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迭心還沒反應過來,腿上就多了一把藍色格子傘。男生揚起手和他告別,頂著外套跑下了公交車。他青春活力的身影跑進雨裏,在春寒料峭的時刻,帶給沈迭心一段充滿溫暖和感觸的經曆。-回到家,迎接沈迭心的,是鋪麵而來的酒氣。走了沒幾步,腳邊就踢到喝空的酒瓶。叮叮當當的聲響喚醒了酒醉的男人。“誰回來了?是采薇嗎!好好,你快回來,爸爸想你……你再不回來,家裏都沒人做飯了!”沈迭心沉默不語,低頭把酒瓶扶起。這樣的情況,這樣的話,他已經習以為常。男人搖搖晃晃地靠在門框,身上的襯衫皺成一團,低垂無力的眼皮下,是渾濁不清的眼。“哦……是你啊。”男人伸出手,隔空在沈迭心的身上比劃了一下。酗酒導致他的手永遠無法靜止,顫抖著指向沈迭心。“你、你幹嘛去了,怎麽現在才回來?”“你是不是和你姐一樣,想一走了之?我告訴你,你們身上流著我的血,你們兩個都在我的戶口本上,我要是出事,你們兩個都跑不掉!”沈迭心隱忍不發,站在原地,靜靜等待著男人說累了離開。這就是他的家。一個充滿酒氣,永遠無法幹淨的家,還有一個酗酒成性喜怒無常的父親。男人叫做澤善,卻似乎從沒做出和名字相符的事情。沈澤善已經喝到意識不清,他努力睜大眼睛看著他身邊唯一的親人,呆滯的目光忽而興奮起來。“心心,我身邊隻有你了,我從明天開始就要去找李叔叔重新做生意,就是那個在外麵開廠子的李叔叔,他說可以幫我東山再起,哈哈,以後咱們家就要發達了,你高興嗎?”沈迭心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連連後退。沈澤善撲了個空,卻也不生氣,依舊沉浸在喜悅之中。“咱家就要有錢了,錢是個好東西啊,要是有錢的話,爸給你買新衣服,你看你,校服穿得還是你姐的。”沈迭心抿了抿唇,他身上這件校服是他在學校裏z最難看的事情。學校要求學生統一著裝,但學期初期訂購校服的時候,沈迭心剛剛把錢用來買了教輔資料。幸而在隔壁高中讀書的姐姐留下一件舊校服,兩所學校離得不遠,校服的款式也相同。沈迭心穿著姐姐的舊校服,努力掩蓋著胸前和別的同學不同的校徽。他知道,班主任肯定已經發現了他的詭計,但她並沒有追問,而是每次在學校派人檢查服裝發型的時候,派人把沈迭心叫到辦公室抽背課文。這種窘迫就快結束了。還差一百,沈迭心就能攢夠買校服的錢。這是他來回省下一百次公交車,才能達成的數額,但因為接近了,他也覺得開心,想要把這個消息連同在公交車發生的事情告訴“檀木”。在他充滿排擠和無視的青春裏,唯一願意聽他說心事和閑話的人。即便是隔著互利網,他也對這個不知道性別不知道身份的人產生了異樣的親密。-破舊的電腦運行著,主機發出“嗡嗡”的聲音。過去一家四口的合影漸漸亮起。沈迭心猶豫著要不要把壁紙更換成別的,可又久久無法狠下心。這是媽媽留下不多的痕跡,連帶著這台電腦,都是她留下的。“喂!沈迭心。”沈澤善的聲音猶如鬼魅般出現,沈迭心立刻轉身。“家裏又沒有酒了,去幫我打一點散酒回來。”他拿出外皮已經掉渣的錢包,翻翻找找才湊出來十塊錢遞給沈迭心。沈迭心抿唇,“你不能再喝了。”沈澤善皺眉,“我不喝我難受啊,我心裏疼,身上也疼,你知不知道爸爸每天都很痛苦啊……”一秒間,他口中的呢喃就變成怒斥,“ 你不去,你明天就別進這個家門!”這種轉變,沈迭心也已經習慣了。如果他在多說,輕則就要挨打,重則明天就沒辦法上學。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電腦傳來清脆的提示音,右下角的小框提示“漂流瓶收到定向回信”。一頁小小的消息欄裏,呈現出漂流瓶的內容。【下午好啊,我這裏下起雨來,天氣陰沉沉的,但我在公交車站遇到一個很善良的男孩,所以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也幫了他,希望善意能夠流動起來我也常常在想,這個世界確實不完美,但如果我能努力,也可以再它改變那麽一點點說遠了,給你看看我隨手拍下來的大雨天,是不是有點嚇人?】沈迭心挪動鼠標,點開了照片。那一刻,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而當那熟悉視角拍下的照片彈出之時,他整個人都因這巨大的驚喜而怔住。那個男生……就是檀木?沈迭心把顫抖的手放在鍵盤上。一聲巨響,沈澤善狠狠踢在電腦主機上。“你在做什麽?!我和你說的,你都聽不見嗎?”沈澤善躲過沈迭心手下的鍵盤,扯斷電線的聲音無比刺耳。“玩玩玩,家裏的碗還沒洗,飯還沒做,你就坐下來玩電腦?!都是你媽把你慣壞了,你現在和她一模一樣…”電腦屏幕因為主機受損而崩潰閃爍。沈澤善的聲音像鬼魅一般幽怨響起:“咱家就要有錢了,以後你要什麽就有什麽,你想上學想唱歌想做什麽都可以,到時候我把你媽媽你姐姐都叫回來,咱們一家四口團團圓圓。”陰雨天氣的雷聲大作。在夜空辟出來刺眼白光,照亮沈澤善那張漲紅的臉,猶如厲鬼降世。電腦上一家四口的照片顏色交替,直到徹底熄滅。作者有話要說:二更第41章 這些往事在提起,仿佛翻開舊相冊的一頁。除了泛黃的畫麵,就剩下被風吹起的灰塵,落在沈迭心的眼裏,徒留酸澀的滋味。他一邊淡淡地敘述著,一邊和金艾往回家的方向走著。那些或者委屈或是憤怒的片段,都被他輕巧地帶過。直到那台用來和檀木聯係的舊電腦被砸壞,沈迭心從稍微流露出些許的惋惜。“那是我媽媽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了……”沈迭心說。隨著時間流逝,媽媽的模樣也被歲月磨得不再清晰。可他卻連那張照片都沒有保存下來……沈迭心兀自笑了笑,雲淡風輕地說:“其實這樣也好,如果那個時候我就和檀木繼續聯係,可能真得會無心學習。”感情的作用就像麻醉劑,享用的時刻無比快樂。可一旦停下,原先還能忍耐的痛苦會變本加厲地襲來。電腦壞掉的那一刻,沈迭心心中對沈澤善抱有最後信任也一同消失。這不是父親,而是剝了人心卻披著人皮的怪物。和檀木失去聯係的那段時間裏,沈迭心應付著高中繁重的課業,在晚上和周末做了三份兼職。別人可以說金錢買不來感情,所以寧願選擇感情。但沈迭心可以不要任何感情。他需要錢。一塊錢。十塊錢。一百塊。他需要錢。金艾沉默良久,問:“所以你和他後來也隻是網友?那我覺得……你是不是對他有些過於認真了呢?”他想了想,又於心不忍地換了種更溫和地說法:“我的意思是說啊,他真的對你也有那方麵的感情嗎?”“應該是有的。”這個問題,沈迭心也沒有找到答案。不僅是檀木對自己是什麽樣的感情。沈迭心連自己對他是什麽感情都沒有確定。是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