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誇你很可愛。被中途打岔,謝祈枝快忘記自己生氣的事了,就隻應了一聲“哦”。武小龍撅著屁股在書桌夾縫裏翻糖,上課的預備鈴響了。應淮還在默寫罰抄的古文,忽然聽到一句小小的說話聲,在震耳的鈴聲裏輕軟得像是小貓叫。“應淮哥哥。”他偏過頭,聽到謝祈枝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我知道我很可愛。”另一邊,武小龍終於翻出他的花生牛奶糖,朝應淮拋過來:“應淮,接著!”謝執藍就是這時候出現的。要上課的小唐老師還沒來,靠窗的女生是第一個看到他的人,隔著窗戶問他去哪了。謝執藍停住腳步,一邊肩膀靠在牆上,藍色校服是敞開的,衣擺自然垂落,顯得他十分高挑纖細。他懶散地靠在那,稍低下頭朝她笑,眼尾微微上勾,卻不回答,就著沾滿雨水的窗戶給她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哭臉,表達今早一言難盡的心情。窗玻璃水光朦朧,映出他一雙剔透的桃花眼,眸中倒映著女生影影綽綽的麵龐。女生看著他,臉騰地一下紅了。謝執藍是11班的班長,但這個人和“遵規守紀勤勞質樸”沒什麽關係,是整個年級最張揚的幾個人之一,除非年級主任三令五申,否則校服都不會好好穿,換著花樣玩轉時尚潮流,大牌基本款搭配個性單品,在儀中花枝招展招搖過市。像今天這樣能套件外套已經夠罕見了,不過據武小龍觀察,謝執藍早上穿的還不是這身,還特意把衣袖拽到手肘上,顯然不夠合身,肯定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他在心裏嘖了一聲,揚聲喊:“藍哥別浪了!上課了!”班裏頓時笑聲一片。謝執藍跟著笑起來,抬手又把窗戶上的哭臉擦去。他從前門進去,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站到講台上一本正經說:“小唐請假了,這節上自習,大家自己規劃,利用好時間。”下麵的回答聲抑揚頓挫:“知道了班長。”謝執藍目光照常巡弋一圈,忽然怔愣了一下,在教室角落裏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小少年。他從應淮手裏接過什麽東西,早上答應過的“不要人家給什麽就接什麽”純當耳邊風,拆開包裝咬了一口。謝執藍走近,看清楚他吃下去的是什麽之後,那雙無時無刻不笑意盈盈的眼睛終於變了,麵色驟冷,大步過去卡住謝祈枝的麵頰,不讓他咽下去。謝祈枝眨眨眼睛,含糊叫他:“哥哥。”“別咽,吐出來。”謝祈枝聽話地低頭,將一小塊濕漉漉的花生牛奶糖吐到他手心,連並手上的也被謝執藍奪去了。不少人回頭,目光驚奇,觀察那邊的一舉一動。謝祈枝站起來,眉眼低垂,一聲不吭聽謝執藍板著臉教訓。“你吃東西之前不看一眼?不記得自己花生過敏?這是誰給你的?”應淮也放下鋼筆,黑眸沉靜,意味深長地落在謝祈枝細絨絨的眼睫毛上。謝祈枝接過那塊花生牛奶糖後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一直攥在手裏。他是等謝執藍出現,確定他會看到自己,才咬下那一口的。果然,謝祈枝不自然地掠過了應淮,目的明確,與武小龍意外又無措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謝執藍看向武小龍,還未說話,應淮突然打斷,叫了他一聲:“藍哥,你弟弟?”“嗯。”應淮歪頭打量謝祈枝,因為被凶了,他灰藍色的眼睛是漉濕的,仰起頭望著謝執藍時,神情委屈得讓人心疼。應淮冷眼旁觀,忍不住笑了,毫不留情地說:“小心思真多。”謝祈枝噌地扭頭,可憐的小表情還沒轉換過來,眼睛濕亮,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應淮問:“又不裝了?”謝祈枝此前對他的好感瞬間清零,臉頰發燙,惱怒道:“你閉嘴!”“行了。”謝執藍抬手按住謝祈枝的腦袋,安撫性地揉一揉。他似乎很清楚謝祈枝的性情,臉上不見絲毫意外,隻有些無奈地看向應淮,“跟他計較,你幼不幼稚。”第0006章 異類初一上課的時間是8:20,謝執藍洗了手回來打算帶謝祈枝去報到,隔著窗戶看到他抱著書包盯著棒球帽發呆。弄濕的地方已經幹了,隻有灰塵和髒汙留在上麵。謝祈枝很愛幹淨,身上也沒有摔跤的痕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會弄成這樣。謝執藍伸手按住他的腦袋,俯下身問:“很想帶帽子嗎?”謝祈枝“嗯”了一聲。“那我幫你洗幹淨,但是要晚一點。你下了課到這裏等我,我們去吃飯,那個時候我把帽子給你,好不好?”謝祈枝點點頭。教室裏很安靜,所有人都低著頭,各自翻書做試卷,隻有旁邊的應淮寫完古文就趴下了,可能還嫌他們倆說話太煩,臉埋進臂彎裏,從謝祈枝的角度隻能看到他漆黑的後腦勺和稍長的發尾。謝執藍彎腰從抽屜裏拿出口罩,撩開謝祈枝鬢角的軟發,給他戴好口罩,低聲囑咐:“人多的場合別摘口罩,離抽煙的人遠一點,班裏如果陸續有同學流感發燒,回來跟我說,我替你請假。”謝祈枝抬起那雙圓滾滾的眼睛,也小聲回答:“知道了,哥哥。”他看著謝執藍的臉,湊過頭來,隔著口罩啾了他一口。謝執藍笑了起來,想了想又說:“祺祺不是小孩子了,以後不可以這樣隨便親別人。”謝祈枝點頭:“嗯。”外麵雨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謝執藍拿上謝祈枝的書包,一點也不客氣地拍醒了旁邊睡著的人:“別睡了,年級主任來巡邏你替我圓一下,知道要怎麽說吧?”謝祈枝牽著哥哥的手站在門口,看到應淮爬起來,帶著側臉壓紅的印子看向謝執藍,滿臉都寫著不耐煩。他是真有起床氣。謝執藍問:“你聽到沒?”應淮托著臉頰打哈欠,半闔著眼皮說:“說謝執藍帶頭曠課,等死吧你。”謝執藍笑著踢了一腳他的椅子腿:“你敢。”他們沒就“敢不敢”的問題繼續廢話,謝執藍把傘給謝祈枝舉著,蹲下身托著他的小腿把人抱起來。謝祈枝環著哥哥的脖子,看到應淮回頭瞥了他們一眼,他迅速拉下口罩,無聲朝應淮做口型“大、壞、蛋”。應淮懶得搭理他,無動於衷地轉了回去。謝祈枝所在的初一(12)班在三樓,剛走進教學樓,謝執藍就把校服外套脫了,搭在樓梯轉角的護欄上,頭發往後扒拉了幾下,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副平光眼鏡戴上。他高而挺拔,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眼鏡遮擋住青春漂亮的眼睛,唇角拉平,平淡地對上謝祈枝打量的目光時,無端有了點年輕男人的模樣。謝執藍問:“盯著我幹嘛?帥嗎?”謝祈枝點頭,認真看了幾秒後,又點了一下。謝執藍笑了起來,牽住他的手,和他一起上樓:“今天我給你當一回家長好不好?”謝祈枝沒有立即回答,他看了一眼身前身後背著書包上樓的人,他們與他年紀相仿,但個子都比他高,還有一個帶眼鏡的男孩,回頭瞥向自己和哥哥時,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他低下頭,別別扭扭地搖晃了一下謝執藍的手:“他們都不用家長陪著。”謝執藍低頭,看著他悶悶不樂的發旋問:“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代表什麽?”“代表哥哥比其他所有人的家長都更在乎祺祺。”謝執藍捏了一下謝祈枝軟綿綿的手掌,對他說,“你是哥哥最喜歡的弟弟。”“你也是我最喜歡的哥哥。”謝祈枝肯定地說。到班的時候,班裏的人幾乎到齊了,謝祈枝出現在前門,不出意外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他頓在原地,心裏有些躊躇。謝執藍在身後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不怕,進去吧。我跟你班主任說會兒話。”初一(12)班的班主任是個長相清秀的年輕男人,目測不到30歲,應該剛畢業不久。此刻站在走廊,微笑著看著他們。謝祈枝回頭,很認真地說:“你不許告訴他。”謝執藍承諾道:“好,不告訴。”空位不多了,謝祈枝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書包,有些意外地從書包裏摸出一個小相框。應該是阿姨放進來的。照片還是去年生日的時候拍的,那個時候他還在醫院住著,哥哥逃課來看他,躲著護士給他帶了一塊小蛋糕和香草冰淇淋。他把相框端正擺到桌麵上,旁邊的人轉過頭問:“那是你哥哥?”謝祈枝看他一眼,他的同桌是個皮膚黝黑的男孩,左邊眼角下有道小疤,斜著眼睛打量人時,模樣看起來很不友善。謝祈枝不想和他多說話,就隻是“嗯”了一聲。“就是外麵那個?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男孩奇怪地問,“你是親生的嗎?”謝祈枝突然嗆咳了一下,額頭抵著桌麵不停地咳嗽,咳到滿臉通紅,眼睛模糊一片。“祺祺!”謝祈枝抬起眼,循聲看過去,對上哥哥擔憂的眼睛。他將湧上喉口的惡心感強行咽下去,拿起水杯,打開喝了一口,朝外麵的謝執藍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謝執藍皺著眉,又和班主任說了幾句。謝祈枝回頭,默不作聲地將相框按下,收進了桌洞深處。“你是不是有病啊?”男孩看著他,又說,“你還沒來的時候,老師就說我們班裏有個人比較特殊,要我們多照顧他,不會就是你吧?”謝祈枝說:“我不知道。”“肯定是你。”男生說,“你有病,所以長得這麽奇怪,像漫畫書裏的變異的白毛怪物。你的病會不會傳染?你如果總咳嗽,我得離你遠點。”謝祈枝又看了窗外的謝執藍一眼,直到他隔著窗戶示意他要走了,都沒有再開口說話。長相奇怪、變異、撿來的、有病、會不會傳染……這些話他不是第一次聽了,但每一次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可能是混血,可能是純種白人,也可能真是因為基因變異才變成現在這樣的。出生不久確診基因病,然後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儀州,謝祈枝不知道他們是誰,叫什麽,來自哪裏,也就無法用他們的身份為自己辯護。他早應該習慣這樣的處境,隻要出現在人群中,自己就是人人為之側目的唯一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