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杯下去,都有點被這濃重的酒精味刺激得犯惡心了,他還是沒有放鬆下來。夜色濃得像不見底的深潭,江代出結束應酬仆仆歸家,推門時隻以為燈沒關,進來卻意外看到賀繁正靜靜伏在餐桌上,肩膀隨著呼吸平緩起伏。瞥到桌上立著的那瓶伏特加,江代出眉頭蹙了下,放輕腳步走到跟前,見賀繁手上還虛握著一隻玻璃杯,額頭抵在手臂上,顴骨透著酒意醺染泛起的紅。看瓶裏少掉的那些酒,江代出便知賀繁是喝醉後睡著了。第129章 賀繁醉酒時就是這樣,不會發酒瘋胡言胡鬧,隻會一個人安靜地睡覺。好在空調是定溫的,這個時間客廳溫度適中,賀繁穿著長衣長褲的家居服應該不會冷。江代出猜想他大概是想睡睡不著,才一個人坐在這喝酒的,猶豫著是叫醒他回房睡,還是幹脆把人挪進去。似乎感覺到有人在靠近,賀繁微微偏過頭,睜開眼,薄薄的眼瞼遮了一點瞳仁,迷朦地對著眼前的人。江代出以為他醒了,開口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喝上酒了?”賀繁的目光稍一聚就又合上眼,不動也不作聲。原來還醉著。上一次見賀繁喝醉,感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實在難有機會看到他這樣意識不清,不在控製的樣子,江代出不知出於一種什麽心理,倒不想他很快醒酒,不想他回房間去,不想他變回總是冷淡自持一副公事公辦態度,溫和好脾氣,卻帶著疏離感的賀繁了。這樣多好。就這樣全身軟綿綿地睡在他的客廳裏,多像他的人。江代出默了默,拉過張椅子在賀繁邊上坐下了。起初盯著他醉意迷離的側臉看了一會兒,跟著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酒氣,有些暈乎乎的,就學他的姿勢麵朝著他也趴在胳膊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賀繁的外表跟以前沒有多大變化,但即便睡著眉頭也不舒展,同過去一樣沉靜的氣質裏像是又添許多心事,再多一點便要成憂鬱了。凝視賀繁淺睡中簌簌抖動的睫毛,江代出又不禁去想,這七年賀繁一個人都經曆過什麽,到底過得好不好。自己所能獲知有關他的全部信息,所有的痕跡,不過隻有他寫在簡曆上那些——四年多前來了加拿大,在東部一所大學拿了個很難畢業的商科學士學位,之後就來了溫哥華,江山一代是他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可這些對於江代出來說,隻是遠遠不夠滿足探知欲的冰山一角。他想了解全部,所有,每一段他沒能參與的賀繁的過去。想知道高考之後,賀繁去了平州哪所大學,是中途輟學,還是轉學分去的東部。想知道他是因為什麽要來加拿大,要來溫哥華,是全然巧合,還是與自己有關。想問問他這些年經曆過什麽印象深刻的事沒有,遇沒遇到過很吃力才解決掉的難題。住過什麽地方?常吃什麽東西?生活學習都順利嗎?遇上的人怎麽樣?交過什麽朋友?還好沒有愛人。這些賀繁從不肯主動多說一句的,江代出全部想知道。感受到一陣帶著熱意的呼吸撲在臉上,賀繁輕輕動了動,又一次睜眼。這次他依然在夢裏,抑或是在酒精為有求之人善意捏出的幻象中,見到了高中那時候,課上總趴在桌上盯著他看的江代出。“我和客戶吃完飯跟他們打了會兒麻將。”江代出以為他這次是醒酒了,直起身為自己的晚歸解釋了句。但賀繁潛意識想要再醉一會兒,身體就隨了意念抗拒蘇醒,仍昏昏沉沉地醉著,沒能把這句話跟眼前的江代出聯係在一起,表情有些茫然。見賀繁對著自己發怔,好像不認識了似的,江代出輕輕戳了戳他的臉,問:“你還知道我是誰嗎?”賀繁的視線隨著江代出忽然的靠近短暫聚焦,又散開,“知道。”你常來我夢裏,七年不間斷。“誰?”“江代出。”還好,還不算醉得太過。江代出向後仰了仰,靠上椅背,一個念頭閃進他腦子裏。幾秒停頓後又探前身子,捉住賀繁的視線問:“我是誰?”賀繁恍惚的眼裏浮上一點困惑,改口說:“賀年。”“我是你什麽人?”江代出目光緊緊鎖住賀繁,似有實質般引著賀繁與他對視。賀繁眼神定住須臾,跟著微微一顫,讓這個你問我答的簡單遊戲有了破綻。他連清醒的時候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更不用說現在醉著。說初戀太矯情,說兄弟太違心,說朋友,江代出明確表示過,不會和自己做朋友。怎麽也不能給出一個合適的定義,混沌思考間,他勉強找到一個可用的身份,“我老板。”屏著呼吸的江代出垂下嘴角,表情陰沉地起身就走。對他忽然的變臉猝不及防,賀繁下意識跟著站起,腳下不穩地磕上桌椅發出咣當聲響,倉皇拉住了他的手腕。江代出背身停住腳,“你幹嘛?”他語氣涼涼,頭也不轉,倒要看看賀繁想做什麽。然而等了一會兒,那隻手還是抽離開,那一點熱度慢慢散去。可就在江代出死了心抬腿要走的一瞬,忽然感到後背被什麽輕輕觸上了。轉臉去看,發現賀繁正用額頭貼著他的背,不由怔愣了下。因為賀繁長得白淨清瘦,小時候乍一眼看去,是容易被誤認成那種斯文秀氣但弱不禁風的男生。不過但凡接觸後就會了解,他那副文氣的皮囊下是一個男人最錚錚不折的骨架。他遠比他的外表看起來要爺們兒,要剛毅,哪怕是他的溫柔也不帶一點柔弱的成分。也因此就算在他們最熱戀那時候,他們親吻過,相擁過,但賀繁也從未對自己做出過像這樣依戀的舉動。察覺到江代出脊背僵直,以為他不耐煩,賀繁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喃喃開口:“先不要走,讓我靠一下,就一下。”我很累。我還很想你。清醒時我不能,在夢裏,求你給我靠一下。灼熱的體溫透過相觸的皮膚傳入賀繁身體一股熱流,刺激得他鼻腔酸脹,卻又更加渴求。他抬手環上身前人的腰,指尖輕輕交疊在江代出的小腹上,不用力,卻貼得緊密。江代出的身體連著顆心一齊隨賀繁的動作震顫起來。他不可能不去猜測,賀繁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代表了什麽。曾經在一起過的兩個人,分手之後,一方卻抱住了另一方,意味著什麽。不可能什麽都不是,不可能沒有意義。不可能不令他懷疑,賀繁是在跟他求複和。江代出心裏同時生起兩個聲音。一個在說:你理智一點,他可能愧疚,他或許寂寞,但他未必愛你,將來難保不會再傷你一次。另一個在說:別糾結了,你讓他進你公司,你讓他住進家裏,你敢說不就在期待著這一天嗎?賀繁,你什麽意思?“賀繁,你後悔過嗎?”江代出問出來的卻是。後悔過拋棄我嗎?後悔過離開我嗎?隻要你說後悔了,我就既往不咎了,反正尊嚴,臉麵,自小我在你麵前就沒有這東西。隻要你說你後悔,我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彌補我。要是一個坑裏再摔一回也認了,大老爺們兒敢愛就敢輸,輸不起我也後果自負。你後悔過嗎?賀繁聽見一個聲音在問他。後悔嗎?他在心裏問自己。曾經天各一方的七年裏,賀繁無數次在心中描繪過江代出長大後的模樣。猜想他的生活一定順風順水,他從小就有讓自己過得好的能力和本事。再見到時,果然如此。他事業有成,意氣風發,得長輩喜愛,受下屬擁戴,也在風月場上吃得很開。這一切都少不了物質的奠基,離不開江致遠給予的起點。後悔嗎?用自己這一生的遺憾去換這些。“我沒後悔過。”賀繁說。即便是醉著,他依然字字堅定。江代出挺拔的肩背陡然坍塌,這晚上一顆心燃了熄,熄了又燃,終是徹底冷卻下來。他抓起賀繁的手朝身側甩了下去,徑直走向房間,重重摔上了門。第130章 賀繁醒來的時候,天光刺眼,四周空蕩,他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起身時感覺到一點宿醉後昏沉的頭疼,不強烈,但昨晚為什麽會睡在這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掃了眼牆上的掛鍾,還好隻比平時的生物鍾晚起半小時,上班來得及。今天周一晨例會,他不能遲到。江代出的房間門敞著,有回來過的痕跡,但沒見著人。賀繁以為他在配套衛生間裏,洗漱完出來後還是沒聽到一點動靜,才發現他已經出了門。去公司的一路上,賀繁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喝了酒後的細節,可隻有幾副零碎畫麵不清不楚地在腦中閃過,具體有沒有做了什麽讓江代出不高興的,怎麽會睡在沙發上,越是重要的越是想不起來。好在到公司見到江代出,兩人匆匆碰頭討論等下開會的內容時,他態度反應都算平常。過了半日,賀繁才徹底從醉酒後的疲乏難受中緩過來。午休吃過飯後,他習慣性地打開自己的郵箱,處理一點繳費之類的瑣事,意外看到移民局發來的郵件,叫他提供一份工作證明的材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同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離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離弦並收藏同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