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把貓還依然無憂無慮地在滑梯上滑來滑去,像是全然不知他人的喜怒哀癡。血慢慢地滴在地上,混在紅色的顏料裏,明明是差不多的顏色,此刻卻分明得刺眼。我無暇顧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要盡快完成眼前的這副畫。疼痛逐漸模糊了世界的邊限,我沉浸在其中,直到一道冰冷到甚至讓人有些憎恨的聲音出現我的身後。“你和夏嶺簽約了。”很篤定也很鎮定的語氣,梁硯這樣開口,我辨別不出他的喜怒,“你就這麽喜歡他?”手下的筆觸不受控製地在畫麵上擦出一道痕跡。我盯著那道突兀的劃痕,心裏慢吞吞地浮現出幾個彌補的辦法。我喜歡油畫,因為隻要定下具體的色塊,它的容錯率非常的高。但也不是什麽樣的錯誤都能修改得了。事情總有一個極限,眼前畫麵上的錯誤可以彌補,但我和梁硯之間的孽緣,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再粉飾太平假裝花團錦簇又有什麽意思?總是無濟於事。隻是我尚不清楚,梁硯對我的“容錯率”有多高。我站起身,慢慢地轉過頭。我其實很難描述這一刻自己看見了什麽。殘陽似血的餘暉鋪在地上,像是腳下流出的血,也像是我的畫傾倒在地上。我站在地上,卻隻感受得到現實與幻想的邊緣在不斷地模糊,仿佛自己下一刻便跌落雲端。我輕輕地抬起手,用手去捧梁硯落在地上的陰影。錯覺一般的,我甚至能感覺那影子纏繞上來,吸黏著我的手指。我感受著這種奇特的感覺,自顧自沉溺其中。有些詭異,但更多的卻是好奇。“你在看什麽?”梁硯的聲音再次喊醒我。漂浮不定的世界裏他的樣子已經變得十分灰暗,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站在陰影裏。我醒過來,世界重新變回原狀,隻是有些輕微讓人不適的不真實感。梁硯手裏搭著西裝外套,看著我微微擰著眉頭,向我走過來:“說話。”我愣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失禮”。梁硯走到我的麵前,俯視著看著我,直到這一刻,我才恍然發現此時他離我很近。我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半晌後垂下眼睛,牽扯起唇角露出一個笑:“是的。”“先生。”我說道,“我就是故意的。”梁硯似乎愣住了。他看上去似乎還期待著我的“辯解”,但他卻像是怎麽也沒想到,我會供認不韙。“合同裏有說過我不能和夏嶺簽約嗎?”我抬起頭,笑容盈盈地看向他。他靜了一下,說:“確實沒有。”我不再說話,隻是繼續抬著頭望他,踮起腳尖用手去摟他的脖子,想要索吻。討厭我吧,厭惡我吧,然後放我走吧。我做好被推開摔在地上的心理準備,也想象過梁硯臉上會浮現出的厭惡神情,但我沒想到的是,他沒有抗拒,隻是身體稍稍變得有些僵硬,竟然真的被我這樣拙劣的手段蠱惑住,任由我去親吻他的嘴唇與臉頰。我愣愣地沒反應過來,但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往下做。但梁硯卻似乎十分討厭這樣的淺嚐輒止,不等我說話,手掌扣著我的腦袋俯身便深深地吻了下來。我止不住地顫抖,幾乎都站不穩。感官上的刺激像是把我驟然從雲端拽回了地麵,腿上自己用美工刀劃出的傷口在此刻終於嚐到了疼痛,我踉蹌了一步,慢慢地想退回去繼續作畫。隻是我還沒能坐穩,脖頸便被人扼住。脆弱的地方最承受不住疼痛,我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但梁硯卻像是聽不到一樣,竟然直接將我拽到他的麵前。“林然。”梁硯的表情此時有些嘲諷,“你覺得你自己現在還能出鏡直播嗎?”“你告訴過夏嶺,你曾經是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嗎?”我整個人都在發抖。疼痛模糊了邊緣,我不知道是脖頸上梁硯力氣過大而讓我感受到的疼痛,還是大腿根上剛結痂的傷口又重新崩裂,更或者是隨便哪裏的什麽疼痛。那是那樣的明顯,以至於我恐懼、憤恨、惱怒,最終卻隻有無能為力的無助。“……”我低聲說道,“這是我的事。”我忍受著所有情緒鋪天蓋地壓倒般的痛苦,卻讓自己盡可能輕鬆地麵對梁硯,牽起我的唇角,對他展露我的笑容。“就不勞先生為我煩心了。”第32章 等了很久也不會有人來晚上又做了夢。我已經很久沒有夢到從前了。夢裏的我穿著高中的校服,孤零零地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我的腳崴了不能動彈,體育課便隻能一個人呆在教室裏。崴腳的原因也非常簡單,跑步的時候有人從背後推了我,另一個人非常默契地跟上,兩個人心有靈犀地謀劃出這一場好戲,我被絆倒在了地上。這種沉默且悄無聲息的隱形霸淩已經持續了有段時間,隻是最近已經是愈演愈烈,並且越發的讓人防不勝防。腳踝是立刻肉眼可見地高高紅腫起來。我摔在地上,呆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先從跑道上緩慢地挪動到旁邊,然後想了一會,踉蹌著想重新站起來。但顯然,這不是一件易事。我剛站起來沒多久,很快,腳踝的疼痛讓我再次摔倒在地。接連著跑過去幾個同學,馬上1500米的測驗,班裏的大多數在這裏練習。他們不關己事地看我兩眼,便繼續在操場上繼續跑遠。我等了好一會,心想著忍一忍,便有一個極其開朗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喂,你別亂動。”我茫然地回過頭,看見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從跑道上下來,朝我走過來,看我試圖想從地上站起來,小跑著衝過來,“說你呢,你腳都成這樣了,就別亂動了!”我看向他:“你是……”“你就別逞強了。”比我高一頭的男孩子壓根沒有聽我說話,他朝著自己身後喊了一聲,又有幾個男生被喊過來幫忙。“夏嶺你1500還跑不跑了?我還給你掐著表呢。”其中一個拿著表的男生看樣子十分不滿,拿著計時器從不遠處朝這裏走來,“就差最後半圈了!”“也不差這半圈。”麵前的人回頭應了一句,卻是很認真地低下頭,仔細地觀察著我的腳踝,“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想走路怕是夠嗆,我們把你送去醫務室吧!”“謝謝,但我應該沒關係……”“好了好了,都是同學不用這麽客氣。”夏嶺說道,看我抿著唇半天不說話還開起玩笑,“幹嘛不動,想讓我公主抱?”幾個男生哄笑起來,我不認識他們,也很茫然,後來在夏嶺把我送去醫務室的路上,我才知道他的年級和班級。“那你呢,你是哪個班的?”“你居然不認識他。”那個掐表的男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社團活動時候你們隔壁的那個……算了,你肯定沒印象,那秦修寧你還記得嗎?他就是秦修寧那個傻逼追的那個人。”但夏嶺卻說道:“我有印象啊。”“真的假的啊……你可別在這裝逼。”“真的。”夏嶺麵帶笑意地看著我,“你叫林然,我看過你的油畫作品,真的非常宏大。我特別特別喜歡。”我愣了一下,然後便看見他洋溢的笑容,“我隻是想讓他在我麵前再介紹一下自己。”掐表的那個男生顯然是被夏嶺這個逼裝得有些頭疼,半天沒說話,黑著臉走了。夏嶺把我背在身上,然後又說道:“那你對我有印象嗎?”我在腦海裏搜尋了一圈,然後搖了搖頭:“我平常沒怎麽出過畫室。”“好吧。”夏嶺看上去很遺憾,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活力滿滿的樣子,“我也不怎麽在學校,我們社團活動都在戶外。你知道嗎,就是graffiti。”“……是牆體塗鴉之類的嗎?”我想了一下,問道。“差不多。”夏嶺輕鬆地說,“,我們小打小鬧隨便玩玩,你是不知道被城管追一條街的那種驚心動魄……嗯到了,下次等社團活動時間你在四點之前來503教室找我。我帶你去校外看看。”他背著我走到保健室裏的床上,輕門熟路地按鈴等老師過來。他還笑著看著我,似乎想等我一個答複。我笑了一下,說道:“等我腳好了我就去。”夏嶺說:“沒問題,等著你。”我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記憶裏坐在教室裏看向天空的自己。夏嶺考慮到我行動不便,幹脆好人做到底,把我也送回了教室。還沒等我告訴他我坐在哪個位置,他卻和剛才在保健室裏一樣,輕門熟路地背著我走到窗邊的位置。我看向他:“你怎麽知道的?”“因為你坐在窗戶邊,我上下樓總是可以能看到你。”夏嶺說著便朝著窗戶指去,“誒,樓梯口那裏是不是有人?”我跟著他的目光看去,卻隻看見空蕩蕩的一片。我疑惑地看向夏嶺,他看著我笑了笑,然後離開。我抿著唇盯著樓梯的拐角,但看了很久也沒等到有什麽人出來。我便放輕鬆下來。那天的天氣很晴朗,蔚藍色的天空上隻有幾片舒展的雲,我微微笑著,在空白的草稿紙上信手塗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麽,就是想到什麽畫什麽,剛剛入神,一道男聲卻從教室後門響起:“梁硯,我等你半天了,你在這裏看什麽呢?”我驚得一下回頭望去,不知道站在教室後門有多久的人此時正平靜地抬著眼睛望向我。我局促地抓緊手裏的筆,他的目光卻一錯不錯地盯著我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這是一張當時的我覺得麵熟,卻怎麽都沒能想起他是誰的臉。我望著記憶裏的梁硯,隻覺得整個身體都在輕微發顫。片刻後我聽見他漠然的聲音。他盯著我的臉,輕聲說道:“沒什麽。”……夢境戛然而止。我冷汗涔涔地從床上起來,抬眼隻看見顏色灰暗的天花板。月色鋪在後院波光粼粼的遊泳池上,那裏今早剛換了水,此時正是最冰冷清潔的冷調。我在窗前看了一會,被調到靜音的手機此時正輕輕發著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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