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哈哈哈哈哈”


    阿布神經搭錯了一樣笑得停不下來。


    “哈哈哈……噯?”阿布終於意識到什麽,不再瘋笑,轉而湊近了看我,“肉肉,你怎麽啦?”


    我閉著眼睛。這是我唯一可以表達不滿的方式。


    阿布更貼近些,鼻子幾乎戳在我臉上:“肉肉,你是在生氣嗎?”


    我沒有睜開眼。


    “呃……肉肉,對不起啦!我給你道歉,鞠躬?”


    阿布真的給我鞠了一個超過九十度的大躬。


    可我依然不想跟他說話。


    阿布伸手抱住我,熱情得跟他鄉遇故知似的:“肉肉,別這樣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抱得那樣緊,我都快被他擠出水來了。


    這逆賊,一定是在打我太歲水的主意!


    我十分陰暗地思考著。因為整個妖怪大街都傳遍了,他昨天被條黑狗攆了兩個街區,尾巴上掉了老大一片的毛,要補補。


    “肉肉,”阿布不再勒緊我,放鬆後的懷抱溫暖而舒服,“別生氣了,別不理我!”


    狐狸臉上的毛又輕又軟,像春天的柳絮。阿布很少露出原形,他說要做人,無論在妖怪還是人類麵前,他都維持自己是個人。


    上次看見狐狸樣的阿布是三百年前,他失戀了,還被狠心地誘進捕獸夾子裏夾斷了一條腿。他用三條腿爬到我麵前哭著求我給他一點兒太歲水,兩顆狐狸眼珠浸滿了淚,像飽滿的黑提子。


    現在的阿布並不瘸。他學會了對多餘的尾巴施替身術,把它們變成一條完美無缺的腿,支撐自己行走在人間。


    他真的很喜歡做人!


    可現在他隻是狐狸。


    “肉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第二遍強調這話。


    我有些難過:“阿布,你是狐狸呀!”


    “狐狸也可以有追求的,對不對?”


    “你的追求我不理解!”


    “那麽你呢?”狐狸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兩顆眼珠像飽滿的黑提子,“你不是也想像人一樣有手有腳嗎?像人一樣走路奔跑,像人一樣穿戴衣冠,你不也想麽?”


    “我跟你不一樣的。”


    “哪裏?”


    “你生來就有,而我,至今沒有。”


    阿布不說話了。輕盈地一縱身躍上我身旁的巨石,伏下,頭枕在爪子上。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也隻是追求我沒有的東西而已。”


    “你是狐仙,你什麽都有!”


    “我沒有愛情!”狐狸看似聊賴地望著我,“遇見你以前,我連朋友都沒有。”


    人們總是羨慕別人擁有的,無論那個人是不是比自己過得好!


    妖怪也羨慕,羨慕人,還羨慕另一個妖怪!


    (3)


    春天的風帶來一株蒲公英,落在巨石旁的泥土上。


    我看著不堪一擊的弱小植物入土生根,長出綠色的葉苗。


    陽光出來的時候,蒲公英仰頭看著我,微笑。


    “你有名字嗎?”它問。


    “我是太歲。”我告訴它。


    “太歲是什麽?會開花嗎?”


    “我們是藥。”


    “噯?是藥啊!治什麽的?”


    “什麽都能治。吃了我們可以長生不老,變成神仙。”


    蒲公英一臉憧憬:“神仙!很厲害的是嗎?”


    我想我碰到了一棵對世界一無所知的草。這讓我有些興奮!


    “當然,他們很厲害。他們不會死的!他們可以飛,可以隨便去世界任何的地方,他們不吃飯都不會餓死。他們還都很能打壞人。”


    “哇,神仙真酷!”


    “不過他們少不了我!你看,吃了我,普通人才能做神仙!”


    “哇,太歲你更酷!”


    就這樣,我欺騙了一株純白如紙的蒲公英。它的崇拜和敬仰滿足了我幹涸到迫不及待的虛榮,就像含毒的養料,滋養我,也麻痹我。


    我卻甘之如飴。


    而每個來我這裏的朋友卻都不拆穿這謊言。他們在蒲公英麵前讚美我,奉承我,好像我真是掌握了幹坤奧義的世界之主。假相堆砌的高台上,我在海市蜃樓的光環裏如癡如醉。


    又一年的春風來臨。


    蒲公英迎風飛揚,在空中翩然若舞。


    它竟跟我告別:“我要去遠方播種我的種子了,希望有一天,風還能把我帶回來。那時候,我一定要給太歲講我看到的故事,好多好多,就像你的朋友告訴你的故事那樣精彩。謝謝你教我在起飛前先看見了世界,太歲,你是我見過最偉大的智者!再見了太歲,再見了,我的老師,我的朋友!”


    那天,一個蠢貨走下太歲的高台,變回了離不開的肉肉。


    (4)


    每個人都有煩惱!


    每個妖怪也都有煩惱!


    大哥後悔把腦袋揪下來,搞得他一天要七八十次地把頭撿回來。


    阿布是我見過最不想當神仙的狐狸,盡管他想當人已經晚了。


    溫涼總說自己的心是涼的,可她抱著我的時候從來都那麽溫暖。


    我想有手有腳,想離開這裏,但對我來說外頭的世界隻有兩種人——想吃了我的人;以及,想獨自吃了我的人。


    啊,愁啊!愁得大哥腦袋又亂搖亂晃著掉了下來,愁得阿布的狐狸尾巴豎了起來,愁得溫涼眼淚像水晶珠子一樣掉落,愁得我水分充足又長肉了……


    煩惱他大爺的,真他娘的煩!


    三、曾經,可是,還好


    (1)


    應阿布的要求,為他編一個故事。


    這狐狸給我提了如下要求:要帥;要情深不壽;要幸福的結尾。


    的確我聽了幾百年的故事了,也講了很多別人的故事,不過編故事倒是頭一次。於是我發現無中生有竟然這樣難;無中生不可能的有,簡直難得跟老白那該死的腸胃一樣,便秘不愈!


    “去你的!”阿布聽完我的抱怨後十分不滿,“那隻三條腿的□□肚子裏有貨也是往外吐,那麽大的金幣元寶他拉得出來有鬼咧!”


    老白是金蟾。墨綠色的金蟾,他嚮往潔白!


    老白前兩天因為胃脹氣住院了,臨走特意讓人抬著他拐到我這兒打了個招呼。我看著他鼓得吹彈可破的肚皮不勝唏噓,他反過來安慰我。


    “聽說財神爺最近新招了個大夫,可以改造妖怪的內部器官結構。好多妖怪都預約手術呢,已經排到三十年後了!虧得財神爺打了招呼,讓給我先做,以後肚子裏隻產鑽石了,顆粒小,能直接拉出來。”


    我恭喜他:“太棒了!”


    “對呀!其實我是來謝謝你的,肉肉,”老白今天特別動情,“盡讓你聽我牢騷了。仔細想想,我這點兒苦有啥呀!比起牙牙那小子,咱可好過多了,是吧?”


    牙牙是隻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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