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迷迷糊糊閉眼再睜眼,就這樣到了第二天早上。宋葬躺在床上陷入呆滯,被自己說過的怪話,瘋狂挑動著神經。屋外熱鬧極了,鑼鼓喧天,人聲瑣碎。有許多宋葬不認識的親戚朋友,聚在堂屋院子裏聊天說笑,田月香被夾在中心,帶著笑意的大嗓門格外明顯。床塌有一側泛著涼意,殷臣也早已沒了蹤跡,應該是回去準備出嫁了,他也不能再發呆下去。宋葬揉揉太陽穴,恍惚地坐起身來,被厚重衣袍牽扯著動作,他這才驀然發現,好像還有哪裏不對勁。低頭一看,他居然已經被換上了一身大紅長袍。紋著華麗金線的腰封掛在床角,難以打理的長發也被束起梳好,整整齊齊,萬事俱備……什麽都不需要操心。不用想,肯定是殷臣幫他換的衣服。宋葬拍拍自己微熱的臉,站在門邊,偷聽著姨婆嬸子們的交流。原來寧焰他們也早早到了,騎著高頭大馬整了一回鎮上接親的戲碼,帶著漂亮的龍鳳花轎一起進村。如今花轎就停在學堂裏,等待吉時到來,宋葬才能上門帶回“新娘”。相比起新娘那邊的繁瑣,宋葬要忙活的事情確實更少,隻要按照時間接親拜堂、送入洞房,就可以招呼客人吃席喝酒,任由他們自行娛樂。既然如此,趁現在時間還有餘裕……宋葬思忖片刻,悄悄從後院翻牆離開,獨自跑上綠意縈繞的蒼木山。他要來打個獵。山君死後,拚命藏匿的野生動物們有了喘息之機,飛禽走獸重新探頭,比最初更好捕捉。宋葬撿起兩塊趁手的石頭,用最快速度找到兩隻大雁,火速敲暈,綁住翅膀後翻牆回家……再光明正大從臥室走出來。圍在院裏喝茶的親戚們聽見動靜,交談聲倏然一靜。他們齊刷刷轉移視線,目光極為肆無忌憚,直接將宋葬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二郎,你這是從哪兒找的大雁?!”宋葬坦然地任由眾人打量,笑眯眯張口就來:“一大早掉在我房頂上的,都是活大雁,正好一公一母。”“哎呀,大吉大利啊,這是好兆頭!你倆是天造地設,連天公都作美呢!”一個遠方姨母手裏剝著喜糖,滿臉欣喜地說。“謝謝姨母,姨母吃好喝好。”宋葬喜歡聽這話,笑意更濃。他乖巧應付著八卦卻友善的親戚們,順便找田月香討來了一個裝雞的竹籠子,將大雁塞進去,準備接親時一並帶上。其實這兩隻活大雁,早就該添進聘禮中一起送給殷臣的,但之前宋葬是真的沒空,在城鎮跑來跑去,連大雁的尾羽都沒看見過。如今想想,恐怕殷臣自己也忘了這事。但說好要給他的東西,絕不能有缺!宋葬生得白淨漂亮,向來很討長輩喜歡。他耐心陪著叔嬸姨婆們閑聊一會兒,所有不好的揣測與閑言碎語都消失了,大家都在誇讚他一表人才,成家後,立業可期。最多也就有人遺憾他成親太早,應該等日後娶個官家小姐……宋葬沒接話,笑眯眯地敷衍過去。田老村長仍未出現,田月香似乎也沒有提起他,這對父女的關係果然有點奇怪。但現在不是打探的最好時機,眼瞧著日頭愈發明亮,廚房裏傳來陣陣肉香,宋葬也該出發了。若按照嚴苛的婚禮習俗,他甚至不用親自接親,隻需安排喜娘前往迎接就行。但身在農村最大的好處就是不需要守規矩,怎麽熱鬧怎麽來。結親場麵越是宏大,身為新郎的宋葬態度越是鄭重殷切,村裏的八卦輿論,才會對新娘更加有利。宋葬收緊腰封,戴上發冠,稍稍打理了一下毛躁的碎發,穿著筆挺利落的大紅吉服,拎著竹籠翻身上馬。圍在宋宅外的村民們,看見宋葬提著大雁騎馬而出,嘈雜聲又猝不及防地安靜了一瞬,立馬就再次變得喜氣洋洋起來。宋葬挺直腰背,輕夾馬腹,做好了充足的表情管理,立誌成為全村最瀟灑的新婚郎君。那一抬又一抬比新娘先送到的大紅嫁妝,甚至比宋葬這個騎馬的更吸引眼球。村頭村尾距離太近,宋葬便沒有特意提速。為了保證有儀式感,他還特意雇了兩個體力充足的老實漢子,跟在旁邊撒起零散銅錢。不少半大孩子都追在馬屁股後頭爭搶,吉祥話一股腦兒往外冒著,更是熱鬧。熱鬧持續到學堂之外,宋葬彎著唇扯了扯韁繩,讓馬停下腳步。正門緊閉,不少人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看樣子他是要通過“娘家考驗”,才能順利接回新娘。透過圍牆磚縫,可以看見殷臣也穿了同款大紅吉服,戴了遮擋視線的紅蓋頭,加長裙擺很是華麗,紋著繁複的吉祥雲紋與龍鳳戲珠。他正在被何夫子背上花轎。宋葬不由得努力忍笑,這位秀才先生是真的汗流浹背了,小腿肚子都在抖呢。等到新娘入轎,宋葬也隨之跳下馬背,自信滿滿準備接受考驗。很快他便發現……負責擋門的老實小書童,居然在故意為難他。修竹給出的題目極為刁鑽,惡意昭然,甚至還要他玩強製性的飛花令,給出的主題全都不符合“鄉野少年”的知識儲備。明擺著,就是不想讓宋葬順利接親。但是很不巧,宋葬本人的知識儲備並不算少,隨便他如何出題都能對答如流。修竹氣得脖子都紅了,牙齒咬得咯咯響,他才十五歲,在“平民”麵前根本藏不住情緒,眼底閃爍著不符合他年齡的偏執與瘋癲。宋葬微微挑眉,突然明白了他為何非要如此刁難。雖然這次殷臣的存在感很低,npc們並不會被他的美貌吸引注意力……但這世界上天性慕強的人,同樣不少。他有情敵了。修竹居然是他的情敵。既然如此,那麽他刻意維持的禮貌與耐心,也就毫無必要。宋葬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修竹使勁壓緊的大門上,看似漫不經心地緩慢向內推動。“嘎吱……”“喀嚓……”令人牙酸的詭異擠壓聲,從門扉中央蔓延開來。修竹專門找來堵門的那根硬木門閂,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彎曲,露出層層疊疊的縱橫裂紋。木屑紛飛,灑落在修竹驚愕怔然的臉上。宋葬不緊不慢地向前邁出一步,屋門幾乎被他以蠻力徹底推開,堅硬的粗糙木條倏然間隻剩下薄薄一層樹皮,艱難與兩端木塊連接著,苟延殘喘。“修竹,你很想變成這條門閂嗎?”“你,你……”宋葬唇角彎起,露出一抹溫和無害的笑,嗓音刻意放得輕緩:“我可以幫你做到,也可以一點一點敲碎你的骨頭,要試試嗎?”修竹的手在無意識顫抖,他早已色厲內荏:“瘋子,我是不會讓你傷害公……”“噓,殷姑娘特意前來村裏避禍,你卻於眾目睽睽中點出他的真實身份,怎麽,你很想害死他?”宋葬若有所思,“那我果然應該殺了你才是。”他不再收斂動作,用力推開大門,驀地抬手掐住修竹震顫的喉管。手腕輕輕一扭,精準擰斷了喉腔中部的聲韌帶。低啞的痛呼與肌肉撕裂聲同時響起,宋葬迅速收回手,笑意依舊。修竹不會死,但在接受治療以前,他再也說不出話了。宋葬維持著無害表情,拎起大雁,邁步走向院中花轎,禮貌地對何秀才躬身行禮:“先生,我過關了,可否將殷姑娘迎回家中?”掐喉的互動收得太快,沒有人發現修竹的遭遇,最為汗流浹背的何秀才,更是無心注意那道莫名僵硬的背影。他幹笑一聲,佯裝鎮靜:“可,如你所願。”話落瞬間,喧鬧的聒噪聲頓時此起彼伏。“嗚呼!新娘子來咯!新娘子來咯!”趴在牆頭看熱鬧的小屁孩們,毫不猶豫跟著歡呼起來。連許多半大少年郎也來湊人頭。殷臣從學堂出嫁,私塾休沐一天,他們高興得不行,極其樂意幫忙當氣氛組。隻聽一聲鑼響,嗩呐隊伍開始搖頭晃腦、吹吹打打。宋葬騎著高頭大馬在前方開路,寧府雇來的力士們,穩穩扛著花轎跟在後頭,好不熱鬧。學堂裏驟然冷清下來。何秀才目送著遠去的接親大隊,抱起袖子感慨:“宋小郎君,怕是咱們長公主未來的附馬爺了。修竹,你日後需得謹遵禮數,萬萬不能冒犯於他。”“嗬……嗬……”“……修竹,你怎的了?”修竹頹然地跪在地上,拚盡全力,也隻能發出破舊風箱般的沙啞氣音。他無聲地吐出一口血,右腿脛骨也碎了,莫名其妙被馬蹄踢飛的石子驀然擊中,可他卻發不出任何痛叫。胸腔傳出的沉悶痛哼,被嗩呐鑼鼓聲徹底掩蓋。宋葬其實也挺記仇的,在情敵麵前最是小心眼。殷臣不喜歡別人靠近他,他也不喜歡別人靠近殷臣,一個道理。隻不過,他喜歡把事情做得更為隱蔽。讓人有苦說不出,才是最好的報複。*順利回到宋宅,花轎進門那一瞬間,寧燃眼疾手快地點燃加長爆竹。而殷無雪站在鄰居屋頂,裝腔作勢地搖搖驅邪銅鈴,天邊霎時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哇!!!”宋家內外響起一片驚呼。宋葬哭笑不得,真沒想到他們還會故意搗鼓這些花活兒。堂屋裏,田月香特意穿了一身嶄新的體麵衣服,拉著宋唯一坐在主位,翹首以盼。而宋嗣和寧焰湊在一起嗑瓜子,聊得有來有回。隨著轎門卸下,殷臣在喜娘的高唱聲中走出花轎,跨過紅漆馬鞍,牽著出轎小娘的手,被緩緩引入堂屋之中。上香,跪拜,對拜……格外順利。宋葬本以為殷臣是不願意拜高堂的,但他拜的速度居然比宋葬還快,讓田月香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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