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風獨自一人,以拳開路,最終渾身浴血,大勝而歸,在路上碰見杜懋,先是被踩斷脊梁骨,那杜懋正欲下死手。


    灰塵藥鋪,蛟龍方暉方才還在閉目眼神,此刻他突然睜開眼睛,一雙豎紋金色眼眸流光四溢:“到了。”


    “勞煩前輩動手。”寧鈺衝著方暉抱拳行了一禮,那頭蛟龍化作一道流光,直衝杜懋所在,這一刻,天上龍吟不斷,正在趕來老龍城的真龍雛形王朱,又或者說是稚圭,心悸不已,感受到了大道之爭!


    什麽三首蛟龍,什麽活了八千年,都是假象,這頭蛟龍為何自願前來認寧鈺為主,又為何要隱瞞穗山山神,穗山山神看不出他的身份,老秀才學究天人,又豈能不知道?


    當年天庭五至高神,水神部下有一條九頭邪龍,九頭九尾一身,以土為食,所到之處,盡成澤國!


    方暉隻是化名,遠古時代,天上地下,它叫相柳!


    當時在北俱蘆洲,李柳就曾親自出手,以一種玄之又玄的神通告知這條九頭蛟龍,讓他速來北俱蘆洲,認寧鈺為主,既然是自家主子發話,他又怎能不聽。


    正巧老秀才在穗山,於是借花獻佛,水到渠成認了寧鈺為主。


    此刻外麵的景象,凡夫俗子是看不見,可落在修道中人,卻是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景象!


    一頭真身萬丈的九首蛟龍,盤旋在整座老龍城上空,他一出現,此地光陰長河便已經停止流動,杜懋也顯出一尊法相,同樣頂天立地,兩兩對立。


    “閣下是何方神聖,為何要攔我?”杜懋眉頭緊皺,冷聲問道,現在駐足此地的,隻是杜懋的一具陽神身外身,論實力,不過是仙人境。


    而對麵那頭凶神,是真真實實的飛升境氣象!


    “我主人有令,讓我打死你!”方暉九顆龍頭同時開口:“所以你今日就別想活著離開了。”


    “狂妄!”杜懋怒火中燒,吞劍舟嗖的一聲,直刺方暉當中的那顆頭顱,方暉不躲不閃,任憑吞劍舟將他頭顱斬下。


    隻不過那顆巨大龍頭還不等落地,就已經化作一道黑煙消散,再看方暉,轉瞬之間就重新長出了一顆頭顱,完好無損。


    九頭相柳有一個天授神通,九顆頭顱隻要尚有一顆存世,相柳便死不了,甚至那點損傷都可以忽略不計。


    作為當年五至高之一的部下,實力本就不弱,隻不過一直入不了真龍之列,當年斬龍人未嚐不想將它視作一頭真龍斬殺,後來卻不了了之,究其原因,沒人知道。


    方暉九首發威,老龍城平底起龍卷,天穹之上,雷雲滾滾,地下碎石沙礫,火焰流水匯聚一起,好一副天地異象!


    杜懋身處其中,竟然連反抗能力都沒有,方暉飛身上前,纏住杜懋,居中龍首已經咬住杜懋脖頸,他開口說道:“是你自己舍了這陽神身外身和那件仙兵,逃回桐葉洲,還是我將你這副身體徹底打碎,在追到桐葉洲,將你打殺?”


    “前輩饒命。”杜懋心生恐懼,當即舍了陽神身外身,逃回桐葉洲那邊了,隻不過返回途中,一道劍光陡然落下,將他神魂一分為四,使他受傷嚴重!


    一個喜歡以境界壓人的飛升境,強能強到哪裏去?


    剛才要不是寧鈺以心聲告知方暉,讓他手下留情,將杜懋的這陽神身外身和吞劍舟都留下,能換錢,不然方暉真要殺心大起,不在乎這一座老龍城也要打殺了杜懋。


    老秀才不知何時出現在方暉下麵,揪著胡須,笑道:“傻大個真是大氣。”


    一身雪白長袍的高大女子,手持一把鏽跡斑斑的老劍條,突兀出現,她先是瞥了一眼老秀才,隨後抬頭看向方暉,沒有說話。


    方暉察覺到她的存在,心神懼震,趕緊化成人形,衝著高大女子抱拳行禮:“相柳見過至高神主。”


    “免了。”劍媽擺了擺手,此地光陰長河依舊處於停止狀態,但陳平安和寧鈺卻不受影響,從灰塵藥鋪中走了出來。


    高大女子一見陳平安,趕緊上前摟住他,輕輕摸了摸陳平安的腦袋,柔聲說道:“主人又高了呢。”


    “神仙姐姐,你怎麽來了。”陳平安咧嘴一笑,看向老秀才,拱手作揖行了一禮:“見過文聖老爺。”


    寧鈺也作揖行禮,說道:“寧鈺見過先生。”


    “很好很好。”老秀才欣慰地點著頭,走到陳平安和寧鈺麵前,將兩人扶起,說道:“放心吧,咱們文聖一脈最講道理,今日這杜懋來勢洶洶,想要欺負你倆,咱絕對不讓他好過。”


    話音方落,老秀才突然抬頭看天,正色道:“老三應該教過你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


    天幕之中,一位中年儒生和一位老儒生同時現身,中年儒生是鎮守寶瓶洲南端的陪祀聖賢,而那位老儒生是桐葉洲的陪祀聖賢。


    也正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飛升境杜懋前來老龍城喂拳,還大義凜然地說道:我是為天下千秋文脈著想,性本惡不能存世!


    所以陳平安和寧鈺,能死則死!


    當初在北俱蘆洲極北冰原,完顏老景能夠從皚皚洲過去,天上陪祀聖賢不管,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三四之爭,亞聖一脈贏了以後,他們這群亞聖的學生,便開始大肆打壓文聖一脈,要讓文聖一脈徹底翻不過身。


    這讓阿良是十分失望的,為何提倡性本善的亞聖一脈,要如此得理不饒人,為何要對文聖一脈趕盡殺絕?所以後來才有了阿良前往劍氣長城一百年。


    文聖老爺前麵那句惻隱之心,說的是中年儒生,羞惡之心,說的是那位老儒生。


    那位老儒生聽到老秀才的話,眉眼不善,冷冷說道:“你應該稱呼亞聖!”


    “你的道理,好像有點講不通?”劍媽輕蔑一笑:“換我來講一講吧。”


    說罷,持劍者輕輕一推老劍條,那鏽跡斑斑的劍條隨即化作一道虹光,直去倒懸山:“就讓我在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之間開個門!”


    “胡鬧!”這時,天幕處突然伸出一隻大手,以雙指夾住那根老劍條,顯然十分吃力:“下不為例。”


    劍媽沒有理會那人,老秀才卻氣勢洶洶,雙袖獵獵作響,指著天幕朗聲說道:“老三,你教出來的好學生!”


    “跟我回去麵壁思過。”亞聖冷哼一聲,一陣清風卷住那個老儒生,將他帶離了原地。


    文聖老爺子嗷的一聲,大聲喊道:“老三,不給點好處?信不信我跑去文廟,除了老頭子和禮聖的泥塑神像,我都給你們丟出去!”


    空中的亞聖思慮片刻,最終歎了一口氣,將一塊玉牌丟了下來,是那塊吾善養浩然正氣。


    “就給一塊啊,兩個弟子呢?”老秀才伸手接住玉牌,嚷嚷道。


    天空中的那位顯然被老秀才激怒,一陣浩然氣在天幕處久久不散,老秀才眉眼一睜,就要坐而論道:“來來來,咱們聊一聊,當年那場三四之爭,你為何會贏!”


    天空之中又落下一塊玉牌,浩然氣自行消散,看來是亞聖認慫跑路了。


    新落下的玉牌,刻著生亦我所欲,義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


    “這還算有點善。”老秀才兩手抓著兩塊玉牌,笑眯眯的走到寧鈺和陳平安身旁,將善養浩然正氣的那塊交給陳平安,另外一塊交給寧鈺,說道:“拿著拿著,從老三那裏扣點東西出來可不容易。”


    “謝過先生。”陳平安本想拒絕,被寧鈺用手肘撞了撞,兩人同時作揖行禮,雙手接過玉牌。


    文聖哈哈大笑,老善了。


    “陳平安,這是我剛才讓方暉前輩在杜懋那裏弄出來的吞劍舟,仙兵品階,你要不要,值很多錢。”寧鈺從地下撿起那個已經和自家主人斷開聯係的仙兵,問道。


    “你自己留著吧寧鈺,我現在也用不上這東西,而且還這麽貴重。”陳平安搖搖頭,寧鈺也就沒繼續客氣,將吞劍舟收到了自己的玉珠小洞天裏麵。


    這就是陳平安的道理,莫向外求,是自己的終會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別去想。


    劍媽從始至終,隻是站在陳平安旁邊,她好像在等一位故人。


    不多時,剛剛趨於平靜的天幕處突然全部變成金黃色,一位身著金甲的巨人轟然落地,站在寧鈺身旁,淡然說道:“好久不見老朋友。”


    “是好久不見。”劍媽點點頭,回應道:“終於想明白了?”


    “既然是那位的安排,便不得不多想一些,最近想明白了。”金甲巨人嗯了一聲,衝著寧鈺伸出手指一鉤,一件金甲驀然在寧鈺身上出現:“寧鈺,今日我正式認你為主人,從此以後,你便是披甲者!”


    披甲者說完,一道流光衝進寧鈺體內,原本已經金光燦璨的寶甲,更加璀璨奪目,一時之間,數不盡的知識記憶充斥寧鈺大腦,天下術法,從此歸於一人!


    “你和我家小平安,真不愧是師兄弟呢。”劍媽罕見地對外人輕輕一笑,說道:“如今披甲者正式認你為主,天上神靈群龍無首,想必那位小夫子也該回來了。”


    “他?”披甲者再次現身,站在高大女子身旁,歎了一口氣,說道:“對於神靈,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


    老秀才神采奕奕,看著這兩位至高神靈,感慨本以為此生已經見過大風景,如今看到這一幕,才知何為真正的山巔。


    天上至高神,一共就五位,最厲害的那位天庭共主已經散道,水神和火神一直在不斷轉世,實力不複從前。


    天上天下,唯有兩位,實力幾乎沒有多少影響,便是他麵前的這兩位,殺力高處天外的持劍者,防禦永恒不滅,知曉天地萬事萬物的披甲者!


    “主人,我和這位老朋友不能在此方天地呆得太久,但下次見麵,總歸很快。”劍媽清風拂麵,笑道:“希望我家小平安,一直這麽可愛。”


    “這話,也就你能說出口。”披甲者瞥了一眼劍媽,調侃道。


    “找砍?”劍媽一臉殺氣地看向披甲者,冷冷問道。


    “不敢不敢。”披甲者縮了縮脖子,摸著寧鈺的腦袋,笑道:“小子,論打架我是打不過她了,但咱爭口氣,把她的主人給比下去,讓我臉上也有點光哈。”


    寧鈺和陳平安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劍媽和披甲者也沒多說什麽,同時化虹離開了此地。


    光陰長河就此恢複正常,浪水洶湧而至,激蕩在眾人身上,灰塵藥鋪那邊有陰神竭盡全力,消耗修為才擋住這朵朵浪花。


    外麵文聖施展手段,將鄭大風和兩位嫡傳弟子護住,至於其他人,就沒那麽好運氣了,一個個被光陰長河洗刷的神魂動蕩不已。


    “很好,都很好。”老秀才看著眼前兩位弟子,不自覺想起當年的時光,老人偷偷擦了擦眼淚,拍了拍兩位小弟子的肩膀,笑道:“先生無能,可咱們文聖一脈的弟子,真就是一個比一個有能耐,先生很欣慰。”


    “先生。”寧鈺和陳平安一人一隻手,扶住老秀才,老秀才點點頭,神色罕見地有些傷感:“多待一會吧,先生已經好久,身旁沒有同時坐著兩位弟子了。”


    “先生,何必傷感,每一次的離別,都是為了下一次更快的重逢。”寧鈺笑著給老人揉了揉肩膀,說道。


    陳平安使勁點頭,老秀才化作一道流光,離開了寶瓶洲,重回中土神州穗山山巔。


    一切趨於平靜之後,寧鈺和陳平安扶起鄭大風,走回灰塵藥鋪,他們將鄭大風安頓好後,兩人做到屋外長凳上,寧鈺問道:“陳平安,接下來是不是要走一趟大隋書院,去看一看小寶瓶他們?”


    “正有此意。”陳平安點點頭,笑道:“我的打算是從大隋出來後,去一趟書簡湖,去看看顧璨那小子,你好像不認識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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