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對麵就是一家水果店,他進去買了香蕉蘋果,提著水果坐上車,發現了問題:“那個,沒有頭盔嗎?”周德寬說:“我個人都不帶,這裏是農村,沒得人檢查,放心嘛。”不是,林易想說這是檢不檢查的問題嗎?明明是安不安全的問題啊!摩托車一摔,沒有頭盔護著腦袋,很容易出大事的好吧。可他也沒辦法憑空給自己變出一個頭盔來,隻能提心吊膽地祈禱一路順利。摩托車啟動,突突突地駛出了小鎮,道路兩旁全是田地,偶爾會出現幾棟房子,林易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但收效甚微,風太大,又冷,吹得他五官都要飛了。不知道坐了多久,摩托車終於停了下來,林易下車,摸摸自己的臉,他的臉已經木了,都快沒知覺了。看到周德寬要走,他趕緊叫住人:“我能留個你的電話嗎?等會兒我還要回鎮上。”周德寬給了他電話,說:“要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就是,我就在村裏。”他還給林易指了方向:“這條小路走進去,第二棟房子就是周勇他家。”林易記得,資料上寫了,周來的父親就叫周勇。周德寬又說:“不過,他們屋頭沒得人,你可以去問第一棟房子的人,他們曉得的可能要比我們這些人曉得的多些。”林易向他道謝,周德寬擺手:“我先走了。”摩托車離開了,林易順著周德寬說的小路走進去,小路其實也不小,隻是還沒做硬化處理,是泥巴路麵,車輪經常碾過的地方還算光滑硬實,車輪中間的地方泥土堆積,長出了草。順著路往裏走,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棟水泥色的房子,隱在路邊的竹林之後,正想走過去,院子裏一條狗站了起來,看向了他,林易咽咽唾沫,不敢動了。回程狗是很普通的狗, 通體黃色,耳朵還垂著,看起來軟軟的, 如果是這條狗的主人, 應該能摸摸狗耳朵, 手感肯定不錯。但問題是, 林易不是這條狗的主人,對於這條狗來說他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而且他的目的就是進入這條狗所在的院子。現在的情況是, 狗盯著人, 人看著狗, 狗警惕人, 人警惕狗,林易往後退了兩步, 說:“我沒有惡意。”“嗚-汪!”“汪汪汪汪!”才說了一句話,狗就凶狠地叫了起來, 一邊叫還一邊朝他走過來, 這就很嚇人了啊!雖然這條狗體型沒他大, 真要打起來,狗肯定是打不過他的,但誰也不想被狗咬上一口, 很疼的!還要打狂犬疫苗!林易也不敢轉身跑,有點常識的都清楚,背對狗跑,那就是在給狗發射狩獵開始的信號, 要是不怕狗興奮追上來的可以試試看。他一邊往後退,一邊高聲喊:“有人嗎?房子裏有人嗎?!”水泥房裏有人走了出來, 是個幹瘦的老大爺,警惕地看著林易:“你是哪個?”又衝著狗喊:“大黃,回來!”大黃狗往回走了幾步,不再逼近林易,卻還是警惕地盯著他,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嗚嗚聲。林易稍微鬆了口氣,看到房子裏又走出了一個女孩兒,上高中的樣子,站在老人身邊看著他。林易趕緊說:“我是一所福利院的護工,周勇家的孩子目前由我照顧,我來這裏是想了解周勇孩子在家時候的情況。”老大爺狐疑地看著他:“周勇都遭關了一年了,娃兒也送到福利院很久了,現在來了解情況?”林易解釋:“雖然已經過了一年,但我是新護工,對孩子的情況了解的不夠。”老大爺上下看看他,說:“進來嘛。”又對大黃狗說:“大黃,不準咬人!”林易試探著往裏走,大黃狗還是盯著他嗚嗚叫,站在院子裏的女孩兒抱住了大黃狗的頭,林易這才敢走進院子。老大爺走在前麵,說:“進去坐嘛。”跟著老大爺,林易走進了房子,房子裏的牆麵也是水泥色,看得出來應該是建好後用水泥抹了抹牆麵就沒管了,牆麵很粗糙。屋子靠裏的位置放著一張方桌,一個老太太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應該吃才吃完午飯,她看到林易,問:“這是哪個?”老大爺說:“福利院的護工,照顧周勇那個娃兒的,想來了解娃兒之前的情況。”“對!”林易笑著把水果遞給老大爺,“麻煩你們了,一點心意。”老大爺看了眼袋子裏的水果,擺手:“拿回去,說幾句話的事情,哪裏要這些東西?”林易:“也沒什麽,就是些水果,收下吧。”老大爺又推辭了一次,林易把水果放在了收拾出來的桌子上,老大爺沒說啥了,讓林易坐在椅子上。林易看了看擺在屋子裏的椅子,跟城裏的椅子不同,這把椅子從上到下都是用竹子做的,椅子腿、椅背是用竹筒做成,椅背中間是排得密密實實的竹片。伸手摸摸座位,硬硬的,但不是硬物的那種堅硬,而是軟物被拉得很緊帶來的硬。是竹篾,薄薄的竹篾編織成坐墊的部位,為了坐下的舒適感,竹篾下似乎還留了空間。坐上去,果然比較舒服。坐在竹椅上,林易看向坐在另一張竹椅上的老人,問:“大爺,你們距離周勇家最近,知道周勇在家的時候是怎麽對小孩兒的嗎?”老大爺拿了支煙點燃,還示意林易,林易搖頭,說自己不抽煙,老大爺點頭,抽了口煙,歎氣:“是曉得點,都是一個生產隊的,都曉得周勇脾氣不好,喜歡打人,他婆娘還在的時候,就一貫把他婆娘打得驚哇鬼叫的,我們是經常聽到嘛。”“我還去找過周勇,跟他說婆娘不能這麽打,啥子年代嘛,哪個還像他恁個打婆娘,他不聽我的,結果他婆娘生了娃兒,沒得兩年就跑了。”林易點頭,問:“那小孩兒呢,我聽說他把孩子跟家裏的狗養在一起,還虐待孩子。”“對頭!”老大爺又抽了口煙,“婆娘跑了,他沒得打的了,就打娃兒噻,我們先聽到娃兒在哭,都沒放在心上,哪個小娃兒不哭嘛?當媽的又走了,娃兒就是想媽都要哭噻。”“哪個曉得,他對個人的娃兒都下得去手!”林易不解:“周勇的父母呢?不來看孫子的嗎?”“嘿!”老大爺搖搖頭,“你不曉得,他媽老漢都死了,他媽死得早,他老漢死了四五年了。”“聽到別個說,他媽就是遭他老漢打死的!”林易轉頭看向說話的人,老太太在圍裙上擦著手從廚房一邊走出來一邊說,“周勇就跟他老漢一模一樣,喜歡打人!”老大爺嘖了一聲,對老太太不滿道:“聽哪個亂扯的?影都沒得的事情拿出來說!”老太太哼了一聲:“你敢說不是嘜?周勇他媽一貫好好的,精幹得很,一年到頭藥都吃得少,啷個突然就死了嘛?”老大爺:“突然死的人還少了嘜?隔壁生產隊的那個栽藕的,不是突然倒在田頭就死了嗎?”這時候,一直蹲在外麵院子摸狗的女孩兒進來了,把狗打發走,端了個同樣是竹子做的小板凳讓老太太坐,自己也坐在老太太身邊。兩個老人還在說誰誰誰是突然死去的,話題越說越遠,林易趕緊出聲拉回來:“大爺、奶奶,你們知不知道周勇具體是怎麽虐待孩子的呢?”爭吵的聲音戛然而止,老大爺皺著眉頭說:“就是打噻。”老奶奶:“喊娃兒跟狗一起吃和睡。”林易:“還有嗎?”兩個老人說不出來了,林易問他們:“你們見過周勇虐待孩子的場景嗎?”兩個老人搖頭,老大爺說:“他精得很,都是關起門打,不得要我們這些人看到。”老太太說:“娃兒他媽跑了過後,我們都沒怎麽看到那個娃兒出門,一天都遭關起的。”“對頭,站在我們院子就可以看到周勇他們的院子,不開門,我們真的啥子都看不到。”老太太站起來往外走,女孩兒跟著她,老太太還對林易說:“你跟我來看嘛。”林易站了起來,老大爺也跟著走出去,四個人來到院子裏,大黃狗又看向了林易,這次它沒叫了,也沒對林易表現出攻擊性,林易鬆了口氣。站在院子裏,老太太朝著左邊指:“你看,那就是周勇他們的房子。”林易看過去,距離大約兩三百米的地方出現了一棟同樣為水泥色的房子,隻是這棟房子的地勢要低一些,原本老大爺家就比馬路要矮了,周勇家的房子更矮,房屋的朝向倒是跟老大爺老太太家的一樣,選擇背對過高的馬路,麵對大片的田野。老大爺說:“你看嘛,都說我們跟他屋頭隔得最近,實際上還是有距離。”他說:“我們農村跟城頭不一樣,城頭的人家家戶戶住得密密匝匝的,隔壁說話聲音大點都聽得到,我們農村的房子都修得遠,點點聲音哪裏聽得到嘛?”老太太也說:“我們先都不曉得他把個人娃兒當狗喂,還是政府來人才曉得的。”“都曉得他要打人,哪個想得到他還做得出這種事情來,真的不是人!”林易:“我想去他家院子看看,可以嗎?”老大爺:“可以,就是隻有在院子看,他屋頭沒得人了,進不去。”林易:“外麵看看也就夠了。”老大爺帶著林易到了周勇家,老太太帶著女孩兒,女孩兒帶著大黃狗也跟了上來,站在院子裏,老大爺說:“看嘛,就是這麽個院子。”麵前的院子跟其他的農家小院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真要說哪裏不同,那就是看起來很蕭條,木門上全是灰塵,一樓的窗戶也被灰塵覆蓋,看一眼就知道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活動了。林易走到了一樓左邊的窗戶前,從兜裏拿出衛生紙擦了擦窗戶上的灰塵,勉強能透過窗戶看到裏麵了。裏麵是一間臥室,床在遠離窗戶靠牆的地方,上麵很亂,衣服棉被胡亂地在床上堆成一坨,甚至地上都有衣服散落,老大爺也湊了過來看,嘖嘖道:“單身漢住的地方就是不像樣子。”他對林易說:“他這個屋,他遭抓的時候是什麽樣,現在就是什麽樣。”林易:“周勇沒有其他親戚嗎?”老太太在後麵說:“有,周勇有個姐姐,早就嫁出去了,過年過節都不得來周勇他們屋頭。”林易又到另一個窗前看,裏麵竟也是臥室,隻不過空蕩蕩的,隻有個空床,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這裏!”年輕的聲音響起,林易轉過頭,女孩兒推開了房子側麵一個小平房的破爛木門,說:“這裏就是狗跟小娃兒住的地方。”老太太走過去,看了兩眼:“對頭,就是這裏,政府的人來的時候,就是從這個屋把小娃兒抱出來。”老太太搖頭:“你是沒看到,當時那個娃兒看起來才造孽(可憐),衣服糞(髒)得很!露出來臉都黑黢黢的,瘦得不像三歲的娃兒!比幾十年前飯都吃不起的時候的娃兒還要瘦。”“當時在場的人看到都想流眼睛水(眼淚),太造孽了!”林易走了過去,這是一間柴房,裏麵堆了不少木柴,女孩兒指了指屋子裏一個角落,那裏堆了一堆草,還有幾件黑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布,女孩兒說:“那是狗窩。”老太太說:“說是娃兒的媽跑了之後,周勇覺得娃兒哭起煩,就把娃兒甩到這個屋跟狗一起睡了。”林易的喉嚨動了動,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在資料上和聽別人說小周來被虐待這件事情,跟他親眼看到小周來曾經被虐待的證據是完全不一樣。他無法想象,一個那麽可愛聽話的孩子,竟然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就睡在這樣一個根本不適合人睡的地方。他不能理解,即便是陌生人麵對一個兩三歲的孩子都做不出這樣的事情,更何況是孩子的親生父親,第一次,林易覺得喪盡天良這個詞放在一個人身上會這麽的貼切。從周勇家的院子裏出來,林易突然想起來,問老大爺:“對了,周勇的孩子會說話嗎?”老大爺有些茫然,想不起來,老太太也記不得了,女孩兒說:“會的。”林易看向她,女孩兒小聲說:“他媽媽帶他跟我玩過一次,我聽到他會喊媽媽,他媽媽教他喊我姐姐,他也喊了。”林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