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茅卻要更驚駭許多,因著兩人對麵,謝碧潭背後的變故他倒看清楚了幾分。先前因隻收拾到一半,赤霄紅蓮尚未歸鞘,就擱在坐席之旁。謝碧潭回手要擱下銅鏡,偏偏巧合,將鏡麵貫在了劍尖之上。隻是那鏡早已裂了,這幾日來反覆參看也未覺出什麽殘餘的用處,即便再被赤霄劃上一道劍痕,也非是什麽大事,誰知竟就是在劍尖鏡麵相觸的剎那,乍騰起強光耀眼,勉力去看,卻見流火般的焰華燒入銅鏡裂隙之中,隨後便見鏡中亦起黃光,兩廂交融,瞬間吞沒了謝碧潭。等到那光芒乍起又乍消之後,席上空空蕩蕩,隻餘殘鏡,鏡麵已是徹底割裂兩半,露出其中本該是擱置了什麽法器的小小空檔。而謝碧潭與赤霄紅蓮劍,卻是全無蹤影,未曾留下一點可循之跡。


    謝碧潭是被一股刺鼻的血腥臭氣熏醒過來的,迷迷濛蒙的張開眼,視野中盡是一片昏暗,將任憑什麽遠的近的都晃成黑沉沉的影子,看不分明。他腦中尚是混沌,一時間全然不明眼下何時身在何地。隻是那股血氣濃重不散,沖鼻做嘔,叫他十分不適的動了動手臂,皺了眉要將鼻子捂住。


    手才一動,一股火辣辣的刺痛驀的自掌心鮮明起來,另有種沉甸甸的重量壓在上頭,十分難過。謝碧潭不由得呻吟一聲,努力的掙紮了下,好容易欠起身,朝著疼痛不堪的右手望了一眼。


    這一眼,勉強從一片昏暗中分辨出一點赤紅的光芒,依稀正是一把光芒凜冽的長劍。劍形卻是眼熟的,分明是在自個房中擱置了好一段日子的赤霄紅蓮。“赤霄紅蓮”四字入心,謝碧潭猛的大驚,先前模糊了的記憶紛紛回籠。這一時間他再顧不得手心燒痛,慌的翻身爬起,四下張望,連聲喚道:“雲茅!李雲茅!”


    叫了一圈,全然無應,更是無論跌跌撞撞怎樣走,都仍被禁錮在那片昏暗中,不得而出。謝碧潭又驚又懼,既不知這是什麽地方,更不曉得為何轉眼間到了這裏。舉頭無星無月,更無日頭,連時辰方位都不得辨,除了記憶中那一段昏厥,沒有半點痕跡可追。他惶惶然提著赤霄紅蓮左兜右轉,唯覺周遭血腥氣味愈加濃厚刺鼻,宛如置身一片血海,沉浮其中。


    他沒頭蒼蠅般又轉悠了好一陣子,手心的傷處愈發灼痛,不得不換了左手提劍。偏那劍初握還好,提得久了,不免覺出重量,手腕微酸。謝碧潭又深知此劍珍貴,萬不敢倒提著讓劍尖擦磨地麵,隻能或是正握或是背持,行來不免更加艱難。


    這樣張皇跌撞,難辨天日,更摸不到頭緒。謝碧潭越是慌張,越難自持,漸覺腳步也有千斤之重,難提難落。忽的一個踉蹌,失了穩當,險些一跤跌坐到地上。


    他忙不及思,順手一拄,堪堪穩住了身形。然後才後知後覺發現,被自己當了拄拐狠狠戳在地上的,竟是手中赤霄寶劍。這一下不免大驚,忙不迭要拔起劍來,卻在一低頭的剎那,瞥見了腳踩地麵自劍尖入土處起,隱隱泛起一片微光。


    那光芒隻淡淡一層,並不算明亮。但卻如泄地水銀,漸向四周湧動流淌。不過片刻,已將謝碧潭立足處也盡蝕了。足有丈餘方圓的一片,成了塊半透明琉璃模樣,透出些爍動不定的光點。


    謝碧潭戰戰兢兢,俯身去看那琉璃樣的地麵。起初隻是一片昏暗中有些光斑閃爍,或白或金或綠,到底紅色光簇最盛,卻辨不出到底是何物件。謝碧潭越看越納悶,幹脆蹲下了身,也顧不得什麽姿態形象,雙手撐著地麵,挨臉細看。


    隻是這一看之下,卻是大吃一驚,毛骨悚然。


    琉璃映透,看到的正是一片修羅場般景象。黑沉沉應是夜色,星月俱暗淡,唯有片片血光潑濺,灑了一地淋漓。


    謝碧潭喉頭一緊,好容易才把胃中泛起的酸水壓了下去。他心頭免不得的恐懼,但腦中卻清明,心知眼前異象說不得正與自家當下遭遇有關。縱然勉強,也還是定了定神,又張望過去。


    也是這反覆的又一眼,才發覺了那一地零散的屍首殘軀很有些怪異。目力所及,雖說場麵慘烈,橫七豎八的卻非尋常男女老幼,而是或頭生角、或足為蹄、或披毛掛甲……周身上下總有多處非人之形,再被血泊一浸,更顯猙獰。


    倒抽了一口涼氣,謝碧潭一時間連害怕作嘔也顧不得了,忙張大了眼,一一辨認。越看之下,越是心驚,這血腥滿地,受戮者竟皆是妖精野怪,難不成倒是哪位降妖捉鬼的厲害行家,在行除魔衛道之舉?然而即便如此,眼前手段也不免過於血腥,實難消受。


    正這樣想,耳邊忽聽一聲尖銳劍鳴——倒是拜李雲茅所賜,對於這劍上銳聲謝碧潭如今再熟悉不過。以這一聲為始,耳畔驟然如開了閘籠,不再是空蕩孤寂,萬般聲響,潮水般來。


    不知何以生此變化,謝碧潭忙將臉貼了地麵,睜眼盡力望去。滿地殘火照亮處,正是一座山洞。那洞口略進幾步,赫然人立著一頭巨妖,足有丈餘高,披毛生角,不知是個什麽原身。妖物雙臂箕張,五六寸長的指爪尖鋒利如刃,作勢欲撲。而謝碧潭循著妖物怒嗥的方向看去,不由得一愣。


    目光落處,卻是這活的死的妖怪堆中,唯一的一個凡人。那人一襲樸樸素素的黑色道袍,雖整齊挽了髮髻,但隻有木簪,並無冠帶,頗覺幾分寒素。因著有些距離,看不清五官相貌,隻覺身形有些清瘦,全不似是屠了這許多妖物之人。然而叫謝碧潭愣住的,倒不是此,而是那黑衣道人手中,正持了一把寶劍。劍長三尺,寒光凜冽,即便是在黑夜中,握柄上嵌飾的彩珠美玉光澤也熠熠可見。更有宛如實質的火紅焰光,自握劍處一路下纏,環繞劍身。一時竟分不得哪是赤色劍芒,哪是淋漓血色。


    謝碧潭大驚,匆忙抬頭,赤霄紅蓮劍仍斜斜插在地麵。可看那黑衣道人手持的,也正是一把全無二致的赤霄紅蓮,甚至劍上紅芒,較之身旁更凜冽輝煌十分。一時間,謝碧潭如墜雲霧之中,但當下情勢卻沒再給他什麽細思的餘地,剎那隻見一道劍芒挾火劈開夜幕,隱隱如有雷聲相和。更聞一聲慘嗥,黑衣道人掌中劍已在撲之未及的那隻大妖胸口劈落。一瞬間,謝碧潭幾乎覺得自己也聽到了胸骨根根斷折的脆響,和嗅到了皮肉毛髮被劍火燒灼的焦臭味道。甚至一劍取命,勢猶未竭,劍芒在妖物背後透體而出,又狠狠烙上了之後山壁,留下一道極深劍痕。


    謝碧潭看得咋舌,全未料到黑衣道人下手竟如斯強悍。隻是那道人一劍斃了大妖,卻全無半點快意顏色。反倒是腳步一轉,再不分半點心思在死猶僵立的妖物身上,喚了聲:“李兄!李夫人!”直往它身後洞穴深處掠去。然而隻是片刻,那洞中陡聞“啊”的一聲叫,驚極痛極,似見平生慘事。


    心知定是洞中有了什麽變故,謝碧潭急切欲望,卻被那具龐大妖屍遮盡了視線。他心中正焦,忽覺眼前景物一晃,所見已然不同。四周盡是嶙峋山壁,幾根鬆明斜插,火光躍躍,照見滿地血腥。


    那洞中雖說粗糙,卻不算侷促。洞底更是足有三四丈方圓的一片平整石地。隻是如今大半地麵上皆是血色,濃厚粘稠,簡直使人無可立足。這般多的鮮血,謝碧潭見所未見,更難以想像到底是從何而來。隻怕是盡一人周身血液,也難以塗抹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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