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之後,江聲立刻把許鏡危遞到他手裏的水杯砰地砸到桌麵上,從躺椅上支棱起來,雄心勃勃地看起劇本。“看到江先生如此勤奮,我的心情真是欣慰。”顧清暉把手裏的文件放在桌子上,隨便在江聲的身邊坐下。江聲:“走開,別打擾我學習。”顧清暉極淡地揚了下眉毛,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能夠看到江聲單薄優越的輪廓,漂亮的側臉,眼尾弧如同流水的沿線。非常認真,非常純良。也是非常熟悉的一句話。隻不過過去江聲凶巴巴地這麽說完,又會眼巴巴地盯著他。畢竟這句話常出現的場合,是江聲不寫作業故意歪倒在桌子上唉聲歎氣嗚嗚咽咽滾來滾去,等顧清暉關心他又故作矜持,其實就是想讓顧清暉幫忙,又不想顯得自己太過懶散。其實怎麽想的都已經寫在臉上。他完全心知肚明顧清暉一定會吃這一套,隻等他上鉤咬餌,幫他解決掉麻煩,才願意施舍一點小小回饋。時過境遷,現在江聲已經不像過去那樣需要他了。“提醒一下江先生而已,”顧清暉一張寡淡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翻著劇本冷靜分析,“這場戲節奏快、又全是長鏡頭,同時還有一段爆破戲。爆破點位是安全距離,威力不大,但處於安全考慮,最好能夠一次過。”江聲皺著眉毛,逐字逐句在劇本上加批注,字寫得亂七八糟龍飛鳳舞,抽空回答他,“嗯嗯。”顧清暉看著江聲認真的側臉。他一認真起來,表情就會帶點平時沒有的冷淡。細碎的銀發淩亂落在眉眼,睫毛低垂,醴泉一般的眼眸極為清透,又極為空無極為縹緲。壓根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看得人心口空落落的,有些發癢。今天拍攝的戲份是艾薩克進監獄亟待審判,審判人是米修斯。一場艾薩克背叛的兄弟鬩牆戲碼,節奏很快,甚至有一場具備危險性的爆破戲。他們這才來到遠離市區的這一片荒地爛尾樓。劇情的前情是米修斯的身份已經被質疑了無數次,他必須要殺死艾薩克證明自己永遠忠於教會。而艾薩克的身份揭露,瘋子殺手怎麽會有真感情,哪怕對自己的親弟弟也一直在利用、套話、挖取情報。米修斯還在猶豫是否要對他開槍的時候,就已經是艾薩克的機會。破敗的爛尾樓上,道具師已經簡單搭建起偌大的西式帶有教會風格的審判庭,往上能夠看到華麗穹頂泛著藍光,透出星空的顏色,那是米修斯把壓在地麵上看到的景象。緊跟著是腳步聲。數不清的槍口抵著米修斯,讓他不能有任何的輕舉妄動。“哢噠”是槍上膛的聲音。麵前有人半跪下來,黑色的作戰服別著許多彈匣,然後溫熱的槍口用力抵住了米修斯的額頭,用力,將他往後攘,迫使他抬起頭。從背後扭住他的人力氣太大了,大到米修斯毫無掙紮的餘地,臉色愈發蒼白起來。他銀色整潔的頭發黏在臉頰,抬起頭死死盯著那個槍口,“艾薩克。”艾薩克的臉上又添了新的傷口。是可怖的爆裂傷,到現在都沒有好。這張可怖的臉在米修斯看來恐怕比他想象中還要陌生。“你的良心和憐憫又給你添了大麻煩。”槍管發燙,使勁點在米修斯的額頭,“愚蠢的弟弟。”米修斯皺眉。清冷無瑕的一張臉,和艾薩克截然不同。黑色長發的清瘦男人握著槍管往下滑,輕浮地順著米修斯的臉頰頂起他的下巴。被人從後扭著身體的米修斯隻能無力地抬起頭,銀色的長發垂落在地麵。“猜猜你的老東家現在會怎麽評價我?”“一個可怖的殺人狂魔,一個喪失人性的瘋子,一個不穩定性極強的社會毒瘤,而這樣的人,偏偏還是一個危險的幕後殺人組織的高管。他們會畏懼我,會向我求饒而你”米修斯接上他的話。“而我,還在賭你還有良心,賭你還在乎那麽多年以前的仇怨,賭你還在乎我?”艾薩克笑了聲,沙啞的聲音震顫,咳嗽了兩下。在他的黑色槍管下,弟弟那張讓無數人憧憬仰慕的臉上蹭著灰塵,狼狽卻又高傲,冷淡地注視著他。“艾薩克,你總喜歡稱呼我為‘血緣至親’,你不知道這四個字在我看來有多麽可笑。你我之間唯一的維係隻是”艾薩克的槍管抵住他的嘴唇,強行製止米修斯繼續說他不願意聽下去的話,又用槍管挑起米修斯的銀發勾到耳後。這是一個危險至極的動作。畢竟隨時都可能走火。米修斯一聲不吭,額角已經有了些細密的汗珠。黑色長發的高挑男人一手撐著膝蓋陰沉地笑起來,認真地看著他。“我一直覺得,你的憐憫是一種軟肋。但今天是個好機會,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好好教你。”偌大的審判庭被艾薩克的人包圍得水泄不通,所有教會行政人員的血把地毯浸透。米修斯被槍口抵著太陽穴,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財團侵蝕下,教會藏汙納垢,他們當然不是絕對的無辜。尤其是審判庭這種地方,金錢、權利是比正義和公平更深入人心的主色調。這在過往的劇情中早有鋪墊。可注視著這一切,米修斯依然無法平靜地接受。屬於審判庭的監視器閃爍紅光,記錄著猩紅的一切。“夠了!”他冷聲說。“不夠。”艾薩克回答。明明是艾薩克勝利的局麵可當教會的白袍盡數染上鮮血,緊隨其後的就是艾薩克引導的,鋪天蓋地的爆破戲份。是數不清的慘叫,斷壁殘垣砸落在地上發出碰撞聲,硝煙和飛塵撲到米修斯的鼻端。戲外的工作人員下意識慌亂奔跑,走了幾步才想起是在拍戲,緊跟著就靈光一閃。“啊!”艾薩克開局的所謂背叛,實際上完全是和米修斯共同商議的結果!他比米修斯狠辣得多,所以在場除了他和米修斯,絕對不能有任何一個活口留下。但至少拿上膛的槍發熱的槍管,硬生生地逼迫弟弟看自己昔日同僚死在麵前,絕非兩人一開始商定好的發展。嘰嘰喳喳的議論圍繞在顧清暉的耳邊。“不過好難想象啊,不是說最後的結局是兩個人隱姓埋名幸福生活嗎,現在這樣子鬧得這麽大,總感覺要回到這個結局是很困難的事情啊……”“尤其是艾薩克!”“沒錯,啊啊啊雖然他和我寶的對戲每次都真的帶感死了,特別是那幾個拿槍貼著神官大人的下巴往上抬的鏡頭,我都不敢想網上有多會嗑!!但是撇開這個不談,這個人設就是很難善終啊,不太符合價值觀吧?”按照原計劃,他們會在最後的監控下表演淋漓盡致的一場對抗戲碼,作為米修斯忠於教會的鋪墊。所以米修斯沒有半點遲疑,利落地奪過槍對艾薩克連開好幾槍,避開要害。艾薩克踉蹌著往後倒,黑色鬥篷都被鮮血浸潤,他跪倒在地,聲音嘶啞,用力按住手臂的傷口,長嘶一聲又笑起來。“不能少打幾槍嗎?我也是會疼的。”“我說過,你真的該漲漲教訓。”米修斯在巨大的風沙裏嗆咳起來。銀色長發在棕色的砂礫暴風中流淌,湛藍的眼眸在望向一旁的血水時震顫,他轉過頭輕聲開口,“難道折磨我會讓你覺得愉快,難道我必須走上你的道路,變成你這樣的人,才能算是你的弟弟?”“不要這樣了……艾薩克,我不喜歡這樣。”米修斯問,“你玩夠了沒有。”轟動不絕的爆炸中,艾薩克已經感受到失溫的冰冷開始侵襲他的身體,聲音幾不可聞,“不夠。”他在笑。“我親愛的弟弟,我的一切都會留給你。”江聲的手十分突兀地,被冰冷的手死死握住。審判庭的監控器隻剩下最後一盞,紅色的光芒穿透煙霧照到米修斯的肩膀,能夠看清他死死抵著艾薩克胸口的槍管。艾薩克死死盯著他,在咳聲中輕笑起來。“我的罪惡,我的權利,我沒有過完的餘生都留給你。你現在可以踩著我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了!恭喜你!”江聲從來沒有這麽沉浸到一場戲裏過,也幾乎沒有這樣畏懼過這並不是他劇本上寫的一切。在他的劇本裏,米修斯和艾薩克演完足夠欺騙審判庭的一切就已經收手。“最後一盞監控會為你佐證。是你浴血廝殺,具備最頑強的精神和堅定的決心,是你殺了最罪大惡極的反派,我身上的人命都會變成你的勳章!你討厭我嗎,惡心我嗎?沒關係,你總要利用我的現在你終於可以完整地樹立自己的威嚴,奪取教皇的權柄,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了。我教過你很多,但這些,應該不用我教你了。”江聲:“等等”艾薩克黑色的睫毛在風沙裏蒙上一層塵土,他冰冷的手和江聲緊緊牽著,用力抵住自己的胸口,有些冷汗。“我說過了,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做”“砰”粘稠溫熱的液體,伴隨著讓人耳鳴的劇烈槍聲,竟然像是真的洞穿江明潮的軀體,濺到江聲的臉頰。他聽到嗡鳴聲鑽入耳孔,把大腦擠壓空白,感覺到可怕的熱意從眼眶湧動。他沒有低頭去看艾薩克在他懷裏的死狀,卻感覺到一股力度晃動砸到他的胸口,把他軟弱地往後擊,然後那力度又落到他的腿上。緊跟著,是溫熱的熱流,浸潤他的鬥篷和褲子,伴隨有撲鼻的腥味。江聲一眼都沒有低頭,他用力抬起頭,雪白的睫毛模糊視野,吞咽帶著澀意的涎水。多麽盛大的慶典,禮炮綻開的彩帶都是鮮血和硝煙。江聲滯澀的聲帶裏,沒有話語被準許通行。穹頂上是火焰是灰白色的煙霧,江聲的眼睛被熏得流淚。爆破聲仍然沒有止境地從無法辨清方位的地方響起,他恍惚中以為世界隻剩下他和江明潮兩個人,恍惚中又覺得,靈魂動蕩著從身體中抽離。陰陽劇本在很多劇組裏都常見,意思是為了最終的表現效果,兩名主演可能並沒有拿到相同的劇本。隻是江聲沒有想到他也會遇到。他很詫異,很茫然,很痛苦,同時感到無與倫比的糟糕。但也知道,如果一開始他就知道劇本是怎樣的,可能他根本沒有辦法表演出這樣複雜而沉重的情緒,這超出他的表演能力。江聲想起,江明潮曾經有一段時間身體非常糟糕,江聲見不到他,楚魚也不準許他去見。隻是江聲偶爾可以接到江明潮打來的電話。“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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