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楚漆的家境不需要學做飯。楚家主別墅裏, 光是住家廚師就有七個。他會做隻是因為某個麻煩鬼。江聲的繼母楚魚在世時對江聲是抱有敵意的。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所以他們的關係天然對立。但一個強大的女人對繼子的態度絕不會太過挑剔,在江聲明確態度或者讓她感覺威脅之前,她不介意和他維持平和的表麵關係。江聲討厭她, 這是基於身份帶來的必然。但他其實並不在乎楚魚忌憚著的所謂繼承權, 她對於繼承偌大家業毫無追求。他在乎的是一種別人並不在乎的遺憾, 有了繼母,屋子的女主人就會換一個名字, 而前一個已經逝去許久的人, 已經在被淡忘。江聲不是一個蠻不講理胡亂撒潑的人, 也沒有什麽叛逆期。他清楚聯姻的本質,所以也僅僅隻是討厭而已,並沒有多少敵意。這樣的討厭卻在相處中日益加重。楚魚花粉過敏,一來就在準備要鏟平江聲最喜歡的花園,換成一個噴泉造景。可那個花園從江聲出生起就種著玫瑰,沒道理要他為了一個新來的人讓步!楚魚還是個女強人,常常半夜兩三點才回來。伴隨著閘門打開, 車輛入庫的聲音, 然後是她尖利刺耳的高跟鞋篤篤作響由遠至近連在室內的拖鞋,她都要穿有跟的。然後是女人的聲音, 和夜班的傭人慵懶交談,囑咐明天的早餐、後天的行程安排。她當然不屑於故意製造噪音,但顯然也不覺得自己的聲音大到需要有意控製。那些聲音無孔不入。如同蚊蟲鑽入耳朵,江聲說不清為什麽睡不著, 隻是很煩, 在房間裏對著空氣拳打腳踢,把枕頭壓在臉上試圖把自己悶死。等到瑣碎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 他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去看星星。那瞬間他就想,他不想留在這裏。要去哪裏呢。答案是,去找楚漆!楚家和江家離得近,但畢竟是別墅區,要說很近倒也不至於,步行怎麽也需要半個小時。江聲總是在做突如其來的決定。這個想法一閃而過的瞬間,他立刻披上外套探出頭,踩著外邊的沿跳上管道,像偷油吃的老鼠一樣往下爬他常常這麽幹,已經輕車熟路,根本不會受傷。家裏的傭人都很喜歡他,但就是因為太喜歡他了,才會像長輩那樣管著他、擔心他。所以不可以讓他們知道。回過頭的時候,江聲發現,向著這邊的燈亮著一盞。一道瘦高的影子被光打在窗簾上,江聲猜那是他的繼兄。他們潦草見過幾麵,但江聲連他的臉都沒能記住。隻記得他慘白的臉、顏色很淺的嘴唇,手背上的留置針,手臂上針劑留下的青紫痕跡,整個人像是一具顏色很淡的瓷器,撞他一下就會倒在地上碎掉。他們伸手相握的時候,江聲險些以為自己在碰一個死人。那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江聲不怎麽喜歡他。不知道繼兄看他看了多久,是不是從他爬管道的時候就在看。這樣的動作很危險,江聲知道,但江聲不知道他會不會告狀。算了。告就告!要是告狀就能管住他,他江聲的名字往後倒著寫。江聲晃著腦袋甩下頭上的葉子,把兜帽蓋在頭上,轉過身加快腳步。如果這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沒有條件、不問代價地偏向他,那就是楚漆,十幾年來,這個印象永遠在不斷加固加深,堆壘成一座沉重的高塔。他是從大門進去的,楚家的人都知道江聲和楚漆的關係好,所以他一路順暢地走進去。找到楚漆的房間,很沒禮貌地直接打開,然後更沒禮貌地掀開他的被子擠到他旁邊,還掰著他的耳朵把手圈成圈喊:“楚漆!”楚漆哪怕是個聾子都要被吵醒。睡眼朦朧裏看清他的臉,卻沒有多少吃驚。他極其自然地轉過來圈著腰把他抱在懷裏,下巴抵著他的耳尖,手一下下順著他冰涼的背,摸到他身上掛著的葉子,還哼笑他知道帶禮物。江聲本來有很多很多話要和他說。他要說自己的奇怪,要說他的不安不甘,他的煩躁,他的刻薄,但是在這樣的擁抱裏什麽都不剩了。一切情緒都熨帖在體溫裏。傳遞著,安撫著,從一片驚濤駭浪平複成安詳寧靜的海。過了幾十秒,也可能是五分鍾,十分鍾。楚漆才開始問他怎麽了,有沒有餓到,要不要吃點東西。江聲悶頭埋在他的胸肌上麵亂蹭,說要吃。然後把他拽進被子裏,頭頂著頭講了一堆話。“反正都是楚家的人。”他說,“所以楚魚惹我不開心了,這個仗要算到楚漆的頭上!”楚漆摟著他笑,聲音還帶著點初醒的沙啞,“完了,少爺生氣了,我要怎麽辦啊。”江聲說:“我沒那麽好哄。”他又說,“要烤鴨,要烤煙熏雞,要醃篤鮮!”楚漆隻覺得江聲講話落下輕飄飄羽毛,全順著皮膚鑽入血液在心髒搔動。他掐著江聲的臉,搓弄他一頭柔軟的頭發,“好哇,不找楚魚報仇,也不去給病秧子添堵,反倒把這筆賬算到最無辜最無辜的我頭上,真是欺軟怕硬。”江聲不說話,隻是偏過頭躺在他的身上,像一隻貓躺在熊的懷裏。那時候已經很晚,楚漆不是會麻煩家裏傭人的性格。所以帶著江聲去廚房找到現有的食材。最後沒有烤鴨,沒有煙熏雞,也沒有醃篤鮮,很簡單也很普通地做了碗麵。江聲說要吃煎蛋,所以楚漆笨手笨腳地給他打了個煎蛋。手上有水,炸得油滿鍋亂跳,江聲抱著腦袋跑出去,嚇得隻敢探半個頭回來,驚魂未定地問舉著鍋蓋抵擋的楚漆鍋裏會不會起火。楚漆手背上都被崩出紅印子,一向懶散不馴的臉上竟然有了些嚴陣以待。聽他這麽說,又笑:“哪有這麽誇張。”……總之,最後隻是簡單地吃了碗很難吃的麵。鹽好像加多了,蔥花切得千奇百怪,麵也煮得融掉,變成奶白色的湯。煎蛋蓋在表麵,是奇形怪狀、焦黑色的,隱約見到流淌的蛋黃。端上餐桌的時候,楚漆和江聲陷入了沉默。楚漆:“還是算了吧。”實在上不得台麵。但江聲很給麵子,他做朋友的時候永遠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楚漆看江聲乖乖地垂著眼睛挑起麵條咬在嘴裏。光落在江聲的頭頂,濃黑的睫毛顯得很長。麵碗裏氤氳的熱氣讓楚漆看不清他的臉,一切往常看來覺得精致的麗的輪廓被塗抹成隔著霧氣的色塊。江聲淺嚐了一口,在嘴裏抿著,半天才咽下去,久久說不出話。好一會兒,黑色琉璃似的眼睛才抬起來,“好吃。”然後手指把麵碗慢吞吞地推到了楚漆的麵前。(其實就是難吃到有點想死)楚漆笑得受不了,趕緊給他拿了喜歡的飲料,又擠著他的嘴說他笨,不好吃為什麽不直接吐掉。江聲顯然很有人文關懷。“畢竟你是第一次做。”他可是非常義氣的人,“你可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好不好,都要說好。”從那天起,楚漆就對做飯就開始很有興趣。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他之後出鍋都會自己先嚐一嚐,再去投喂挑剔但好心的小鬼。難吃的也包括在內,讓他嚐嚐有多難吃,然後得到江聲令人莞爾的各種千奇百怪的表情。從中餐到甜點,楚漆做的每一頓,都經過江聲的嘴巴。把最後一道菜放在餐桌上之後,楚漆也從回憶中掙紮出來。燭光曳動著。室內放著悠揚的音樂,江聲就站在他的旁邊倒酒。空氣中浮動著某種清涼的果酒香。江聲對昨天發生的事情還心有餘悸。酒完全是情緒的放大器,會讓一切平時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有了發生的理由,或者借口。“今天你隻準嚐一口!”他說。楚漆轉過頭,目光看著江聲的臉。燭光在江聲臉上映下晃動的影子。他細細看他的眉梢睫毛,看他的眼睛嘴角,看他抿直的唇線裏壓著的一點點情緒。心裏很安靜,這樣的安靜讓楚漆有空閑,去思考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他是否都太過心急。明明周末有約定的閑暇,卻還是急切得想要得到安撫和證明。明明可以對楚熄的挑釁置之不理,還是控製不住說出荒謬的話語。“去坐著,我來吧。”楚漆接過他手裏的酒瓶,“沒關係,今天買的酒度數很低。”他表達再如何寬厚大度,楚漆都很知道自己心裏暴戾著撕扯牢籠的占有欲和掌控欲。那種漆黑的凶猛的怪獸裂開森白的牙齒,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邊呢喃。不甘心。不甘心。因為不甘所以焦慮,因為不安所以懷疑。因為嫉妒所以反複驗證,因為渴望所以無法等待下去。一切的改變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啊,想起來了。是顧清暉。談戀愛之後,江聲的第一選擇就不再是他。江聲會看出他的情緒,對他說,“男朋友當然不會有你重要啦,你在我這裏才是第一位。”可實際上,江聲會和男朋友做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談戀愛之後,江聲就開始和他有了距離。楚漆一直都是最了解江聲的人,他們對彼此的過去如數家珍,但從顧清暉開始,楚漆見到的江聲,開始有了斷層。他為什麽和顧清暉在一起?顧清暉對他怎麽樣?會欺負他嗎。他們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有多麽親密?江聲也會在不開心的時候去找顧清暉、和他睡在一起嗎。會對他發脾氣,但給他特殊的待遇嗎。會一邊說他做的飯很難吃,但又一次又一次地要當他的實驗小鼠嗎?會嗎,他擁有的一切,會分給別人一份嗎?他渴望占有的人,會被他人親吻嗎。他珍視的,尊重的朋友;他守護的,喜歡的朋友;他從來不忍褻瀆半分的,朋友。背地裏和別人有更親密的關係。甚至不曾和他提起。第102章 交易就交易之“楚漆先生。”有人在喊他。“楚漆先生!”楚漆回過神來, 看向鏡頭。他的頭腦有些恍惚。短暫的理智掙脫出來,提醒他酒精的副作用。他完全忘了自己有沒有吃飯,又喝了多少酒,他好像隻是一直看著江聲,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下意識問, “聲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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