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還看了眼對方那張臉孔,但視線很快落到地上。陸肄遠下意識跟著微微低頭。地上的積水中,倒映著他此刻的殘相:想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崩壞,那張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扭曲和怨毒。同樣的表情,和遊戲中那些怪物毫無差別。刺目的對比,讓他眼球像是灼燒一般,迅速別開臉。還沒過多欣賞一下反派頭目的狼狽,周祁安餘光一掃,發現先前圍繞在周邊的屍潮不見了,詐屍的屍體已經被處理幹淨。側前方站著幾道熟悉的身影沈知屹,大學生,應禹,上司……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奇怪的東西,罐子,法鏡,金錢劍等等。什麽情況?還沒等周祁安反應過來,陸肄遠突然再度有了動靜。就在剛剛,當他別臉不想對著雨水照鏡子時,一偏頭,直接正對上一雙冷漠的灰白色眼珠。大腦莫名卡頓了一瞬,難以言喻的危機感讓他想要移開目光,卻死活做不到。下一秒,腦海中響起一道冷漠的聲音:‘拉我們去文物世界。’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卻比攝魂鈴的功效還要強大,陸肄遠竟然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他的潛意識在拒絕,身體先一步下意識按照對方的話做。體內的文物世界重新投射出紅光,除了才參觀過文物周祁安,其餘人全部進入紅光輻射範疇。由於不能說話的限製,周祁安更來不及寫字詢問,四目相對,沈知屹用眼神示意不用擔心。他大概預料到麵前這個嘴硬心軟的青年,在使用萬能門卡後遭遇了什麽,又會遺憾什麽。所以先找齊人去了趟日館。那裏的文物全是降妖除魔的法器,但換個角度,其實很多法器可以起到封印魂魄的作用,就像血棺材。能封印就能再放出來。可以借由它們,把那些注定消散的魂魄帶出來。在被拉進文物世界的前一秒,沈知屹衝著周祁安微微頷首,用口型說:“等我。”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帶回人間。第187章 落幕(二合一)熟悉的、血一樣濃稠的紅光降臨。在周祁安的注視下, 紅光覆蓋下的一道道熟悉人影漸漸消失。沈知屹等人徹底進入了文物世界。原地,陸肄遠像個僵硬的陶俑,短短一分鍾內, 重新回到了被參觀的狀態。最後關頭,想要抗拒沈知屹命令的潛意識和行為服從的矛盾感,千言萬語堵在口中,下抑的嘴角顯得十分詭異。這一刻, 他本人比體內移植的物件更像是一尊文物。周祁安目光透過陸肄遠,瞳孔中的畫麵似乎還定格在沈知屹他們消失的一瞬間。先前來不及反應,現在想來,金錢劍, 法鏡那些他都在日館見過。攝魂鈴的後遺症, 腦神經時不時的抽痛,讓他現在才反應過來沈知屹要做什麽。以收妖法器作為中轉器, 將滯留在文物世界裏麵的魂魄置換出來。‘真的能做到嗎?’周祁安不確定自己出來後, 逃生通道裏是什麽情形,然而他竟然有種莫名的安心,對於沈知屹, 他從來都是很有信心。一扭頭, 斜側麵投射來違和的陰影。羊首人正站在屋簷下,一出又一出的‘大戲’下, 它的神情冰冷到了極致。……你還在呢?!周祁安表情中充滿了不可思議。沒想到被直接當做了空氣,原本等著撿漏的羊首人兩根角看著都比平時彎曲了下, 仿佛下一瞬間就要撞過來。撞不死你。周祁安撇了撇嘴。下一秒, 他忽然主動邁開腿, 目不斜視路過羊首人身邊,在對方眼皮子底下跳上了羊車休息。羊角彎成了問號, 但沒斯先生折得標準。如果不是規則限製,羊首人現在首先要把陸肄遠捅個對穿。沒錯,是陸肄遠而不是周祁安。羊首人本來對前者寄予厚望,結果周祁安幾乎完好無損地從文物世界裏出來,除了微微滲血的後背,身上都沒見到什麽明顯的傷痕。沒用到這種程度,早就該去死了。無視對麵羊嚼草一樣吧嗒的嘴巴,周祁安側著身子休息。鬼嬰留下的手印已經消散了大半,但背上的傷口還火辣辣的。希望沈知屹能把報社老板的魂魄一並帶出來,他會好好回敬這一指甲的傷。周祁安屈著半隻胳膊搭在羊車邊緣,伸直長腿斜坐著,長發散著,一幅懨懨的形象。最要命的還是無法緩解的頭疼,一旦放鬆下來的時候,混亂的思緒和痛感就開始不斷擴散。遊離的視線更讓周祁安顯出幾分厭世,他開始嚐試看任務麵板分散注意力。日館的封印任務完成,夕食館的參觀四件文物也已經結束,現在隻差購買熱門文創。距離副本任務完成僅剩一線之隔。除了他,其他人的任務進度應該也都拉的差不多。陸肄遠這裏買一贈二,隻要沈知屹等人出來,相當於一次性參觀兩個文物,他們又是帶著日館的文物進去,順利的話,還能完成收鬼任務。周祁安揉著眉心:‘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視線重新回落到陸肄遠身上。在殺戮和逃亡中奔波了幾日,周祁安第一次真正審視著這張臉,這張已經看著精疲力竭,嘴角還沾著血的臉。就這麽冷漠地看了一會兒,攝魂鈴的餘音仿佛還回蕩在腦海裏,被強行引導的記憶和陸肄遠的質問交雜在一起。‘你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記憶中原本模糊的五官漸漸重疊,缺失的部分緩緩有了填充。周祁安神情有些恍惚,一些混亂的片段閃現。時光深處,他好像看到自己和陸肄遠一行人站在一起。陸肄遠那張臉孔少了幾分陰鷙,看上去要更舒展坦然些,正野心勃勃說著:“我相信,新世界也不會是我們的終點。”他們放棄了血親,朋友……舊世界裏的一切全部被拋下,所以要追求更多。那個更年輕一點的自己什麽也沒回應,隻是看似無所謂的一笑。其他人在憧憬著附和,隻有站在隊伍末端的一個女生,忽然看向自己,若有所思。眾人散開時,女生追上來。“當初如果不是你在巨輪上救我,我走不到今天……我們是朋友,對吧?”彼時他正忙著構思聖器的計劃,隨意點了下頭。繼續邁開腳步前,更年輕一點的自己想了想,還是轉過身說了句:“虞晚,你不是對過副本有陰影?說不定直接去新世界更適合你。”虞晚。破碎的畫麵中,周祁安瞳孔微縮,他想起來了,那個女生叫虞晚。自己終歸沒有做到麵麵俱到,當初他隻是提醒了一句早點離開這裏,卻沒有料到一個關係不算太密切的人,會在自己離開後嚐試遊說其他人,站在反對陸肄遠的一邊。某種意義上說,虞晚著實不算太聰明,她過於重感情,高估了其他人的人性,認為還會有人讚同她,同時又對曾經的隊友們抱有不切實際的期盼。冷汗浸濕衣服,周祁安麵色慘白,雙眼不禁緊閉。往昔的回憶還在不斷閃現。他也想起了賀陽,兩人也曾經一起並肩在副本裏戰鬥,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中,移植玉佩的苗條女人,想起了對方的名字,想起了她曾經還打趣地喊過自己‘小祁安’……斑駁的記憶中,熟悉的麵孔在一點點麵目全非。周祁安低著頭,捂著耳朵,似乎要堵住攝魂鈴的餘音。然而這玩意本身就是為了對付他,想要刺激他的記憶,後遺症不是一時片刻能夠消除。雨後濕漉漉的頭發,在垂頭的瞬間,遮住蒼白汗濕的額頭。過了許久,掙紮般的疼痛終於稍稍散去些時,周祁安勉強抬眼,看著陸肄遠的目光愈發冷漠。這位曾經沉穩持重的隊長,在移植文物後,思維徹底被怪物同化,竟然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在帶隊逃出了危機四伏的副本後,他又帶著所有人走向了末路。‘瘋子。’周祁安疲憊地閉了閉眼,隻能想到這兩個字形容。雨漸漸小了,斷斷續續砸在血棺材上。被攝魂鈴擺了一道,周祁安腦袋現在還有幾分暈沉。失去領頭的金縷人後,白骨軍團很快潰散,不堪一擊。外麵的嘈雜減弱了很多,預示鎮子上的混亂逐漸平息。風過雨停,天空最後一片厚重的烏雲消逝,小鎮又恢複了日常灰蒙蒙的靜態。不知過去多久,周祁安正在困倦地休息,有光芒驀地出現在陸肄遠周圍,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這次體內的文物投射出的光芒黯淡了很多。先前還像一隻病弱小羊羔,恢複了些精力後,周祁安第一時間跳下車。這是離開文物世界的前兆。沈知屹他們出來了!目睹他的活力四射,羊首人臉黑得能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