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越過他看向自己,大眼睛笑彎起來,朝謝祈枝點了下頭。謝祈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不高興,就像不知道為什麽哥哥不管他了,先和別人說話。他垂下密絨絨的眼睫毛,很不禮貌地忽視了女生善意的笑臉,往後退一步,手肘“砰”的一下撞到了應淮的椅子。他有些委屈地按住酸疼的地方,忽然察覺到有人在看他,抬眼正對上應淮的眼睛。他眼皮單薄地垂著,目光懶散,無意撞破謝祈枝疼到雙眸含淚的表情也不見半點同情,湊近一點,小聲問:“哎呀,痛不痛?”謝祈枝咬了咬唇,別開頭不理會他可惡的取笑。謝祈枝以為午餐是自己和哥哥兩個人一起,喬安安或許也是這麽以為的,二人行突然變成四人行,還有一個與哥哥孟不離焦的應淮。隻有應淮沒覺得不自在,抱臂靠著門框,好整以暇地看著謝執藍在“疼愛的弟弟”和“可愛的小女朋友”裏做選擇,即使隻是雨天和誰共撐一把傘這種很小的選擇。很巧的是,武小龍和許思淼也沒走,一前一後從教室出來。應淮突然叫他們一聲:“小龍,許思淼。”二人一齊回頭,應淮指著謝執藍問,“藍哥請客,去303路吃飯,來嗎?”“來來來!”武小龍滿口答應,看清抓著謝執藍手臂的人是喬安安,又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許思淼,臉上頓時精彩起來。許思淼倒沒他那樣大的情緒波動,她露出一個微笑:“好啊。”武小龍摸摸手臂,無端感到毛骨悚然。雨聲淅瀝不停,謝執藍一把拽住應淮,把他推進教室。“你要幹什麽?”謝執藍不解地問。“你不是怕你弟弟和女朋友覺得不自在?”應淮對上謝執藍的目光,無辜而直白地說,“現在把不自在的人換成你,他們倆應該舒服多了。”謝執藍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噎得說不出話,那雙瀲灩的桃花眼彎了彎,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王八蛋。”應淮拍拍他的肩,錯身說:“不客氣。”教室外,喬安安皺起眉,有些擔憂地問:“他們怎麽了呀?”“好像之前就吵架了。”武小龍解釋說,“我聽藍哥罵應淮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然後他倆整個上午都沒講過話。”許思淼涼颼颼地插進來:“不講話了還一起吃飯?”“303路是應淮小姨的店,平時很難訂的,他當然得去了。”許思淼嗤了一聲:“吵架了還要刷他的臉,你們真好意思。”武小龍早習慣許思淼的毒舌刻薄,對她的話全無反應,倒是喬安安看她一眼,以為她在說自己,表情驀然變得有些微妙。謝執藍從教室出來,喬安安過去,熟稔地挽住了他的手。謝祈枝一聲“哥哥”還未喊出口,就堵在了嗓子眼。他別開頭,抬眼看到應淮撐起傘,正要往雨裏走。他小跑幾步追上去,躲進應淮傘下,踏起的雨水濺濕了他的白色球鞋。應淮頓了頓,把傘換了一邊撐,籠住謝祈枝問:“你走錯了?”謝祈枝仰起頭,叫他:“應淮哥哥。”應淮問:“誰是你哥哥?”謝祈枝從善如流地改口:“應淮。”應淮又不搭理人了。謝祈枝摸到袖子上沾到的雨水,抬頭又說:“應淮,你的傘能不能撐下一點,雨是斜的,會淋到我身上。”“不能,”應淮冷漠地說,“是你太矮了,努力長個吧。”為了遷就謝祈枝的步伐,兩個人逐漸落在最後麵。應淮沒覺得不耐煩,隻是垂眼打量了他一下,然後驚奇地發現謝祈枝沒有消極走路,他每一步真的隻能跨那麽一點。謝祈枝戴著棒球帽,對來自上方的目光毫無察覺。走出校門,他望向前方哥哥和喬安安的背影,抓著應淮的校服衣擺問:“哥哥不管我了嗎?”應淮提醒他:“你自己過來的。”謝祈枝心想:我過來找你他不能把我牽回去嗎?應淮仿佛能聽到他在想什麽,平淡地說:“祺祺的小心思。”嗓音裏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但聽起來更氣人了。謝祈枝鬆開抓著他校服衣擺的手,生氣地打了他一下。前麵要過紅綠燈,許思淼和武小龍先過去了,哥哥特地等了他們一段,提醒應淮:“過紅綠燈和路上太濕的地方,你記得牽他一下。”謝祈枝低落的情緒稍微起來了一點,正想著如何在應淮要牽自己的時候狠狠拒絕他,就聽到應淮問:“他初一了,還要人牽?”詫異的語氣拿捏得剛剛好,既不需要哥哥多餘解釋什麽,又能讓謝祈枝聽了麵紅耳赤,倍感羞恥。他惱怒打斷:“我不需要!”應淮“嗯”了一聲,毫無感情地誇他:“祺祺真棒。”短暫的一段路,謝祈枝對應淮的好感度又扣了不少,距離0的基礎值越來越遠。第一印象是假的,謝祈枝憤憤不平地想,應淮惹完哥哥生氣就欺負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第0009章 “你是惡霸嗎?”303路開在距離儀州中學兩條街的拐角,餐廳門頭由一輛廢棄巴士改造而成,塗裝是蒙德裏安風格的紅黃藍黑配色,室內空間不大,十來個客人就將一層坐滿了。店長是個留狼尾的男人,印花襯衫工裝褲,看起來吊兒郎當的,見到應淮時一揚眉:“喲,大外甥。”謝祈枝好奇地多看了他兩眼,因為應淮對這個稱呼全無反應,他居然沒有像嫌棄自己一樣對他說一句“誰是你外甥”。狼尾男從收銀台走出來,很記仇地問:“上回請你來試菜,你不是說難吃嗎?”應淮糾正:“我說的是,能吃。”“有什麽區別,能吃和好吃差別可大了。”狼尾男掃過應淮一行人,“你們6個人?這個點沒位置了,用你小姨的包廂吧,你對這兒熟,自己領過去。”應淮“嗯”了一聲。“想吃什麽菜?隨廚師安排還是照你的口味來?”應淮想找謝執藍,回頭卻與武小龍和許思淼對上視線。一個目光渴切,傳達著“吃什麽都行快點吧我真餓了”,另一個則小聲問:“應淮小姨是誰?我們學校的老師?”狼尾男聽到便笑了,回答她:“他小姨是林霆,你們都是儀中的學生,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她吧?”許思淼一愣,反應兩秒後想起來是誰,登時傻在原地。“林霆是誰啊?”喬安安問。她是今年才入學的高一新生,對這個名字十分陌生。武小龍給她科普:“林霆,前五屆的理科狀元,16歲代表國家隊出征丹麥拿了奧賽金牌,她是那年的世界第一,名字和照片至今掛在學校紅榜上,臉都給人摸花了。”他頓了頓,補上這一串頭銜裏最無關緊要的一條,“噢,還是我們淼姐的精神偶像,此生追求的目標。”因為多嘴,許思淼在身後用力踹他一腳。應淮雙手插進校服衣兜,半垂著眼,有些乏味地聽他們和狼尾男打聽小姨學生時代的豐功偉績傳奇人生。狼尾男愉快地揭起林霆的短,說她高一剛入學因為嚐過食堂的飯而夢碎儀中,對這所百年名校徹底失望,叫囂著天才美少女怎麽可以吃這種豬食。她旁邊就是陪教體局領導考察的校長,當時聽得臉都綠了。沒過多久,林霆異想天開開了這家店,幫她注冊的還是剛成年不久的狼尾男本人。叫303路的原因很簡單,天才美少女因為坐反公交車,順理成章地錯過開學典禮的新生代表發言環節,很快,全年級都知道有個叫“林霆”的家夥雖然成績好但是個刺頭,膽大包天十分敢於挑釁權威。自此,她就對303路公交車深惡痛絕記憶猶新……應淮沒聽完就走開了,在幾簇綠植後麵找到謝執藍的身影。他居然沒和喬安安站在一塊,半蹲著陪謝祈枝觀察水族箱裏的一隻老鱉,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全然無視了那邊的“哇”聲一片。應淮過去,聽到謝祈枝指著水族箱問:“這也是備選菜?烏龜要怎麽吃?”“那是鱉,不能吃。”應淮開口。謝執藍回頭,神色怔愣了一瞬。對上他的目光,應淮說:“林霆釣的,她說是鎮店之寶。”謝祈枝也回頭,眨巴著眼睛認真問:“因為長得很老嗎?養在這裏假裝是一家老店。”謝執藍好笑地按了一下他的腦袋,謝祈枝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聽起來似乎不太禮貌,下意識偷瞄應淮的表情。應淮臉上沒什麽表情,既不感到冒犯,也不像謝執藍一樣覺得好笑。他垂眼望著趴在箱底一動不動的老鱉,居然認同地點了下頭:“有可能。”狼尾男和武小龍聊了半天,發現應淮還沒做決定,喊他:“大外甥,到底吃不吃啊你?這麽多人就數你最挑剔!”應淮沒回頭,站在謝執藍身側,隨口說:“問謝執藍,聽他的。”謝執藍側眸,琥珀色的眼瞳裏漾出星點笑意:“行啊,應哥買單好不好?”應淮說:“你少得寸進尺。”謝祈枝抓著哥哥溫熱的手指,敏銳地察覺出,他們間的氣氛又變了。在剛才某在誰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刻,哥哥和應淮心照不宣地和好了。謝祈枝心裏湧出一股很難形容的沮喪,和第一次見到喬安安時一樣。他一點也不希望哥哥和應淮和好。這種心情好像不僅因為應淮是個壓榨哥哥的壞蛋,要哥哥給他做卷子整理文具連點菜這種小事都要代勞,小氣摳門不給哥哥買單,還有其他更深層的原因。就像哥哥是他最喜歡的哥哥一樣,謝祈枝不允許任何人越過自己,成為哥哥心裏更喜歡、更重要的存在。喬安安不行,應淮也不行。不高興自己被忽視的不隻是謝祈枝,還有喬安安。餐桌上有道白灼明蝦,家常菜的做法,味道不錯但算不上什麽珍饈。可從上這道菜起,謝執藍全程都在幫謝祈枝剝殼,晶瑩的蝦肉在單獨的空碗裏摞出一個尖。謝祈枝挑挑揀揀地吃了幾隻,顯然對此習以為常。喬安安和謝執藍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經常聽班裏女生討論起他他性格開朗,對誰都很和善,也沒什麽心防,從不會對自己的事情諱莫如深,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有這樣一個弟弟。“藍哥,”她叫謝執藍一聲,看了眼他麵前那盤所剩無幾的明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也要,幫我剝一隻好不好?”謝執藍在幫謝祈枝盛青螺燉鴨湯,聞言抬眼,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疏忽她了,放下湯碗說:“夠不到是嗎?我幫你。”許思淼就坐喬安安旁邊,看自己離得也挺遠的,跟著叫了謝執藍一聲,大喇喇道:“請客還有這種服務?那我也要。”謝執藍:“……”武小龍瞥她一眼,頓時頭大,心說姐姐啊,他們小情侶秀個恩愛你湊什麽熱鬧,沒看人家安安臉色都變了嗎?為了餐桌上的和平,勇於獻身道:“藍哥,還有我,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