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過一陣後,我驀地想起,我們好像好久沒有搭理台上的藝人了。


    轉頭看去,他——


    “娃娃!”


    聽我驚呼,所有人都放下了爭執,紛紛往台上瞧去。


    說書的桌案正中,坐著一隻碩大的人麵木偶,沒手沒腳,上窄下寬,宛如一隻加了蓋子的,寶瓶。


    (9)


    “誰?誰幹的?”


    看見台上的說書人突然消失變成了木偶娃娃,阿布第一個跳起來。


    這是今天第二次,變數在自己眼前發生,而他沒有注意到了。


    作為有五根尾巴的狐仙,阿布自尊心極度受挫!


    而之所以我們確信那娃娃就是說書人,原因無他,跟變身不換貌一樣,人成了娃娃,可畫上的麵相仍舊一般無二,就是說書人無疑。


    經阿布一嚷嚷,卻聽得桌案後有聲音回道:“喊什麽?”


    這人我熟啊!溫涼嘛!


    就見她從半人多高的娃娃後頭探出身子,一隻手拍在娃娃頂上,全沒有慌亂。


    阿布指著她鼻子:“你幹嘛給人打回原形?”


    溫涼眉一挑:“你哪隻眼睛瞧見是我?”


    “不是你你在那兒幹嘛?”


    “我站這兒犯法麽?”


    阿布語塞。


    “再者,你如何就說這是打回的原形?”


    阿布一愣。


    “啊?你什麽意思?”


    溫涼摸了摸娃娃的腦袋,語氣柔緩:“瑪蒂,自己說!”


    套娃左右晃了晃,跟不倒翁似的,彩繪勾勒的眉眼抹出一方笑容。


    “大家好,我叫瑪蒂,名字翻譯成你們的語言就叫套娃,你們也可以叫我娃娃。”


    底下有見識的妖怪馬上叫起來:“啊,你是套娃?羅剎國的套娃!”


    羅剎國,鬥戰強國,毗鄰華夏,跨領亞歐,是個地方很大歷史很久的古國。


    對這個國家我也就知道這些了。關於套娃的來歷,還靠阿布普及給我聽。


    原來那就是木頭做的空心娃娃,由中間一分為二,圖案相同的大娃娃套小娃娃,最多的,一組可以套十多個。


    所以——


    “他肚子裏真藏了個小人啊?”


    我明白過來,指著瑪蒂大呼小叫。


    溫涼笑笑,叫過豆芽娘子,二人合力抱住瑪蒂的上半身往上一提,好傢夥,真的打開了。


    取下的蓋子裏赫然出現一個小一號的瑪蒂。


    我眼珠子差點沒彈出來。


    溫涼問我:“還要看嗎?”


    我啞了一般,隻管點頭。


    溫涼哭笑不得,和豆芽娘子一起,一個接一個抱出大瑪蒂裏的小瑪蒂。


    每個一分為二的瑪蒂都是一樣的,都在笑。


    “博物館裏也有一套,是清代的宮廷擺件。那個已經沒有靈氣了,想必是戰亂中失卻了嚮往就此隱遁消失了吧!我幾乎忘記了,一時才沒想起來。”


    溫涼摸著最小的瑪蒂。她隻有巴掌大小,可以隨意放在手中把玩。


    “真好啊!並沒有徹底消失。”溫涼看著瑪蒂,就像看自己的孩子,“隻要人類還活著,哪怕隻有一個人,妖怪就不會消失。永遠!”


    對立又共生,妖怪和人類,真是很奇怪的夥伴吶!


    看樣子,我以後要學的東西,還有好多好多。


    我要去認識的妖怪,也有好多好多。


    真是想想都開心!


    第三十四天、狩人


    (1)


    想像一下,火焰的河流在腳下蜿蜒,將途經的一切吞噬進高溫中融化成自己的血液,壯大蓬勃。沸騰的液體不時爆裂,噴吐出熾熱的岩漿在半空化成火焰瀑布落下,遠遠看著美得忘記了它們可以殺死一切。熱蒸汽撲麵而來,將置身的空間壓縮成了真空,無論怎樣貪婪地呼吸都隻能嗅到水分的濕重,思維想逃離,胸腔在窒息,身體,無處可去!


    很綺麗,也很恐怖呀!


    這就是我現在看到的、感受到的世界!


    盡管那隻是一場文字的重演,卻嚇得我死去活來。


    我是太歲,是妖怪,我不會死。但剛才,我死了一次!


    (2)


    書頁被合上後的三個小時裏,我們,我、蛋蛋、大哥和格格,我們都隻是靠在千年的巨石上苟延殘喘神情渙散,仿佛真的經歷一場億萬年前神對世界的血洗!


    “那時候,有妖怪嗎?”


    我望著頂上的藍天碧洗,強烈感受到“活著”的愉悅。


    阿布剝著書封上的燙金文字,托腮無謂道:“有的吧!”


    這隻狐狸的家族成為仙也有千萬年了,我以為必然有遠古的傳說經他們口口相傳,事實卻是這樣模稜兩可。


    我又瞥一眼那本帶給我們震撼的古老史書:“有人記錄就代表有人活下來的,是吧?”


    阿布點點頭:“不錯!不過這本書究竟是誰寫的,不止在我們族裏是個巨大的迷,連資格最老、跟咱王關係最鐵的冥王都不知道。我問過老白,他說神族對那場滅世始終三緘其口,甚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以致於這本書裏記載的究竟是不是真實,現在仍有很多不同意見的爭論。”


    蛋蛋□□一聲,淚流滿麵。她還沉浸在那場身臨其境中難以自拔。


    “好可怕!如果一切都滅絕了,那我們是什麽?這個世界又是什麽?是新生還是神造的幻境?”


    這個愛分析的孩子又給自己的邏輯挖坑,鑽進哲學的牛角尖裏去了。


    我很笨!所以我決定暫時不去搭理蛋蛋,由得她難過會兒。


    午後的風掠過,帶著暑氣,讓人聯想起方才的幻象。


    無論是誰出於何種目的寫了這本書,不可否認,他的術法已遠非尋常仙鬼妖魔可及。他可能是賢者,也可能是某位帝尊。


    我們被文字引領走進過去的時空,春夏秋冬在眼前流走,歲月更迭的漫長都濃縮為我們腳下隨意的一小步。開端和創造,新生和爭奪,各種沒有見過的生物,人類尚未進化,世界團結在海中央,這些,我都是頭一次看到。那樣直觀又磅礴,絕對不是假的!


    喟嘆中,聽見格格聲冷莫名。


    “最後,卻是人類君臨了天下!”我看見她眼風似刀掃過身旁的大哥,起身從背陰處走進正午的艷陽。刺眼的日光披掛在她身上,卻曬不化她的冰涼。


    “真是出人意料的毀滅啊!神的任性,果然叫人讀不透!”


    我不知道這妖界的占星師在憤怒什麽,她走了,僅僅留下了這份憤怒。


    死鬼大哥撿起腦袋也默默站起來,我看見他的眼神,是同樣讀不懂的深邃。


    “肉肉,你聽說過狩人嗎?”


    他突然這樣問,讓我很困惑。下意識搖頭否認,轉而去向阿布求教,卻看到他眼底閃過的一絲冷冽。


    歷史,水好深!


    (3)


    “狩”是個動詞,所以顧名思義我以為所謂“狩人”是狩獵人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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