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茜走在自己外婆身邊，被外婆牽著手，外婆的手很熱，還有點硬，她抬頭悄悄地看了眼外婆，然後迅速低頭。她記得，尕尕很容易生氣，跟尕尕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在被罵，有時候她會覺得尕尕有些可怕，但剛剛在福利院門口見到尕尕的時候，她還是很開心。她低著頭忍不住彎了彎眼睛，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原來尕尕沒有忘記她，她專門給她慶祝生日來了。這一刻，趙小茜覺得自己好幸福。外婆牽著她，打了個車，車子停下的時候，她們就到步行街了，趙小茜睜大了眼睛，原來就算上學的時候，步行街也都是那麽的熱鬧。這時候，外婆問她：“茜茜，福利院的護工對你好不好？”趙小茜點頭，細聲細氣說：“大哥哥對我們很好，給我們做了很多好吃的，還給我們買新衣服新鞋子！”外婆很驚訝：“他出錢給你們買？”“不是的。”趙小茜解釋，“大哥哥把我們每個月剩下的補助存下來，給我們買的。”外婆：“你們的補助還有剩的？他有沒有貪你們的補助？”趙小茜搖頭：“沒有，大哥哥一點都不貪我們的補助，跟之前的光頭一點都不一樣！”說到這個，她就滔滔不絕起來：“大哥哥還給我們買了新的棉被，而且我們每天都吃得很好，有肉吃、有牛奶喝，還有水果！”外婆聽著點頭說：“對你們好就行。”她帶著趙小茜到了一家賣童裝的店，給趙小茜買了一件棉衣和一條褲子，出來之後，路過一家便利店，問趙小茜：“想不想喝東西？”趙小茜遲疑著點頭，她記得以前找尕尕要零花錢，即便隻要五毛錢，尕尕也會把她罵上一頓，她想吃零食，更是會被大罵。“好，給你買瓶水。”被外婆牽著進入便利店，趙小茜還覺得有些不太現實，外婆居然主動給她買零食了！“喝這個要不要得？我記得你以前就喜歡喝這個。”趙小茜抬頭，看到了外婆手裏的綠色酸牛乳，她以前是很喜歡喝這個，現在也喜歡，所以她點點頭。外婆拿著酸牛乳去結賬，趙小茜拉了拉外婆的手，小聲問：“尕尕，你不喝嗎？”她的外婆說：“我不喝，我不口渴。”趙小茜看著她的嘴巴，看不出來她口幹不口幹。離開便利店，外婆帶她走了好久，她們到了一個公園，公園裏有滑滑梯和秋千，外婆鬆開了她的手，說：“你以前最喜歡耍這些，去耍嘛。”麵前的滑滑梯空無一人，她可以一個人滑個痛快，可趙小茜對滑滑梯已經沒有那麽大的興趣了，她看向了秋千，問：“我可以玩秋千嗎？”外婆說可以，然後她坐在秋千上，外婆在旁邊推著她，風吹在臉上，本該冷的，但她現在渾身都熱騰騰的，嘴巴張開，笑了起來。外婆說：“莫張嘴巴，把冷風呼進去了要感冒！”趙小茜於是閉上嘴巴，抿著嘴巴笑起來。玩了不知道多久，趙小茜從秋千上下來，眼睛亮亮的，臉頰紅撲撲的，對自己外婆說：“尕尕，你坐不坐，我來推你！”外婆搖頭：“這是小娃兒耍的東西，尕尕不耍。”問趙小茜：“耍安逸了沒得？”趙小茜點頭，開心地說：“耍安逸了！”“好。”外婆牽起她的手，“我們去吃晌午了。”問趙小茜：“晌午你想吃啥子？”趙小茜說：“不知道。”還說 ：“尕尕，你想吃啥子？”趙小茜的外婆說：“到了地方再看。”一老一幼牽著手在街上走著，趙小茜踢著一顆石子，石子踢到前麵，等走到的時候再踢出去，終於，石子踢歪了，咕嚕嚕地滾到了她無論怎麽走都踢不到的地方，除非她鬆開外婆的手，沒有半點猶豫，趙小茜收回了視線。過了一會兒，她鼓起勇氣說：“尕尕，我可以吃蛋糕嗎？”外婆停下來看著她：“你想吃蛋糕啊？”趙小茜怯怯點頭：“可以嗎？”趙小茜的外婆說：“我們去蛋糕店看看。”趙小茜露出了幸福的笑，她知道外婆這麽說，就代表外婆同意了。走了好一會兒，路邊終於出現了一家蛋糕店，跟上個星期她們進入的那家蛋糕店不一樣，麵前的蛋糕店很小，看起來舊舊的。店老板是一個胖胖的叔叔，他問外婆：“買啥子？”外婆說：“你這裏有蛋糕沒得？”店老板說：“有，你要嘜，要我就去給你做。”外婆：“現做嘜？”店老板：“對頭。”外婆：“好久拿的到？”店老板：“今天下午才得行。”外婆：“那算了。”於是外婆牽著她離開了這家蛋糕店，繼續走，又問了一家蛋糕店，蛋糕還是要下午才能拿到，又出來之後，外婆說：“茜茜，你看嘛，不是尕尕不給你買，他們都沒得現成的蛋糕賣。”趙小茜也想起來自己上個星期買蛋糕時候發生的事情，於是說：“外婆，我不吃蛋糕了。”趙小茜外婆：“要得，我們去吃飯。”吃的是麵條，外婆給她點了一碗牛肉麵，對她說：“你以前最想吃街上館子裏麵的麵條，今天也帶你吃了。”趙小茜小口吃著麵條，外婆問她：“好不好吃？”趙小茜看著外婆點頭，“好吃。”外婆說：“好吃就多吃點。”她自己吃的是一碗小麵，沒有肉，一邊吃一邊說：“這麽點點麵就要收七塊錢，個人撈五塊錢買一把麵，不曉得要吃好多天才吃得完。”看到趙小茜的麵，又說：“兩三團肉，就多三塊錢，城頭的東西好貴呀！”趙小茜低頭吃著麵條，沒有說話，她知道外婆隻是心疼錢。這個時候，她聽到外婆說：“你在現在這個福利院，我還是放心，以後就好好聽護工的話，反正有國家給你發生活費，你其他的就不要管，認真讀書。不要像你媽媽，讀個初中就不讀了，十多歲就出去打工，打工好惱火嘛，別個放假，他們都不放假，一天都在工地上打轉。”趙小茜抬頭看著外婆，她發現外婆的眼睛濕了，外婆說：“好不容易放個假，要回來看你，結果遭車撞了，你媽死了，你老漢癱瘓，昨年子也死了，他們要是都讀了大學，出來坐辦公室，啷個得出這些事嘛！”外婆伸出手擦著眼淚，她的手上都有了皺紋，手背的皮鬆鬆的，手指粗粗的，趙小茜鼻子一酸。外婆擦著眼淚說：“我隻得你媽一個娃兒，她死了是撇脫，你啷個辦，我啷個辦？”蒼老的手摸了摸趙小茜的頭，“茜茜，你不要怪尕尕把你送到福利院，你看你在這裏還有新衣服穿，讀書也方便，你可以在這裏一直住到十八歲，國家的錢也給你發到十八歲，你認真讀書，爭取考個好大學，二回到城裏上班，坐辦公室！”趙小茜不停地流著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流淚，因為爸爸媽媽死了麽？可是媽媽爸爸都死了好久好久了，久到她都快想不起媽媽長什麽樣子了，久到她隻記得那個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什麽都不知道的爸爸。視線已經模糊，她哽咽著說：“尕尕，我會好好讀書的，你沒得媽媽了，我陪你，等我長大了，我給你養老！”老人抽出桌子上的紙巾擦眼淚，搖頭說：“尕尕不要你養老，你管好你個人就是了，尕尕明天就走了，以後也不得來看你了。”趙小茜怔怔地看著坐在對麵的尕尕，她張了張嘴巴，比話更先湧出來的卻是眼淚，大顆大顆的淚水流下來，她問：“尕尕，你……不要我了？”這句話出口之後，她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胸口痛了起來，她又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兩年前，在把她送到福利院的時候，她問過尕尕是不是不要她了，尕尕說不是，說隻是因為把她送到福利院，她就有肉吃，有錢可以拿。雖然這兩年尕尕從來沒有到福利院看過她，但她一直都記得尕尕不是不要她的，她想尕尕一定還在家裏等著她的，等她大一點，她可以回家找尕尕的。她抬起手背，胡亂地擦著眼淚，看著對麵的老人：“你說，你不是不要我了！”對麵的老人情緒崩潰，大聲說：“要你？我撈哪樣要你？你媽一點錢都沒留下來，你爸爸癱瘓在鋪上兩年，人事不省，啥子都不曉得，把錢都用完了，我撈啥子來要你？要了你，我們一天吃啥子？！”“我沒讀過書，字都認不到，出去啥子活路都做不成，我六十五了，去下力都沒得人要我！栽穀子也栽不動了，要了你，我們都隻有餓死！”趙小茜哭著說：“不得餓死，我有錢，有補助。”老人：“你有補助，就是一千塊錢，養你都不夠，還養得起我們兩個人嘜？”趙小茜看著她，哽咽著問：“你真的……不要我了？”老人：“對，我不要你了！你不要想到我了，我找了個人，他在城頭有房子，還有退休工資，明天我就跟他走了，你個人在這裏管好個人！”趙小茜哭出了聲，哭著說：“尕尕，你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了，嗚嗚嗚”……中午十二點半，笑著離開福利院的趙小茜，哭著回來了。老太太把小姑娘送到了福利院門口，擦著眼淚對林易說：“這個娃兒就交給你了，我走了。”趙小茜跑過去抓著她的衣服，哭著喊：“尕尕，不要走，不要走！”老太太掰開了她的手，說：“不要再想到我了！”老太太快步離開了，趙小茜哭著追了出去，林易趕緊跟上去，離開福利院之前匆匆把門鎖上，對小周來說：“我馬上就回來了。”往前跑兩步，就看到趙小茜一邊追在老太太身後，一邊哭著喊：“尕尕！尕尕！尕尕！”老太太轉頭看了她一眼，伸手打了一輛出租車，上車走了。綠色的出租車疾馳離開，小女孩兒站在路邊，望著出租車離開的方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林易走了過去，無聲地歎了口氣，他不知道祖孫二人出去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但從老太太寥寥幾句話中便聽出了她的決絕。走到小姑娘身邊站定，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陪她站著，小姑娘不停地擦著眼淚，林易從兜裏拿出紙巾遞給她，小姑娘伸手接過，因為抽泣，渾身都在顫抖。她仰頭看向了林易，淚眼婆娑，哭著說：“大哥哥，我尕尕不要我了。”林易蹲下來，抱住了她，小姑娘在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尕尕不要我！真的不要我！哇哇哇”馬路對麵，張姐走出來看著，張口無聲問林易：怎麽了？林易搖搖頭，把小姑娘抱起來，回了福利院。把小姑娘放在廚房的凳子上坐下，給她拿了包抽紙放在旁邊，小姑娘還在哭著，林易沒說什麽，對於一個人來說，親人是不能替代的，這種時候，他說什麽都很蒼白，隻能陪著小姑娘看她用哭泣宣泄情緒。轉頭一看，小周來站在廚房門口，腳邊是小狗星星，一人一狗，兩雙黑溜溜的眼睛都看著哭泣的趙小茜，都帶著無措。林易衝他們招招手，小周來走了過來，走到了趙小茜身邊，伸手抱住了她，小狗星星也跑過來，直起身，兩隻前爪搭在趙小茜的膝蓋上，嗚嗚嘰嘰地叫著，還用舌頭舔著趙小茜的手。等到趙小茜哭聲漸歇，林易對她說：“我剛剛跟老師請了假，下午不用去學校了，你現在餓不餓？”趙小茜抽泣著搖頭，對林易說：“大……哥哥……我…想……想睡覺，可……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