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王素芬問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能從路心這裏聽到回答。以至於突然聽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幹淨稚嫩的聲音,她沒能馬上反應過來是路心在說話。應小澄早就不是第一次聽,但他還是很高興路心理他了,眼睛笑成月牙兒,“那就好。”路心看了他一眼,轉身爬上土炕。應小澄緊緊跟著他,“你不曬太陽了嗎?”但路心又不理他了。應小澄爬到他身邊坐下,和從前一樣,路心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語,“我去田裏了,回來就看到瘋老頭抓著你的手,我一點也不害怕,但是我害怕瘋老頭把你抓走……”王素芬怔怔看著兩個孩子,感覺像在做夢一樣,耳朵裏還有路心的聲音,雪一樣幹淨。應小澄在路家一直待到楊娟回來,瘋老頭已經被關回去了,是白天送飯的人門沒有關好,才讓人跑出來。第二天,應小澄從瘋老頭手裏保護了路心的事,半個村的人都知道了。王慶等人一大早跑來找應小澄,要他仔細說說怎麽回事。應小澄一點牛也不會吹,坐在家門口,兩手捧臉,聲音又軟又慢,“是我媽把瘋老頭趕走的,不是我。”“那村長怎麽說你是小英雄?”“我也不知道,我媽才是英雄。”王慶從聽說這件事開始就覺得奇怪,“路心怎麽不早點跑?”如果是他們,遠遠看見瘋老頭就該跑了,絕對不會被抓住。“心心不認識瘋老頭。”“那你怎麽也不跑?”“我不能跑。”昨天的事,應小澄隻有一件特別後悔。“我要是能早點回來就好了。”-瘋老頭的事已經過去好幾天,村裏再沒有人提起。路心還是每天都會出去曬太陽,吹吹風,透透氣。隻有一個人還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就是應小澄。路心想不通他為什麽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本來心裏沒打算要理他,但已經好幾天了,應小澄還抓著彈弓守他,保護他曬太陽。他覺得還是說點什麽比較好。“你去玩吧。”應小澄看他的臉。路心垂眼跟他對視,又說了一句,“別在這。”“我要保護你呀。”應小澄摸了摸彈弓的皮筋,“萬一瘋老頭又跑出來了,我在這可以保護你。”“不需要。”路心冷漠拒絕他的好意。“那好吧。”應小澄站起來,把彈弓揣進褲兜裏,揣好了再重新蹲下,說:“我陪你一起曬太陽。”“走開。”路心的冷漠仿佛石頭,不管什麽人為他做了什麽,他都不往心裏去。有趣的是,應小澄的性格天生克他。“好吧。”路心叫他走開,應小澄就答應他,轉身走回家門口,坐在門檻上,雙手捧臉,繼續看著他,還是一點兒也不生氣。路心不在意他,可有時候也會好奇,自己要說什麽,做什麽,應小澄才會生氣。應小澄生氣了會怎麽樣?這裏的生活無聊透頂,山高路遠,他走不出去。村裏唯一鮮活的隻有應小澄,善良過頭,熱情過頭,寬容過頭。路心轉過臉看他,兩人視線對視刹那,應小澄的眼睛就彎成月牙兒。他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但應小澄好像已經感應到他的召喚,小猴兒興高采烈奔過來,太陽花一樣向著他。“心心,我特別喜歡和你待在一起,你就讓我陪你玩嘛。”路心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挪開視線,無聲歎了一口氣。-村裏的時光寧靜流逝。應小澄時常感覺自己昨天才放的暑假,但事實上他的暑假已經過去一半多,距他回去上學沒剩多少天。應家窮,能省則省,應小澄上學的書袋就是自己家縫的,村裏有不少孩子都一樣。家裏有餘錢可以在縣城買新書包的孩子隻有少數。縣城賣的書包都很漂亮,圖案又新又好看。誰家大人要是給買了,晚上睡覺都恨不能背著睡。應小澄從來不羨慕他們,因為他的書袋上也有漂亮的圖案,是楊娟給他繡的。楊娟的繡工在水陽村數一數二,應小澄喜歡什麽她都能繡。每次應小澄放完假開學,她都會在書袋上繡一個新圖案,小猴兒、小兔子、小羊,繡著繡著,新圖案和舊圖案擠在一起,小小書袋越看越熱鬧。開學前,應小澄的書袋又多了一個剛繡好的圖案,是小老虎。他把繡好的書袋拿去向路心炫耀。路心勉為其難看一眼,冷漠評價,“跟你一樣。”應小澄捧著書袋仔細看,實在看不出來,“哪裏一樣?”“一樣吵。”應小澄就把耳朵貼在書袋上,仔細聽了聽,再笑眼彎彎地看向路心,“一點也不吵。”路心被他煩了幾個月,從一開始被人當啞巴的一個字不說,到現在他每天多少會擠幾個字給應小澄。如此變化,奇跡一般。孩子們的新學期,路家拿著新攢的錢,不夠找親戚借,借了兩家才湊足學費送路心上學。等到開學那天,路心就能和應小澄他們一樣,坐在教室裏學習。為了湊學費,路家已經沒有餘錢,路心上學的書袋隻能用路寶華的舊衣縫,縫好了王素芬再繡上路心兩個字。應小澄會寫路心的名字,自然認得。王素芬才繡好,他挺開心用手輕輕摸,好像發自內心覺得這是一個好名字。“好聽,還很好寫。”應小澄說:“我的澄字筆畫很多。”王素芬收起針線,笑著說:“小澄的澄,心心的心,都是好名字。”“我知道。”應小澄拍拍自己的胸脯,“小澄,是幹淨的意思,幹幹淨淨。”說完走向路心,小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膝蓋,“心心,是心愛的心。”王素芬笑著逗他,“小澄知道心愛是什麽意思嗎?”應小澄眼睛晶亮,點頭道:“我知道,老師說是寶貝的意思。”那是暑假前的事了,課後孩子們圍著老師問問題,應小澄也去湊熱鬧。輪到他問,他想了想,告訴老師自己有一個好朋友叫心心,心是心愛的心,可是心愛是什麽意思呢?老師回答他,就是寶貝的意思。應小澄聽到這個回答,心裏覺得很高興,比聽到自己的名字是幹幹淨淨的意思還要高興。開學那天。應小澄天沒亮就起了,書袋裏裝著要帶去學校吃的鍋盔和水,站在路家門外等路心出來。和他們早已習慣不同,路心不習慣起這麽早,走出來時,眼神像冰棱子。今天是路心第一天上學,路寶華和王素芬都起來送他,不放心地一路送到村口。走出村口,接下來就是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兩個多小時是對於常走的人來說,對於不常走的人就遠遠不止了。和路心不一樣,水陽村的孩子從小野到大,崎嶇不平的山路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原先一起從村口出發的孩子們,沒多久就一個個慢慢消失不見,他們已經走到前麵很遠的地方,隻有應小澄和路心兩個人落在最後。路心走路很慢,若以應小澄平常的速度,這會兒他應該跑在最前頭,但現在他隻是慢吞吞跟在路心身後,走得無聊拽草玩。等他們走到學校,說不定能吃飯了。“心心,你累不累呀?”路心累得根本不想說話。應小澄從他身後跑到前頭,歪著腦袋看他,“其實我可以背你走。”路心慢慢停住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應小澄知道他這是同意了,把他和自己的書袋掛在脖子上,彎腰蹲在他麵前,把趴在背上的男孩背起來。自己喊:“預備”備字完全落音了他還在原地起範。“心心,你要說跑呀。”“……”應小澄隻好自己說。“跑!”--------------------對不起來晚了!第6章 應小澄跑步快,不管在村子還是在學校,比他大的孩子都跑不贏他。這是一種天賦,但他身邊沒有人認為這種天賦有用,應小澄自己也不認為。山路不好走,他背著一個人勉強能跑起來,跑累了就改成走的,中途一次也沒有把路心放下。王慶等人走在最前頭,開始他們回頭望還能看見應小澄,等想起來再回頭看,身後一個人影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