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五個警察正在疏散看熱鬧拍照的人群,尋找目擊證人,忙得不可開交。連負責維修電梯的工人,也都隻能圍在後麵發呆撓頭。好在兩邊電梯是分開運轉的,雙向電梯井完全不互通,a棟居民還可以排隊繼續使用另一側。一名警察轉頭瞧見陳景生,眼神又落在宋葬染血的風衣上,頓了頓,狀似無意地打了個招呼:“景生哥,原來你在這裏,這什麽情況?林隊長呢?”陳景生表情自然,熟稔地拍拍他肩膀:“我剛才去調監控,林隊還在上麵排查。“噢對,這位宋先生是死者墜落時的乘梯人,他沒受傷,但是有點受驚了。誰還有問題的趕緊問啊,然後安排個心理谘詢的過來,我先帶他回家休息一下。”宋葬配合地輕咬下唇,顫著烏黑睫羽,眸底露出細碎的不安情緒。他故意往陳景生身側偏了偏,做出一副無意識尋找庇護的脆弱姿態。落在他身上的審視眼神,很快變得溫和起來。警察沒再揪著宋葬觀察,而是快速和陳景生匯報起援救屍體的情況。他們正在排查死者墜落的精確樓層,暫時還沒能定位。陳景生反應很快,聞言就馬上提到了監控室裏“莫名其妙”的火災,順便吐槽一下老小區的豆腐渣工程。“塌了?!是不是機箱爆炸?“那火不滅,指不定還有可能連環爆炸,嘖,我讓消防趕緊去看看……景生哥你先忙著啊,我這兒沒事了,不用幫忙。”永遠不會有人想到,天花板其實是被宋葬拿對講機砸穿的,監控室起火,大概也和殷臣脫不了關係。兩人順利避開所有嫌疑,優先乘上了右側電梯,來到十五樓。離開電梯後,宋葬站在空曠的走廊裏,駐足掃視了一圈。生活痕跡其實不算多,三戶人家的防盜門上,都貼滿密密麻麻的小廣告和宣傳單。地板磚縫裏,泛著一股拖也拖不掉的陳舊黴味兒。電梯按鍵上,沒有大量反複疊加的指紋痕跡,這也有些不太尋常。最近殘留的幾枚新鮮指紋,顯然都來自陳景生和林遙。“除了有嫌疑的那一家人,你們當時還敲過隔壁兩家的門嗎?”陳景生搖搖頭:“不記得。我腦子蒙蒙的,不知不覺間什麽都不知道了,再後來……你就出現了。”“看來你的同事才是關鍵。”宋葬若有所思,抬步走向1502號房。這戶人家最是可疑,門兩側貼著破爛的紅對聯,新春福字是兩對憨態可掬的小白兔,看起來時日已久,卻長期無人清理更換。宋葬看了眼手機,今年是猴年。1502戶的對聯福字,全是五年之前掛上的老裝飾。這裏根本不像有人常住的家庭。宋葬正欲說話,就見陳景生壓低聲音焦急地道:“宋哥,我聽到葉小溪的哭聲了,她就在裏麵!”“那你還愣著?直接踹門。”“好!”陳景生擁有強行闖入民戶的豐富經驗,連著兩腳就踹開了老舊的防盜門,大步衝入屋內。他渾身緊繃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與惡徒搏鬥,可卻發現屋裏的情況徹底超乎他想象。沒有人在傷害葉小溪。這個染著一頭彩色頭發的年輕女生,正蜷縮在廚房灶台之下,舉著鏽跡斑斑的鈍菜刀,一點一點切割自己側頸的皮肉。刀很鈍,卻硬生生將她的脖子磨出了大量血沫,刃口淺淺沒入肉中,逐漸逼近最為危險的大動脈。葉小溪哭花了妝,被淚浸濕的睫毛膏與濃黑眼線一塌糊塗。可她似乎隻能控製自己的臉,雙腿僵硬蜷著,割喉動作規律而機械,猶如提線木偶,恐慌無措的哭聲,也因實在力竭而漸漸微弱。她身邊還躺著另一個陌生玩家,也是年輕女孩,正死死掐著自己的喉嚨,太陽穴青筋凸起,在缺氧狀態下不受控製地翻起白眼,喉頭艱難發出“嗬嗬”的掙紮動靜。“小溪!”陳景生雙目赤紅,正欲上前奪走菜刀,葉小溪便拚命搖著頭尖叫起來。“別碰我!!!哥、哥你千萬別碰我!不要!”陳景生動作一僵,她哭著繼續道:“警察姐姐救我,被拖進主臥了……救命!救她!”林遙居然也在這裏?在監控攝像裏,她不是與陳景生一起坐電梯下樓了嗎?“陳景生,把右邊那個打暈。別親手碰她,用擀麵杖。”宋葬說完,也沒管葉小溪的尖叫抗拒,湊近兩步,將菜刀從她繃緊的手中緩緩奪了下來。看起來輕而易舉,其實宋葬真的費了些功夫。她表麵孱弱纖細的雙手,猶如鋼鐵般堅硬僵直,毫無韌性,隻能慢慢地勻力掰開。若是搶刀時太過粗暴,葉小溪的兩隻手都會徹底折斷,直接導致生活不能自理。到那時候,她的處境隻會更加危險。失去菜刀,葉小溪立刻如渾身過電般劇烈地抽搐了一瞬,隨即突然找回了自己身體的控製權。她不可思議地攥緊手指又鬆開,流著淚喃喃:“我……我沒事了?”宋葬把菜刀塞進風衣口袋裏,站在原地等待危險降臨。然而,屋子裏一片安靜,隻有葉小溪在小聲抽泣,無事發生。“沒有鬼來拖走我嗎,難道隻害女孩子?”宋葬有些遺憾,“陳景生,去主臥看看。”“好。”陳景生的動作也很快,被敲上一悶棍的女玩家瞬間陷入昏迷,終於鬆開了勒緊自己咽喉的手。她臉色慘白,呼吸微弱,但至少沒有窒息而死。幸好這一棍打得及時。主臥裏的場景更為詭異。林遙沒有死,也沒有被異力控製,像是睡著了。她麵色紅潤,黑發垂落,原本素淨的臉被化上全妝。精致勾勒的紅唇色澤麗,臉頰兩側的腮紅明媚緋然,假睫毛黏得嚴絲合縫、卷翹濃密。粉底液比本人稍白一個色號,有些厚重,但還算服帖。莫名其妙被人打扮過的林遙,此時正安靜地躺在雙人床中央,雙手交疊於胸前,躺姿僵硬而規矩,雙腿伸得筆直。她還穿著警服,從衣袖褶皺與刮蹭的灰塵可以看出,林遙確實是被強行拖拽進來的,而且拚命掙紮過。宋葬將她翻過來繼續檢查,衣服從頭到尾都很完整,未發現肉眼可見的皮外傷。唯有被黑發遮蓋的枕頭上,洇著幾近幹涸的血塊。陳景生摸摸她的後腦,摸出了一手黏膩的血,恍然:“後腦遭受重擊,導致昏迷。”宋葬點點頭,打量著落滿灰塵的臥室,問他:“這家業主是誰?”“我看看……房產證上的名字是張大強和楊梅,一對夫妻,無子女。本地戶口,做小生意的,這幾年社保和物業費都在正常交,他們名下也沒有其他房子。”陳景生也發現了不對勁。這間房子顯然早已閑置,既然如此,這對夫妻究竟去了哪裏?宋葬和他將屋裏徹底檢查了一遍。重要證件、錢財和居家必需品早就搬空了,隻剩下夫妻二人的大件結婚照,還有難以搬運的家具。沒有危險,也沒有異常,唯一堪稱凶器的唯有那把鈍鏽菜刀。這裏仿佛隻是一個早已被舍棄的空蕩居室,四處泛著灰塵與淡淡黴味。無從調查,找不到其他可疑之處,如今也隻能等林遙醒來,再去問她的遭遇。宋葬斂眸思索,緩緩摩挲著口袋裏冰涼厚重的菜刀。他想著回家把刀拆開看看,卻忽然感到有股寒意竄上指尖,像是過電似的帶起一絲刺痛。他若無其事地收了手,假裝絲毫沒有察覺,對滿頭大汗的陳景生說:“先把人都帶回我家,你再去派出所交差。等下班回來,買點急救包和酒精碘伏,有備無患。”陳景生知道宋葬的意思。警方在調查墜樓案,他必須要想辦法糊弄過去,否則會惹上一身無用的麻煩。“我明白的,宋哥。”他力氣大,也沒讓宋葬幫忙,將女玩家和林遙輕輕鬆鬆扛了起來,一手一個,遊刃有餘。葉小溪臉色還有些蒼白,但足以自行走動。她站在屋門口等他們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陳景生:“景生哥,我大哥呢?”聞言,陳景生的眸光陡然灰暗,抿起唇,一言不發。他沉默地抱著兩人率先走進電梯,一路都沒說話。葉小溪不是傻子,她能看出他情緒有異,本就蒼白的臉愈發灰敗,顫抖著唇,想問又不敢再問。宋葬看在眼裏,並沒有參合他們的感情問題。回到家,反手關上屋門,宋葬扭頭就去做晚飯了。一下子多了好幾張嗷嗷待哺的嘴巴,他自己也在和殷臣吵架,實在沒空兼任心理疏導大師。不如打個火鍋,吃飽再說。而陳景生頂著葉小溪支離破碎的目光,如履薄冰。他將昏迷的兩人放在長沙發上,安靜佇立許久,終於忍不住啞聲開口。“小溪,你扇我一巴掌。”“景、景生哥?”“扇我!”陳景生大吼著,轉瞬又滿眼通紅,嗓音沙啞,“對不起,我殺了他。我殺了他!我瘋了……我什麽都不知……”“啪!”陳景生的聲音戛然而止,客廳裏蔓延著死寂的沉默。葉小溪怔怔看著自己通紅的掌心,流著淚搖了搖頭:“你沒有理由殺他,也不會傷害他,我知道的……“現在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們要活下去,給他報仇,也給我報仇。”*兩人在進行悲痛的感情交流,宋葬在廚房裏偷懶,興致勃勃地玩著菜刀。這把刀很怪,刀背足有50毫米厚,就算當成磚頭砸人也頗具威力。普通家庭根本不會選擇日常使用,更像是故意定製的特殊款式。懷著好奇,宋葬戴上橡膠手套,拆開已經鬆動的木製刀柄。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竄了出來。死人味。死了很多年的死人味,甚至已經不再發臭,暫時無甚威脅。宋葬將木頭扔進水池裏,隨即稍稍用力,直接掰開了菜刀本體。手感沉重的厚實鐵塊,在宋葬手裏猶如脆弱的蘇打餅幹,眨眼間支離破碎,嘩啦啦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