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岸寧捧著失而複得的錢包,打開錢包抽出照片,照片角上沾了點發黃的垃圾,他小心翼翼用手擦掉上麵的髒東西。胃裏疼得一陣抽搐,朝岸寧哇一聲歪頭吐了,眼皮又重又澀,視線有些不清楚,照片裏的人也開始模糊了。朝岸寧用力眨了幾下眼,眼皮上的血珠子掉下來,正好滴在照片裏棲南的白襯衫上。這回他看清了,趕緊用手抹掉照片上的血,但是已經晚了,血已經洇進去了,不管怎麽擦還是有血印子存在。朝岸寧躺在地板上,每一寸皮膚都在疼,疼得他快不能呼吸了,骨頭疼得吱嘎響,渾身的血都在叫。他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張照片,捂在胸口。哥,小寧太疼了。哥,小寧想你了。“小寧,小寧,聽得見嗎?”朝岸寧不斷循環的噩夢,被電話裏棲南斷斷續續的聲音拽回現實。脖子一頓一頓地低下去,朝岸寧看看自己,手上還戴著拳套,胳膊肌肉繃到快要斷了一樣,眼皮上的汗淌進眼睛裏,殺得他又癢又疼。棲南還是聽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拿開手機看了看,通話還在繼續:“可能是信號不太好,我們在315國道上,你能聽見嗎?”朝岸寧摘了拳套,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閉著眼喘了口氣說:“哥,現在能聽見了,唐吉跟著你呢吧。”“他在,他說頭一回來這邊,一路上都很興奮。”棲南扭頭看看坐在後排的唐吉,他還舉著手機在錄像呢。“我也沒去過,”朝岸寧嘴角一開始僵著,後來就不自覺往上翹了下,“過幾天我去找你吧。”棲南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拍了拍剛剛下車拍照時褲子上沾的土說:“你別折騰了,不是說還有很多事要忙,過幾天我們拍完就回去了。”信號不好,電話掛斷時,朝岸寧沒聽清棲南說的最後那句。這頭棲南剛掛斷朝岸寧電話,又收到了一堆李淩赫的信息,賀律師已經找李淩赫談過,他依舊不肯簽離婚協議,最近李淩赫給他發的信息,大多都在針對朝岸寧。棲南打開信息掃了一眼,這次的也一樣。“當初你跟我結婚,為了去找朝岸寧,連婚禮都不願意跟我辦。”“這些年,隻要是碰到關於朝岸寧的事,你什麽都可以不要,就為了找他。”“你理解過我嗎?我才是你的合法伴侶,我才是,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當初說會陪著他一起找朝岸寧的是他,說不辦婚禮沒關係的也是他,現在又來跟他掰扯這些。棲南直接把李淩赫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賀律師說了,起訴需要走流程,大概得等他這次拍完回去才能有進展。--這次一起來的,加上唐吉一共是四個人,棲南帶著他們工作室裏兩個年輕攝影師舒承跟岑宏逸。兩個人都是去年剛剛簽約到他們工作室來的,年輕人想法多,棲南聞著他們身上的靈氣,經常會被他們帶動,蹦出很多新的想法出來。但這次棲南的攝影興致並不高,因為心裏亂,來之前的那些想法也都很碎,捏不成形,隻是憑著自己多年的攝影經驗,隨著慣性舉著手裏的相機,找角度,確定構圖,調參數。這條大環線隻有棲南一個人有經驗,他以前來過兩次,最開始提出來這邊拍照的還是舒承。棲南來之前心裏有個自己的主題,再加上他來過,有經驗也有時間,就跟他們一起來了。現在真到了地方,景是美的,但人是亂的。雖然這一周他都沒停過,但拍出來的都是一些陳詞濫調,沒有任何新意,一張滿意的照片也沒有,很多拍完隨手就都刪了。唐吉路上一驚一乍的興奮勁兒,稍微分散了棲南一些注意力,唐吉看見什麽都哇哇直叫。岑宏逸性格比較安靜,一路上隻專心拍照,偶爾跟他們交流兩句自己的想法。唐吉跟舒承兩個人是一路子,一投機,話就多,一路上都是他倆嘰嘰喳喳在說話。有時候棲南坐在後排想睡會兒,被他倆吵得得戴著耳機,氣急了抬腳踹副駕座椅,讓唐吉別再哇哇叫。岑宏逸看出棲南很困,提醒他倆:“你倆安靜一會兒,讓南哥睡會兒。”那倆人真的隻能安靜一小會兒,過了那一會兒就再繼續。中間停在路邊休息,舒承看出棲南情緒不好,給他遞了根煙。“南哥,一路上沒怎麽見你拍。”“有點兒不知道拍什麽好的感覺。”棲南接了煙,慢慢抽著,“這趟就算陪你們來,我就當散心了。”岑宏逸不抽煙,坐在地上看風景,唐吉也蹲在地上,使勁兒仰著頭看著棲南說:“南哥,你是不是想朝哥了,他明天就來。”棲南一直耷拉的眼皮終於動了動,他想說他是在想朝岸寧,但不是你口中的那種想,最後出口的隻有一句:“他怎麽跟你說沒跟我說。”“昨天晚上就跟我說了,機票都訂好了。”唐吉掏出手機給棲南看,“他直接飛到我們下一站城市,明天下午我們就能見著他了。”回到車上,棲南發信息問朝岸寧折騰什麽,朝岸寧說他也想來看看,而且酒店都訂過了,就在他隔壁房間。有唐吉在,朝岸寧對他們的行程了如指掌。朝岸寧還嘚瑟:“聽唐吉說南哥沒有攝影靈感,南哥你等著,我去了你就有靈感了。”棲南噗嗤一聲笑了,給他發了條語音:“你要點兒臉。”“我要臉,我臉很好看,我去了你肯定就有靈感了。”被朝岸寧這麽一攪和,棲南不再糾結,徹底把相機放下了,把自己當成個純粹的遊客,專心看風景,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也穩了不少。他們車上四個人都會開車,累了就換人,第二天下午快到酒店的最後那段一百多公裏的路輪到唐吉開。他在中間超了一組越野車隊,惹到了最前頭的那輛吉普車,吉普在後麵一腳油門追上唐吉。唐吉也不認輸,兩輛車你超我我超你幾個回合,唐吉最後讓了路,但對方反而不超了,隻是一直咬著唐吉不放。“操,他們想幹什麽。”唐吉握緊了方向盤,罵了一句。棲南靠著副駕閉著眼在睡覺,聽到罵聲也醒了,睜開眼發現他們車後緊跟著一輛吉普,車上還貼著某個越野俱樂部的標誌。“讓他超,”棲南看著後視鏡,“唐吉我們不跟他搶。”唐吉放慢了車速,主動往右邊打了一點方向盤,讓後麵那輛吉普超了過去。但那輛吉普超過去後,一直故意擋在他們車前,他們加速,前麵的車就故意減速,唐吉再想超,前麵的車又別過來,繼續擋在他們前麵。“他媽的,沒完了。”唐吉火了,摁了半天喇叭。越野車隊一共三輛車,除了前麵故意堵他們的車,後麵還有兩輛,他們的車被夾在中間。國道兩邊都是寬闊的戈壁沙路,棲南往右邊指了指:“唐吉,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不跟他們爭,安全要緊。”唐吉又低罵一句,右打方向盤,把車開出了國道,停在路邊。他們原以為這就行了,但萬萬沒想到,吉普車也停在了他們車前,下來兩個男人,一個年紀不大的紋著花臂,另外一個幹幹瘦瘦像個跟班兒。兩個人嘴裏叼著煙,走到他們車前停下,衝著他們還勾了勾手指,意思讓他們下車。棲南本來想著,能忍就忍了,但對方這樣就太欺負人了,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其他三個人也跟著下了車。越野車隊的另外兩輛車也停在了路邊,最前麵一個青年男人降下車窗,伸出腦袋衝著後頭喊了一聲:“郭宇,你倆幹什麽呢,你們別找事兒。”花臂男回頭喊:“林哥,沒事兒,聊聊天,交個朋友而已。”“你想聊什麽?”棲南身體斜斜倚著車門,墨鏡後半合著眼皮看著那兩個人,“你跟我說說,你想怎麽跟我們交朋友,今天我奉陪到底了。”唐吉跟舒承往前走了兩步,岑宏逸也站在棲南身側。“剛剛看你們挺牛的,一直在超車,認識認識。”花臂男一嘴火藥味兒,還嗤了一聲,“停下來幹什麽,怎麽不繼續超了。”花臂男說完,又往前走了兩步,抬起腳,想踩他們的車前引擎蓋。棲南指了指他抬起來的腳:“注意,別什麽都踩。”這些年他經常在路上跑,什麽人都見過,什麽事也都遇到過,小矛小盾,能過去就過去,能化解就化解,但真欺負到他頭上來,他也是不怕的。而且他能看出來,這兩人是外強中幹,仗著自己人多而已。這種人,欺軟怕硬,你越讓,他們越囂張。剛剛他們在路上已經讓了兩次了,對方依舊咄咄逼人,棲南就忍不了了。“操,我今天就踩了怎麽著。”路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停了一輛黑色路虎,一個戴著黑色棒球帽的男人下了車,沒等花臂男的腳踩上引擎蓋,也沒等棲南出手,一腳就踹在了花臂男腰後,直接把他踹出去好幾米遠,把他踹趴了。花臂男嘴朝下,啃了一嘴黃沙,噗嗤噗嗤吐了半天,旁邊幹瘦的男人趕緊去扶他。棲南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朝岸寧這次沒穿西裝,上身一件黑色夾克衫,下身工裝褲,褲腿緊緊束在短靴裏,顯得他腿更長了。他身後就是蒼涼雄渾的戈壁,朝岸寧像是從天邊來的。“你怎麽來了?”棲南墨鏡後的眼往上抬著。朝岸寧逆著光,衝著棲南笑:“就一百多公裏的路,我尋思著出來迎迎你們。”朝岸寧到酒店後沒在原地等,直接租了輛車,唐吉一直跟他開著共享位置。看到又停了一輛車,前麵越野車隊的人也都下來了。領頭的青年就是剛剛花臂男嘴裏的林哥,寸頭配著一身肌肉,走近了,眼睛一亮,認出了朝岸寧。“岸寧,你怎麽在這裏,太巧了。”林子明老遠就伸出手,快走了幾步。朝岸寧回頭,也認出來了,等林子明走過來,伸手跟他握了握:“好久不見啊老林,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朝岸寧平時也愛越野,不過他都是自己跑,兩年前在路上認識了林子明,林子明有自己的越野俱樂部,還想讓朝岸寧加入,朝岸寧沒同意,他隻愛自己玩兒。“老林,這是你的人啊?”朝岸寧下巴衝著剛爬起來的花臂男一抬,“挺厲害的。”老林走過去,一巴掌扇在花臂男臉上:“讓你別惹事兒,給哥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哥。”花臂男不囂張了,一直衝著朝岸寧點頭道歉。“別給我道歉,”朝岸寧不接受,“你得給我哥道歉。”花臂男不知道哪個才是他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看向林子明。林子明一眼就鎖定在了棲南身上,雖然棲南戴著寬大的墨鏡,但一點兒都擋不住他那張紮眼的臉,還有他身上被時間跟閱曆浸出來的沉穩跟從容。頭頂一片藍天,腳底一片黃沙,眼前的男人往中間隨意一站,自成一幅濃濃畫卷。知道朝岸寧護著的是這位,林子明主動給棲南遞了根煙:“小孩子不懂事兒,是我沒管好,我替小弟道歉,不打不相識,以後在路上互相關照,林子明,叫我老林就行。”棲南接了煙,跟他握了握手,也介紹了一下自己:“棲南。”“這是我哥。”朝岸寧站在棲南身邊,給花臂男指了指。朝岸寧臉上的表情看著很輕鬆,眼睛也在笑,但裏麵卷著遮不住的風沙跟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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