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就明了了滿洞血腥的源頭。那洞壁角落,黑衣道人拄劍跪地,雙肩顫動,似是情緒激盪非常。他麵對處,赫然一堆零散殘肢。卻要細看,才發覺竟是兩具被活生生扯散了四肢軀幹的屍體,依稀似一男一女,兩顆髮髻蓬亂的頭顱不辨上下的滾在一邊,有一顆頭上的雙眼尚眥瞪著,鮮紅帶血,裂眶而出,正對上了謝碧潭的視線。


    謝碧潭“啊”的一聲慘叫,被盯得魂飛天外,一跤坐到了地上。慌的一手捂了胸口,大口喘著氣試圖鎮定。雖說他仍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但眼前地獄般一幕幕,看得卻無可觸及,倒似在觀鏡中景象。更隱約覺得,任憑如何廝殺惡鬥,也無可波及自身。可即便心知如此,被那死不瞑目的頭顱上一雙眼盯住,也足以叫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半晌不敢再去看琉璃地下的情況。


    隻是他不去看,卻阻不住聲音透耳傳來。起初隻聞黑衣道人目睹慘狀,深受刺激之下的痛聲失態。片刻後,卻忽聽一聲怒吼,洞中頓有山崩石裂之聲。眼角瞥見一道赤紅流光,如長虹貫地,直出洞外。瞬間滿耳盡是慘嚎悲叫,不成人聲,盡是無命恐懼。


    謝碧潭手腳並用,撐爬起身慌忙又看,眼見皆是血肉橫飛。那夜色下一條山穀中,不知有多少妖物,唯見紅蓮之刃抹過,便是血雨如注,不留生機。謝碧潭看得呆了,心中隱隱生出了一份猜測,又有些不敢置信。他強撐著不適,見那黑衣道人仗一柄赤霄,殺徹一穀妖類。首當其鋒的那些尚有還手之力,雖說到底不敵送了性命,卻也叫黑衣道人身上添傷。但愈往後,愈隻剩殘孱之族,哪當得起赤霄之焰,劍起劍落,一片哀聲。黑衣道人竟似殺得性狂,縱然己身也亦多處帶傷,猶不見劍勢稍緩。待到最後,半襲黑袍血透,全然難分到底是他自己的血跡多些,還是潑濺上的妖血淋漓。


    紅蓮殺焰在山穀中卷盪來回,所到之處,不留生機。也不知過了多久,謝碧潭隻覺得自己的眼瞼怕都已被血色染得紅透了,那穀中哀嚎聲也已漸低漸渺。滿地妖屍零散堆積,連些微月色都好似被濃稠的血光潑了,妖異淡紅,照見除了風聲,已無什麽動靜的山穀。


    那黑衣道人就這樣倒提赤霄紅蓮,站在穀中,仰麵望天。微紅的月光落在他眼中,眸子也浸了血色。謝碧潭這時才看清了道人相貌,甚至不過而立之年,五官本該是清俊秀雅,如今一雙紅眸,全身浴血,卻比穀中的妖物還要猙獰許多。更為甚者,道人望月半晌,眸中紅光不褪反盛,竟是殺心不消,已然失了清明。


    偏這時候,那穀中緊鄰山壁,被數條粗大藤蔓和些雜樹亂枝堆得黑壓壓的一處,忽傳來“喀嚓”一聲響,似有什麽硬物開裂。聲音本算不得大,但在一片死寂的穀中,卻不亞於平地驚雷。黑衣道人猛的一扭頭,目光如箭,牢牢盯在了出聲的那處。隨後也不見他抬腿舉步,隻將身一轉,已到了近前。緩緩抬手,將尚滴著血的劍尖指定了樹藤糙堆。


    到這時節,連謝碧潭也聽出了雜亂枝葉下不正常的顫動聲,多半是有什麽枉被牽連的小妖,好容易躲在下麵逃過了性命,卻不想功虧一簣,又露出行藏。這時雖說山洞中兩具屍首的慘狀猶然在目,謝碧潭也忍不住的,為糙堆下的小妖捏了把冷汗。他不知這一穀的妖物,究竟有多少與那兩人之死相關,但黑衣道人心性大亂下的有殺無類,更是叫人心驚膽寒。甚至隱約覺得,若他仍不能收手,隻怕就此墜入殺道,難以回頭。


    正這樣想,黑衣道人手腕輕輕一抖,一股罡風揮起,“呼啦啦”吹攪漫天枝葉糙屑。那一處角落的遮蔽之物全開,赫然露出一名婦人,全身顫慄,蜷縮成一團。


    謝碧潭大吃一驚,正想著這穀中怎還會有人在,但立刻就看到了婦人肩頸腕臂上簇簇的青色鳥羽,原是不知什麽禽鳥化作的人身。赤霄紅蓮距離那婦人不過三尺之距,劍上血滴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婦人已是驚懼之極,雙臂緊環,麵露哀色。隻是連一句求饒之詞都說不出,唯瑟瑟發抖而已。


    謝碧潭這時心中已愈發篤定,眼前這幕,怕不就是二十年前明河道長在妖怪穀開殺往事。然而先前不過是聽李雲茅口述一二,甚至連這座如今已經成了鬼魅棲身的山穀都不曾親踏一步。如今眼見血肉橫飛之狀,才知當年到底何等慘烈,當真觸目驚心。隻是眼前正落在明河劍下的這名女妖,狀極可憐,又化作了個孱弱瘦小的身子,即便心知乃是妖類,他仍不免覺得多半該是無辜,全然不忍看明河一劍落下。可當下已是殺性衝心的明河豈有這份柔軟心思,隻一見是妖物,冷哼一聲,便擎起了赤霄。


    謝碧潭不由得脫口大喊出聲:“明河前輩,劍下留情吧!”


    他這一嗓子倒是情急之下拚盡了全力,然而半點落不入二十年前的明河耳中。謝碧潭也是吼出之後才想到了這一點,然而叫他還來不及苦笑自個發傻,倒見了意外的一幕。赤霄紅蓮已遞至女妖身前,卻忽的一頓,堪堪剎住。似持劍之人察覺了什麽異狀,又似心有所感,不由停頓。


    謝碧潭慌忙努力去看,那一片夜色昏黑,辨認不清。好容易倒是借著赤霄紅蓮劍身上繚繞的赤焰,瞧見女妖緊抱的懷中,似乎有什麽小小一團東西在蠕動。隻是那邊到底藤樹亂糙遮蔽目光,又有女妖淩亂衣羽擋住,看不清個數。謝碧潭抻長了脖子隻是無果,這時縱然心知所見乃是十數年前無可更改之事,仍雙手拱在胸前拜了又拜,什麽佛祖老君至聖先師亂念了一氣,無論這女妖清白無辜否,單隻念及李雲茅對明河的一片孺慕惦念之情,也不想他迷入殺途難返,唯望停手收心。


    然而說來倒也蹊蹺,明河手中劍一頓之後,竟當真遲遲不曾刺落。那女妖戰戰兢兢,原本幾是伏地顫抖,連吐字討饒都不能夠,卻因許久不覺兵刃加身,勉強大著膽子抬頭,卻見明河一手持劍,麵如寒霜目如血浸,可眉頭卻緊蹙起來,倒顯幾分痛苦之態。她不知這是何故,想要藉機逃遁,又怕那劍鋒之疾,張皇中,忽一聲嘹亮嬰啼,自懷中乍起。


    這一聲嬰孩啼哭當真來得意外,女妖頓時慌了,手忙腳亂照看懷中,一時已是顧不得揣摩明河情形。謝碧潭更是大吃一驚,不曾想女妖懷裏原是護了個小小孩兒。再一思及那暴露了她藏身所在的一聲清脆,如今想來,倒像是巨大的蛋殼破裂聲。難不成就是在剛剛的血腥殺戮中,這鳥身女妖不及逃命,乃是顧著照看即將破殼孵出的子息不成?這樣一想,又覺荒謬又覺慶幸,更是手心捏了一把汗,惴惴不安看向明河,生怕他一時暴起,再將這母子一劍斬了。


    隻是明河的情況,更是不同。他因與女妖對麵,倒是早看清了被緊緊護著的那小小肉糰子,乍一見初生嬰兒,即便乃是妖類,未落地挨天、五行不沾,便是個純粹無辜的生靈。因著此,沖蒙了心竅的殺性也不由得緩了緩,未將那索命的一劍刺了下去。反倒是明心惡性兩廂衝突,頗生掙紮難過之感。正這時候,那小小妖嬰也不知是受了風冷,還是巧合使然,乍放悲聲。聲嘶力竭的嚎啕啼哭入耳,倒如一根大杵,定灌天靈。明河脫口“啊”了一聲,猛的一手捂住了頭側,身形連晃數下,痛苦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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