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愣了下,翻著眼睛想想,回答他:“我為什麽要不高興呢?”


    “也對,”牙牙笑得有些澀然,重複著,“也對!”


    我索性也趴下來,湊在他腦袋邊上說話。


    “牙牙,我們做朋友也很久了呀!跟我說說好不好?雖然我是個收集故事的,但朋友們的故事我不會聽過就算。縱然我解決不了什麽,但我可以陪你一起高興和難過。這樣至少不會寂寞了,對不對?”


    我真覺得自己這話挺有道理的,把我自己都說服了。


    ——驀地背上一陣電流打過,我怯怯撇頭看底下,就見阿布一雙狹目寒光逼人,分明是警告我莫要得意忘形。這狐狸,把溫涼的一拳算我頭上了。真是柿子挑軟的捏呀!


    “唉——”


    收納一聲嘆息,我忙回神看向牙牙。他正坐起來,收斂了青麵獠牙的形態,化出了人形,鼻樑上好大一片青。嘖嘖,阿布下手委實狠!


    “你會笑我吧!”他沒頭沒腦說了句,我趕忙表示:“不會!我成天犯蠢,大家也不笑話我。”


    牙牙搖頭苦笑:“我們不一樣。你會因為年過完了而感到沮喪嗎?”


    當然不會,我都活了六百多年了,過年都過乏了。


    然而:“我喜歡過年啊!最喜歡了。熱熱鬧鬧的,每天吃好多好吃的,從除夕狂歡到十五,做什麽都能被原諒。王還給我們放禮花炮,大大的,在夜空裏開花,比星星還亮。我最好每天都過年。”


    “我也想。可畢竟不能每天都像過年的。”牙牙垂頭黯然,“我活了很久了,久得什麽開心的事都做過了。日子周而復始,喜怒哀樂也周而復始,已經完全沒有新鮮感了。除了過年。”


    很奇怪這一年一度的節日,我過了六百多年,牙牙過了千萬年,可我們還是樂此不疲地期待著並慶祝。


    牙牙說:“我就是喜歡那個氣氛。很難說清楚的感覺。或者我其實隻是給自己一個理由去高興,我在這個理由之下暗示自己必須去快樂度過每一天。可年過完了,我的理由沒有了。我不得不去找一個新的理由說服自己快樂,我找不到。肉肉,我想不出來。”貔貅失落地看著我,眼中空空的,“我難過不是因為年過完了,而是怕到下一個年到來前,我將一直想不出快樂的理由。我怕,從此以後,一年隻能快樂這一次。我難過自己這麽不快樂!”


    頭一次,我知道難過的本身,是因為難過!


    牙牙的煩惱,讓我不知所措。


    (3)


    盛大的禮花又一次綻放在夜空。妖怪們聚在草甸前歡呼,舉杯相慶,宛如又一場新年。


    王很任性!他說今天是自己做王第三萬八千九百六十一年零兩個月又四天,他要記住這個日子,邀普天同慶。


    阿布吐槽:“這他媽什麽鬼日子?長得老子都記不住!”


    我覺得這話由他說太不合適。因為兩天前他剛剛在妖怪大街辦了一場節日慶典,而節日的名字叫“慶祝我弟弟阿琰第一百零一次褪毛成功酒會”。王好歹是自己的紀念日,比他那個牽強附會的褪毛酒會名正言順多了。狐狸褪毛叫個事兒嗎?阿布生氣掉的毛都夠織幾條毛披肩了。


    不過阿布還不算最扯淡的。這一個星期以來,各路妖怪都跟集體吃錯藥似的,紛紛找名目狂歡。今天這個撿了五塊錢要請客,明天那個摔一跤要破穢熱鬧熱鬧,一轉頭豆芽推新酒品鑑會,全場七折,酒客蜂擁差點兒沒把她店門給擠破了。這晚上更好了,王都出馬摻和,我看妖怪們的祭典綜合症短時間內是痊癒不了了,且呈現擴散趨勢。


    “牙牙又喝醉了!”溫涼端著酒杯,如玉般安靜從容地坐著,似仙似佛。


    順著她目光看去,不遠處一群玩瘋了的傢夥們,笑著叫著,且歌且舞,時不常還揮拳相向,但沒有人不快樂,沒有人臉上不帶著愉悅與盡興。


    我扶額:“這麽成天酒醉金迷的好嗎?”


    溫涼轉動酒杯,瓊光在她眼底流轉:“不是挺好嗎?妖怪嘛,既然長生,就要用力去尋歡吶!不然,都用來哀悼寂寞了,還要這生命派什麽用場呢?”


    阿布自說自話撞了下溫涼的酒杯,敬她:“大哲學家,謝謝你的道理!”仰頭喝幹又抬腳踹過來,被溫涼避開,他抹嘴齜牙笑著:“不過也請收起你的道理,高興就高興了,不要道理的!”


    我看著最好的朋友們打打鬧鬧融入人群中,狐狸的張狂清晰飄來:“我們是妖怪啊,妖怪沒道理!”


    就沖這一句,我認回阿布這個親朋友!


    第五十九天、大膠布


    二十九、大膠布


    (1)


    一天,我突然想起來問阿布:“咱王的原身是個啥呀?”


    阿布正春困,枕臂躺在櫻樹下熏熏然,咕噥了聲:“萌大奶!”


    我有些急:“我知道王的外號,我問,他到底是什麽妖怪呀?”


    等了一會兒沒反應,我費力地扭了扭幾乎沒有的脖子,看見他已然睡著了,臉上帶著登徒子般放蕩的笑容。


    淫賊,做夢都不正經!


    我恨恨在當天的日記裏記下一筆:“九爺發春夢!”


    然後合上本子,起身走進午後的陽光裏。過了驚蟄去了料峭,幾場雨潤開了芳華處處,就連空氣裏都帶上了溫暖的詩意,嗅一口,花香草新的氣味自行在腦海中組了三兩句。


    “難解花間意,羞言落語遲。”


    ——我正陶醉,腦袋上驀地涼颼颼。睜開眼,差點兒沒嚇死。


    “哎喲,媽呀!”


    我這一驚,外加一退,反把大哥帶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腦袋都掉了,滴溜溜滾到別處。


    我追著去把大哥的腦袋撿回來,捧在手裏數落:“大白天你出來鬧什麽鬼?”


    大哥的腦袋在我手裏辯解:“我就拍拍你頭,是你自己一驚一乍。”


    “你是鬼噯!沒有肉身拍個毛啊?我就感到一股寒氣好嗎?”


    大哥的頭安回脖子後一瞬暴起,抗議:“我拍個毛?拍你個大肉肉!”


    就是他給我起的名叫肉肉,現在完全就是人身攻擊了。


    我真的生氣了:“太歲水漲兩倍價。”


    大哥頓了頓,有種石化的鈍感。俄而,喜笑顏開地蹭過來:“好太歲,親太歲,清明節快到了,給鬼一個洗心革麵的機會啊!”


    他死了幾十年了,就沒見哪年清明他革麵過。這個暴死的鬼連成佛都不肯,不做鬼做妖,沒遇見個道士降了他真是造化。


    我是不信他過了清明就不叫我肉肉了。他不叫別人也會叫,阿布會叫。如今“肉肉”這個名字深入人心,今昔非昨了。雖然我恨死了這個傷自尊的名字!


    “那你想叫啥?”


    “就叫太歲!誰都不敢在我頭上動土的太歲。”


    大哥撚起一撮灰撒在我腦袋上,表情裝得很傻很天真:“你腦袋有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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