陳振是嚴師是長輩,是陳家的掌權人,最後的身份才會是他的爺爺。在生和死麵前,好像一切都能夠釋懷了。陳穆敬他愛他懼他怕他,到了最後剩下的便隻有敬與愛了。林殊止不免記起他遭受綁架與陳穆共同墜崖那晚。他一直都很抗拒去回憶那一切,如今卻是控製不住地想起來。那晚混亂之中,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呢?也許也是相似的,在生與死的邊緣,愛恨都不再重要了,因為眨眼間就是一生。陳穆頭還低垂著,林殊止並不知道如何安慰人,隻能幹巴巴地說:“你……別難過。”這著實太寡淡無味,陳穆雙手撐住頭,半靠坐在沙發上。林殊止又問他:“你吃飯了嗎?”陳穆搖頭。“我有泡麵,你吃不吃?”陳穆終於又說:“我不吃,你也不要吃那麽多泡麵。”他那發梢上還是濕潤的,幾滴水順著脖子滑進衣領深處。林殊止注意到了,起身進房間給他找了條新毛巾,讓他把頭發擦擦。這回不再是超市打折的抹布了。陳穆隨意在頭上擦了擦就將毛巾拿在手裏揉作一團。林殊止說:“你休息一會兒,我給小年打過電話了,讓他來接你。”說完他就站起身來。屁.股離開沙發的同時陳穆拉住了他。“你是不是也會走?”陳穆抬起頭,眼裏充滿著細小鮮紅的血絲。林殊止蒙了:“小年估計快到了,你在這兒等他,我回房去,你走的時候替我把門帶上就好。”“母親很好,後來母親走了,爺爺很好,爺爺也走了。”陳穆執拗地拉住他的手腕,腦子卻與他不同頻道,“你也會離開我嗎?”“……”林殊止一時無言,他突然感覺有什麽溫熱的東西盛在了自己手背上。他將手撤出來一點,燈光下那是一些晶瑩的液體。陳穆頭又埋下去了,肩膀也有些微不可見的伏起落下。陳穆在哭。這個認知對林殊止來說十分陌生。他隻能以這個尷尬又無措地姿勢站在原地,任由陳穆攥著他的手。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酒精發揮了一些作用,陳穆安靜地哭了一會兒後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仰躺著,臉上看不見一點淚痕,事實上除了那兩滴眼淚能讓林殊止看出一點端倪以外,其餘什麽都沒有了。林殊止輕輕觸碰了下陳穆的額頭。頭發還處於半幹的狀態,這樣睡著很容易著涼,但沒關係,小年剛剛告訴他已經來到樓下,估計再過兩分鍾就能把人帶走了。他指尖在陳穆的發間又留連幾秒鍾的時間。睡吧。希望能做一場好夢。……隔天陳穆清醒後就聯係了林殊止。“昨晚喝了酒,跑到你家去……有點衝動了。抱歉。”他言語中已經聽不出昨天夜裏的脆弱,隻是好像有點小心翼翼的不安。林殊止:“沒事。”他語氣平靜得沒有任何異常,陳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你想要和我談的事,我們可以再約個時間。”“這不急,你先處理好爺爺的事。”林殊止告訴他。陳穆聲音又沉下去:“……我會的。”林殊止又問他:“爺爺的葬禮……在什麽時候?”“這周四,是個好日子。”陳穆說,“你會來嗎?”“會的。”……老一代的陳家掌權人駕鶴西去,葬禮必然是辦得風光莊重的。來吊唁的人不少,其中許多是老爺子曾經的朋友與生意夥伴,當然也有想在葬禮上攀附陳家的人。林殊止也準時到達現場。來的人裏還有不少各家媒體,林殊止“出軌”的那件事熱度還沒有完全消下去,有些擅長捕風捉影的便想在葬禮上抓住機會找到他“出軌”的一些蛛絲馬跡。這無疑會成為第二天時事新聞的一大爆點。黑心錢雖然黑心,但賺起來是真的不少。林殊止自然感覺到那些媒體放在他身上的視線,但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事他沒有做過就不必躲避這些。總體上一天下來所有的流程都進行得很順利。葬禮結束了,散場之際,陳穆提出想和他吃頓飯的想法。林殊止答應了。他主動提出想去那間粥鋪,陳穆驚訝了一瞬,最後還是和他去了。老板……準確來說是陳穆的母親,這回還是不在店裏。依舊是那小女孩遞來菜單讓點餐。林殊止多在那張小小的臉上端詳了一會兒,恍然發覺她與陳穆竟有幾分相似。看來陳穆長得多像母親多一點。小女孩拿著圓珠筆滴滴答答地摁著,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盯著林殊止看。林殊止問她:“你叫什麽名字?”“我叫徐慕慕。”小女孩聲音甜得不像話。林殊止心髒無法控製地抖了抖。他迅速地看了眼陳穆,陳穆臉上並無特別,顯然是早已知曉了。他點好了菜,徐慕慕就拿著單子走了。林殊止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她在這兒的?”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徐慕慕的名字的呢?“很早,在我上高中前。”陳穆說,“那時我會經常來,但每次過來都碰不見她人。”“後來我才隱隱猜到,應該是她不太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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