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淮又觀察了一陣人類小孩吃飯小動作大全,問道:“他不喜歡吃蝦吧?為什麽要給他做?”謝祈枝聽到他在說自己,腦袋倏地轉過來,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這已經是他喜歡吃的東西了。”謝執藍解釋,“祺祺小時候隻吃菜不吃肉,免疫力很差,經常得蕁麻疹各種過敏。治病需要高蛋白補充,可是他又不肯吃,一口肉都喂不進去,硬逼他吃就哭,含在嘴裏不吞也不嚼,跟你強著,耗幾個小時,看誰耗得過誰”謝祈枝擰了下眉,不太高興地放下筷子,含糊叫他:“哥哥。”“好,有人不樂意說了別停,繼續吃你的。”謝執藍轉過臉對應淮說,“你要是給小孩喂過飯你就知道什麽叫理智和耐心的考驗,我現在心態特別好,遇到什麽事都不著急了,專克急性子和控製狂,推薦你也體驗一下。”應淮說:“沒興趣,你自己慢慢體驗吧。”說完起身離開,上樓往謝執藍房間走去,腳步聲隱沒在走廊的地毯上。謝祈枝瞥了一眼他離開的背影,鼓起一邊腮幫子又不動了,眨巴幾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謝執藍好笑地靠過去,問他:“你看什麽呢?”謝祈枝咽下去,仰起腦袋,清晰地說:“我想看應淮哥哥家的小狗。”謝執藍接過他的筷子,夾起碟子裏最後一塊蝦肉送到他嘴邊:“張嘴。”蝦肉被叼走,謝執藍放下筷子說,“他家的可不是小狗。”是一隻威風凜凜的成年德牧,有棕黃色的皮毛和毛茸茸的三角形大耳朵。謝祈枝蓋著毯子橫躺在哥哥床上,舉高手機看相冊裏小狗的照片和視頻手機是應淮的。屏幕光把謝祈枝的臉照得發亮,動物掉毛會影響他的氣道呼吸,他長這麽大親眼見到狗的次數屈指可數。視頻裏麵是一個空間很大的客廳,做了下沉式設計,鏡頭對準一麵明淨的落地窗,新雨過後,天格外藍,小狗在草地上奔跑撒歡。應淮從台階走過去,落地窗裏模糊倒映出他穿家居服的樣子。“小刀。”揚聲器裏傳出他疏懶的聲音。小狗機警回頭,耳朵像柔軟的玩具一樣抖了抖,跑向房子的另一邊,離開了鏡頭。沒過多久,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傳出來,它興奮地撲過來,大爪子搭在應淮身上。視頻很快結束了,畫麵定格在應淮撫摸狗頭的左手上,手指骨節分明。應淮很少拍照,99張圖片裏,80張是小狗的照片,斜眼看人露出下眼白的、睡得四仰八叉的、對著餐桌流口水的、洗澡時被揉得奇形怪狀的……他對人壞對狗也不怎麽樣,小刀在視頻裏明明是隻英俊又不失可愛的小狗,可他留下的幾乎全是人家的醜照。過分。謝祈枝心想,幸好小狗不會玩手機,不然要把它氣死了,氣到半夜起來咬穿他的手機。剩下19張,9張是課件裏布置的假期作業,6張是哥哥的照片,應該是他拿過來自己拍的,因為和剩下4張應淮的照片在同一天,拍下了應淮完整的轉頭動作,最後落在一個半是不耐、半是縱容的表情上。謝祈枝盯著這張照片看了幾秒,突然坐起來,點開了相機,切換到自拍模式。哥哥和應淮背對著他,坐在床邊的書桌前打遊戲,局勢似乎有些膠著,謝祈枝聽到哥哥對應淮說:“應哥讓讓,最後一局了,來個代表我們友誼長存的平局好不好?”應淮沒有搭理他,可是沒過多久,音響裏就傳出一方勝利的音效聲。謝祈枝在手機裏看到倒計時最後三秒,應淮剛放下手柄,就被哥哥抓住機會,絲血反殺。應淮:“……”哥哥笑著碰他的肩:“應哥人真好,又強又善良!”應淮麵無表情地說:“有的人每次都用同一招。”哥哥接話:“有的人每次都會上當。”應淮就不說話了。窗戶沒有關嚴,一陣熱風從縫隙裏湧進來,白色窗紗蕩開,午後金燦燦的日光撲到桌上、地板上、床邊謝祈枝結痂的膝蓋上。溫熱的氣流穿過脖頸,遊走在室內的每一個角落。謝祈枝感覺自己悶出了汗,一腳踢開毯子,舉高手機,努力調整到能完整框下自己、哥哥和應淮的位置。就在這瞬間,窗紗被風吹得很高,湧進來的太陽光把三個人的輪廓照出淡金色的光芒,哥哥抬手擋住刺眼的光線,應淮似乎察覺到什麽,有一個回頭看的趨勢,謝祈枝的心跳驟然加快“哢擦。”應淮回家是夜裏八點,下午謝祈枝一直旁敲側擊地問能不能去他家裏玩狗,應淮點了下頭,小孩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謝執藍一口否決。謝祈枝沒有鬧脾氣,乖乖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可是謝執藍堅信他弟弟一定生氣了,因為他關門的聲音真的很大。小孩兒的手勁能有多大?應淮問:“那不是風帶的嗎?”謝執藍沉默片刻,讓他坐下就好,別用機器人的思維分析人的情感了。進門時,客廳的燈亮著,管家傭人站成一排,都低著頭,戰戰兢兢不敢出聲。應淮就知道,下午自己不回來是對的,這裏一定爆發過激烈的爭吵。小刀從樓上衝下來,尾巴搖成了螺旋槳,圍著他的腿打轉。應淮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就聽到父親隱含怒氣的聲音:“你眼裏有沒有我這個爸,我在你心裏還不如一條狗有分量是不是?”應淮沒有說話,站起身,平淡地看向沙發上的身影。“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你向著你媽是吧?她一回來你就巴巴地跑去接她,你是她的好兒子可她當過一天好媽嗎?你要她可她隻要錢,她不要你!隻有我要你,可你對我是什麽態度”“爸。”應淮驀然打斷,“你要的是兒子,不是我。”客廳的吊頂璀璨雪亮,在地板上照出近乎耀目的光輝,一切都那麽光亮明淨,他黯淡的影子投在上麵,在這個碩大的空間裏,像囚籠裏無處遁形的魔鬼。應淮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來,小時候他喜歡在電話裏彈琴給媽媽聽,一首曲子很長,彈完以後,電話裏傳來她笑起來的嗓音,說好啦兒子,她馬上要去開會了;想起來某一次六一兒童節,他偷拿了父親酒櫃裏一瓶人頭馬路易十三,兌汽水灌醉了全班的男生,老師怒氣衝衝打電話給家長,爸爸卻聽得哈哈大笑。那麽遙遠,像是上輩子的事。他果然不是謝執藍口中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因為此時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為此而痛苦。洗完澡,應淮抱著狗在想要不要給母親打個電話,問他們離婚進程如何,才把父親氣得怒火中燒。小刀在他懷裏拱來拱去,他低頭問:“他也凶你了嗎?”狗不會說話,黑眼睛沉默地注視他,低頭舔了舔他的手。應淮懸在綠色電話圖標上的拇指不經意往旁一戳,點進了相冊裏。那張金燦燦的、因為沒拿穩有些虛焦的照片映入眼簾。應淮很輕易能回想起來謝祈枝把手機還給自己時,悄無聲息的,刻意避開他眼神的模樣。眼皮半垂著,睫毛被照成碎金般的顏色,灰藍色的眼睛匿在睫毛的陰影裏,和照片裏模糊的自拍如出一轍。虛焦確實很嚴重,他連手機都拿不穩,不太可能把門摔得那麽響。應淮心想,然後退出相冊,沒有刪除這張憑空出現的照片。【作者有話說】想要海星(伸手)第0020章 慢慢氣周三是儀中初中部校運會的日子,起初謝祈枝並不知情。是陳一上午看了他好幾眼,第一節課6次,第二節課9次,第三節課……他被老師點名了。“陳!你往哪看?題目寫你同桌臉上是吧?”下課鈴響,謝祈枝狐疑地看向他。陳黑著臉:“幹嘛?”“你又做了什麽?”陳被他話裏隱含的警惕意味氣到,登時炸了:“誰做什麽了?我什麽都沒幹,你個病秧子別汙蔑人又去找你哥哥告狀!”謝祈枝不怎麽願意搭理他,見他反應的確沒做什麽,“哦”了一聲就轉回頭去,悶悶不樂地補上周落下的課時和作業。陳平白受辱,他還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更來氣了,恨不能立刻證明自己的清白。他離開座位跑去後排,搡著體委將他推到謝祈枝跟前。光線被體委的大高個擋得嚴嚴實實,謝祈枝算不明白題,心裏正煩著,抬眼發現是個兩條腿走路的就比自己高,臉上表情愈加惱火。體委和他大眼瞪小眼。謝祈枝不悅地問:“幹什麽?”體委顧左右而言他:“你平時鍛煉嗎?跑步怎麽樣?”謝祈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回話。體委抓了抓腦袋,又問:“周三要辦運動會你知道吧?你也是我們班的一份子,有沒有興趣參加?”謝祈枝事不關己道:“沒有。”“黃老師說了,每人至少報一項,項目報滿才讓請假,女生組的報滿了,請假名額被其他女生用掉了。男生組和公共組還剩幾個空缺,我和一些體力好的同學報了好幾項了”“你怎麽這麽嗦,能不能說明白點?”陳受不了體委的語言能力,飛快道,“他們趁你不在,給你報了男生兩千米跑。”他觀察著謝祈枝的表情,這個病秧子的麵色就沒有好過,整天一副弱不禁風連咳帶喘的樣子,每次長跑熱身都和女孩子一起躲在樹蔭底下,課間操也沒認真做過,動作都記不住,別人往左他往右,站在隊伍前麵帶偏一大串,搞得他們班老是挨罵……是個名副其實的體能廢物。此刻神情寡淡,居然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和體委對峙,撒潑耍賴說他跑不了,不願意跑,再把哥哥搬出來。他無端躊躇了一下,又說:“參賽名單上個星期就報上去了,你有意見也沒用,改不了了。”體委跟著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謝祈枝“哦”了一聲,平淡地說:“我知道了。”陳和體委目光驚異。謝祈枝問:“沒別的事了吧?”體委下意識搖搖頭,和陳一起走了,沒一會兒,身後就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謝祈枝逐漸習慣這樣的處境,這和他答不答應沒什麽關係,當他和大家做一樣的事情時,他會被他們議論;做不一樣的事情時,還是會被他們議論。他知道體委沒有要整他的意思,兩千米真的沒人報,而他恰好是那個請假缺席可以任人安排的倒黴蛋。體委的任務完成了,不管自己能不能跑,打不打算跑,都賴不到他頭上。陳就更簡單了,他一向是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攪屎棍,就愛惹是生非讓別人不舒服。謝祈枝隻在這個班裏待了幾個星期不到,根本沒多少集體榮譽感,兩千米嘛,跑第一名是跑,跑最後一名也是跑,管他呢。然而中午吃飯時,謝祈枝順嘴提起這件事,哥哥的反應卻不像他以為的那樣輕鬆。“中午我去和你班主任說一下,把你的名字劃掉。”他說。謝祈枝愣了一下,和他解釋:“他們說已經把名單報給學校,改不了了。”“沒那麽快,還能改。”哥哥給他夾了菜,一邊說,“你的情況跟他們又不一樣,運動會人員太密集,對你來說很危險,本來就不應該去,更別說參加比賽了。”謝祈枝問:“我不去會怎麽樣?”“能怎麽樣?”哥哥說,“另外換人。”“他們都有要參加的項目了。”謝祈枝說。不管把兩千米推給誰去跑,黃老師為了所謂的自由參與肯定要在大家麵前說起這件事,再加上陳背後煽風點火,所有人都會知道他說話不算話,搞特殊化。自己在班裏已經夠異類了,謝祈枝不想再為了這種事把自己推到集體的對立麵。他不願意被同齡人看輕,不管他再怎麽討厭上學,他還是需要成為集體裏的一員,安安全全地被班級容納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