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以為呢?她毀壞樹葉是想將自己過去在詩歌方麵的幼稚行為遮掩起來。你們看呢?你們想,你們看,憑她,光憑她現在留下的日記,你們想,她怎麽可能從一個根本不懂詩根本不會做詩,連日記也寫不來的人,一下子變成現在這個模樣。現在的她好像已是位詩人和日記作者了。她的樹葉習作……她寫作史上的不成熟時期。她現在的日記和詩作……也正好說明她今天正處於寫作的成熟時期。甚至可以說,她現在處於一個寫作上的健康時期。你們應該將沒被燒毀的葉子尋幾張出來,稍經處理,把枯黃的葉片鑲嵌入雕花瓶的瓷壁內。瓶壁內既有葉子,又有詩句。想想也是一件樂事,她寫打油詩是為了唬弄人,瓶貴詩賤,對於這她豈能不知?瓶本潔物屬明朝,葉因實錄被火燒。一瓶一葉早與晚,時代人心神亦妖。我吟詩句不為瓶,紙筆落地布見筋,煙燻六千三百尺,舊年葉錄反無名。”“好句子。”古董商們說:“你的句子也可以用的。”我說:“她已寫出‘美蝴蝶三千’的美句,這叫我如何應付?”“你的句子也能刻上瓶子的,也能的。”“她的‘美蝴蝶三千,飛來飛去飛來飛去,一時間遮了大明朝的臉’實在是好,真叫一個好,這叫我怎麽應付。”“你想用你的句子與人打招呼?”“我的美句還沒寫出來。”我說:“明朝人隻製作瓶子?在明朝時每天都沒有人做俗事嗎?不是這個說法。我隻是有這個想法。古人與今人都會有俗事纏身的時候,哪裏來的這麽多美麗蝴蝶,每句詩中有三千,瓶上的蝴蝶會鋪天蓋地淹了明朝河山的。我寫的東西,照剛才你們的說法,是也能往古瓶上放的,是不是?我說得對不對是不是呀。破旗卷肩身披銅,聊齋店鋪夜夜空,紅唇長舌反覆弄,是不是,是不是呀。她有紙條引導,有樹葉做實驗,有思想可以交流,她有……其實呀她的筆調……房內牆壁上有很多油跡。總之明朝人是不懂得在製作青花瓷器時還應兼做一些俗事的,比如寫寫‘美蝴蝶三千’之類的詩。你們在做古瓶生意的同時也替我謀劃一下,若是我也寫出了美麗動情的句子,你們替我籌劃籌劃,在古瓶上,古瓶上,古瓶上呀,像我的句子……若是……籌劃籌劃,‘倒看此君乘天龍,破旗卷肩身披銅,’你們刻不刻,你們刻不刻我的句子。我想過的,我採用的是原地吸入法,在同一個地點反覆吸收同一種原料。要聽的。要仔仔細細反反覆覆聽的。我其實隻是知道製作方法而已。簡秀登有美蝴蝶一句,但她就因此懂得了詩句的製作方法?你們說呢?你們也替我……就是想呀,替我將我的句子雕刻到古瓶上去,沒有一個空間跟古人說話?我會沒有空間和古人的瓶子對話?陪一棵樹說說話的時間還是有的。她的葉子記錄……她就是在陪著我跟樹說話,在我這邊,在我這邊,樹幹顯得多麽健壯,葉子的記錄已很詳細。做詩人做日記作者,隻要每天都有記錄就行。”“是灰塵吧。”“什麽?”“你說你寫下的句子……是什麽呢。”“什麽?”“也是美蝴蝶幾千吧。”“什麽?”“刻瓶的句子一定要有內容。”“明代的瓶子本來就有內容的。青花瓷。”“我們古董商隻收購明朝古瓶。有詩刻著的,也應是明朝人的詩句。”“明人也能做詩?”“今天的作者隻看重日記。在日記內再鑲嵌進去幾句詩……今人做詩用的是日記形式。好現成的東西。”“什麽?”“用日記形式寫詩。”“你們說什麽?”“今天的作者隻懂得寫寫日記詩,好現實。”“什麽日記詩不日記詩的。我要我的句子往明朝古瓶上刻。她比我困難。我用日記裏的平常句子往瓶上刻,沒詩句也行的。你們以為呢。”“什麽?”“用日記裏的句子刻瓶子。”“刻什麽日記句子?”


    我真想停止帶領這批古董商遊覽長街兩邊的店鋪。


    11


    我說:“店裏的古瓶要價很高。真的要出很多錢才能將瓶子弄到手。我的敘事方式本身就像古詩,日記也像,而且更像。日記也像。本身就像詩。刻了也像。不刻也像。沒刻也像。刻好了也像。刻成了……好像哦。像日記的句子。因為刻上去的……一開始就是日記裏的句子。應該用日記中最為平常的文句刻在大明朝的古瓶上。應該。”“應該。而且像。這不同於我們這些人做古董生意。我們都是生意人。俗人。但我們也不都做俗事。我們知道自己俗。知道自己寫不出好日記好詩句。我們是俗。但我們不俗。我們還能知曉自己是十分粗俗的。我們……”“你們這批古董商人還是有救的。人是不能太俗了。太熟了,做事便顯得浮淺。”“我們既不太俗,也不太熟。什麽原因使你說我們是熟的?”“原因是古董行裏的人……腦子成熟。眼光有嗬。有時眼光又沒有。大腦躲在腦液深處。大腦成熟呀。眼光遠嗬。”“什麽原因使你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我們?”“什麽原因呀。”“什麽原因呀?”“做古董生意做久了怎會變俗氣了呢。”“什麽原因。”“老做這一行。在這一行裏做事,變俗氣了找誰埋怨去。”“你說我們現在已經是俗氣滿身了?什麽原因呢。你寫日記,並且學著她的樣在日記裏寫幾行詩……這是什麽原因呢。什麽原因?”“我遞紙條給她。我遞紙條入她房。我寫。她跟我寫。日記寫寫,詩句寫寫,紙條寫寫。”“紙條送入房。你人呢。紙條遞入她房裏,而你的身體呢。什麽事兒。”“什麽事兒都不是。什麽原因也找不到。原地踏步。做古董生意。她寫東西也是原地踏步。日記裏的詩能刻上瓶子,離了詩就沒內容刻啦?在原地寫日記呀。瓶子在原地呆著。而且一呆就是幾百年。寫日記要與瓶子站位置一樣。而且要一樣。而且要一模一樣。一本日記與一張紙條。而且是一樣。一本日記,一行詩歌,幾百幾千張紙條。而且是一模一樣。古董生意是什麽事兒?”“簡秀登。”“就是她呀。”“不說虛的。說簡秀登的日記。”“說她就等於是說……說說虛事跟說說影子是相同的。”“基本相同。你想說明什麽事情?”“我想說明這兩者僅僅是有點相同。就說說虛事吧。她的日記應從那座土山坡寫起,事實上她也是在那時……那時她每夜麵對山坡,倚窗沉思,許多夜晚她都可以聞見從山坡洞穴內飄出來屍體腐臭味,那時的日記才剛剛起了個頭。剛寫出的日記其實是很有觀賞價值的。腐屍的味道催促她快快把第一篇日記寫成。那味兒滲透進了日記每一頁。在每一頁紙片上都有屍體味輕輕飄起。這些日記就是現在讀起來……要我說呀還是那些在屍體臭味熏蒸下倉促寫出來的東西讀起來比較有味。土坡上隻淺淺地埋著一具屍體,可寫作者為此卻要付出幾年心血,細看之下,才覺土坡顯得渺小孤獨。那具屍骸永遠顯得深沉寂靜、沉默無言、威猛和陌生。日記一頁,土坡千年。屍體萬古流芳。慎言嗬。因為在這裏已經牽扯到了時間。它離永恆僅僅差了幾步遠。我一開始就將主要注意力集中在了兩件物體之上:洞穴裏的睡屍和帶味的日記本。……細看之下,山丘顯得何其渺小與稚嫩,屍骨又顯得多麽蒼老與堅實。整具死屍已無半顆牙齒可尋,血脈經過之處盡顯微白顏色。我曾分了好幾個夜晚將她寫死屍的日記反覆默讀。慎言嗬。我是想說出其中最為重要的部份,我的敘說特點有二:一,說出主要內容或主要狀況,二,仔細回味其餘部份。她寫。我說。我還兼作解釋。而且是麵向外部世界作出解釋。屍體至今仍被隱埋在山丘一邊的淺洞內,屍體至今仍然沒有出現什麽重大問題。它出了問題了嗎?我說她至今好像仍然沒出現什麽問題。她已有問題暴露了嗎?我曾經說過的,她們兩個至今也算是在世上存在著的。日記必須經過人們細看細讀,可在此之後,讀它的人卻應慎言。”“應該在以後吧。”“什麽時間?”“在以後注意這個問題。”“什麽時間注意什麽事?”“現在說說洞穴中的死人似乎還是很及時的。就這一說,已把她的日記起源講明白了。”“什麽時間呢?”“是什麽原因導致她在寫日記時聞到了死屍的腐爛味。”“是什麽原因導致的。她結束了對死亡者軀體存放地點的描寫,她結束對屍體腐臭味的聞嗅,”“用鼻子聞嗅異味是一項非常艱苦的工作。這與我們古董商人聞嗅老東西的味道有點不同。但這些都應在以後說出口。就是說出了口,也不應該在現在就對人說。不能像你似的,無緣無故便將整個事情對人說得明明白白。”“聞味的事兒在我們這兒是永遠要做的。不會結束。製香人家麽。她能在日記裏寫上幾句那種詩歌。”“聞味的詩……像聞古董一樣?”“她能寫幾句雪花詩。白白淨淨的,好白的一片。雪花詩到了日記裏便成了白淨詩,雪花也成了白淨物。死人是白骨侍者。腐臭味在白淨的雪地上迎風漫舞。”“味兒也白。”“什麽?”“侍者的味兒有點白。”“簡秀登每夜倚窗遠眺土山坡。簡秀登每日假做念佛人。簡秀登每夜盼鬼出淺穴。簡秀登聞味寫成雪花詩。。”“你寫日記,就說你寫東西吧,你寫東西時曾見過天空中忽然飄下了雪花?你寫日記時能聞到窗外有異味飄來?就算是寫東西吧。”“她可以做到的。”“什麽?”“反正這些事她可以做到做好的。”“寫日記是為了雕刻?”“反過來說也是通的。”“雪花詩也寫得與雪花一樣白。雪花詩也可費點勁往古瓶上雕刻的。雪花詩隻有一種顏色。雪花詩寫成時它的顏色非常白。”“你們說的是仿雪花詩。並沒寫成真正的雪花詩。她的仿雪花詩確實也可以往瓶上雕刻的。花點功夫寫寫仿雪花詩。再花點功夫將詩刻上瓶子。”“為什麽。”“仿雪花詩刻在仿古的瓶子上。為什麽?還問為什麽。她寫日記本身就是個問題,她太能模仿了。你們說呢。古詩由古人來寫。古瓶由古人來製作。你們是懂瓶的。現在你們又懂得了雪花詩。古詩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古詩說:燕山雪花大如席。古詩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什麽什麽又什麽,獨釣寒江雪。我知道古詩應由古人寫,古瓶應由古人製作,一隻做好的瓶子……一隻做好的……你怎麽將她的仿古作品刻上去?古人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可她還想請你們為她的日記去做雕刻工作。天然的成份何在,天然的東西沒有了,古瓶危險。我是熱愛古瓶的。因為它們都由古人來製作。用日記刻瓶,行嗎?”“行的。”“行?”“當然。”那本日記仍被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那隻明代青花瓶……怎麽說呢,上麵有個非常濕潤的氣泡,……這次又該怎麽說呢,一個活動的氣泡這時正出現在它身上。三日已過,將被刻上瓶子的日記句子已經被精心選出。青花瓷可是一種名瓷,日記也是名日記,句子更是名句子。句子說:人活一秋草不如,人活百年賤如土。此時若真的請來了雕刻匠人……這次所選的句子有點平淡,鍾錶上的走時也有點不準,句子式樣有點單調,含義(或者叫意思)有點模糊,平麵一看,什麽都沒有,任它凹凸起伏,什麽都沒看到,再細看,眼睛又酸。青花瓷與什麽樣的砂子同在?建立對應關係,需要用冷水沖洗,潮濕的砂子與瓷瓶磨擦,砂子擊破瓷麵。她此時寫出的句子備受注目,整個句子中,抽象的部份與瓷接近,具象的部份與瓷遠離。簡秀登看中的青花瓷是可以下刀雕琢的。簡秀登在某家店鋪內看上了某個朝代的一隻古瓶。明朝。句子說:刀下錦繡,瓷蘊古今。她今天要用一把十分鋒利的刻刀將古瓶的釉刺穿,在動刀的同時,句子仍可以作些修改。句子說:瓶之千古難測,刀之鋒利易比。就是說好東西不容易比出高低,而壞東西沒作比較就很明白。日記本子被我(被她)仔仔細細查看了幾遍,就是說,日記是很現實的,因為日記將會被經常作些修改。被她(或是被我)整理過的日記,其篇幅變得很長,整整幾張桌子……桌子的麵積就成了日記的麵積。簡秀登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夜倚在窗邊思考寫作題材,每夜很有耐心地想著洞內死屍的景況。好像是這樣的。每夜都是這樣的。她寫日記的方式與我寫日記的方式總體上相同,目標都是……她的句子說:現在是初春二月,洞穴外堆滿了冰雪,而洞穴內空間無限。她的句子說:所以人出生後唯一可以真正做好的事,就是慢慢等待自己死亡。她的句子說:等待死亡。等待腐臭的屍體味越過生死界線,被後來人、被未死者、被將死者吸入肺部深處。我說:“像這種句子也能被古董商接受?也能請人將其刻上古瓶?”她的句子回答說:味兒能吸,句子能刻。我說:“味兒能夠呼吸,呼吸僅為活命。句子能夠雕刻,古瓶之命難測。難測呀。”每天夜裏供簡秀登呼吸的味兒足足可以裝滿幾十個盛放死屍的容器,濕潤的味兒與古瓶身上的氣泡也形成了一定的比例……形成什麽?……形成一定比例……往上攀升,味兒與氣泡往上攀升,達到一定高度後……不是達到一定比例?……不是,這一次肯定不是比例,這一次肯定是達到相當的高度後它們倆才停止上升。味兒與氣泡拒絕形成比例。我說:“這樣行嗎?”她的句子說:行。可以。我說:“總算行了。有你在,沒什麽事情不行的。”要說簡秀登此時能寫出如此精彩的文字,好像是和……與人對話有關。是有點關係。看句子的結構就能知曉幾分。一行句子一個轉變。沒幾個字就出現一個轉變,使讀句子的人剛站穩腳跟,便對自己踩出的腳印有了逆反心理。寫日記的時候,手臂有時會出現麻木現象。句子說:是麻木症狀,在醫學上稱作某某症狀。她的手麻木了,日記寫作停止了,整理出來的日記現在也隻能擺在幾張桌子上,處於無人照看的境地,她寫,她為什麽如此構思?在醫學上……應該超脫點……在人類醫學史上,她已處於無人看管的自我麻木狀態之中。寫出的日記也真有一定的可讀性。日記的首頁顏色有些泛黃。紙張表麵……呈現枯黃顏色,就以它們最為淺表的某種存在形式而言,紙張是可以在讀者麵前被逐頁分類的,分縱、橫兩個方向,我從對臭味的呼吸轉變到對普通氣體的呼吸,這中間進出肺部的主要是一些活躍的氧分子,是一股像日記紙張可以被逐頁分類的氧氣流,紙張變黃是氧化結果,而非時間作用。可首篇日記和日記首頁……我還是要去麵對……冷酷的時間作用。我說:“你們以為呢?”她的日記說:醫生以為呢?醫生有辦法對付手臂的麻木症狀。醫生有藥可用在病了的手臂之上。她寫一次日記,隔天就請專科醫生來治一次自己的壞手。古董商為能選出幾句可以刻瓶的句子,正在苦苦思索,他們順著我和簡秀登的寫作思路,好像……每天也寫起了日記,用於雕刻古瓶的日記嗬,開始聞味兒,呼吸味兒,每天深夜,一群腰纏萬貫的古董商倚窗沉思,每個窗戶口站好一人,每人一個站姿將窗口填滿。他們是寫作新手,手形優美而手骨脆嫩。這時候寫成的句子都能被雕刻匠人用利刀鐫刻上古瓶。句子說:要分幾等?我說:“什麽?”句子說:日記可以被分成幾個等級?我說:“分成三個等級。我的。她的。他們的。”我的日記,這麽說吧:也是在潮濕、濕潤的南方死屍味的裹挾之中寫出來的,所以說我的日記是屬於第一個等級。南方死屍。在她的日記裏也有屍體味道讓人聞到,但她的味兒是不是南方死屍味,是不是最南麵那兒死人發出的腐臭味?在這句話裏麵……空氣中並沒含多少水分,因此它與南方死屍的特徵沒有相似之處。它是非常幹燥的一句話。“任何人都應在自己家裏迎接死神來臨。”她說到了家,尤其是在人將死之前,一語點明了個人家庭的重要性。“你現在想家嗎?想盡快回到那間老屋裏去嗎?”“回去吧,屋裏的氣候適合你。”南方死屍。我說過的,在低窪處盛放,它的味兒沿地平線慢慢飄散,一條真正的南方地平線,像一瓶有色膠水,左是左,右是右,相距幾米,左麵空氣潮濕,右麵味兒卻永遠留在瓶底,潮潮的味兒每夜都有。寫日記也分左右兩麵,分上中下三個等級,說好了,在左,說不好,就在右,寫成了,在上一個等級,沒寫成,就退縮到下麵等級中去。簡秀登的句子每次都是在臨近土山坡洞穴的後窗口寫成的,“每次寫一句。想想再寫。對於倚窗寫作之苦,我心自知。”這句話像是一個生活在幹燥北方的男人寫下的。她大概去過北方,學過北方男人的行為舉止和語言文體,所以出手落筆如此吃重。南方女人隻會自找沒趣。每次寫一句?次次如此?每次倚窗遙望洞穴中的受害者……她多多少少也傷到了自己。南方是處在她日記的左麵,還是右麵,傷口是出現在南方還是出現在北方。潮濕的氣味將所有傷口帶走,她每次寫成的東西……為了古瓶而寫作,是個非常牽強的理由。從鐵斧不慎自木製棚頂掉落,到姐弟兩人私自將死屍移入土坡洞穴內埋藏,到日記成段成篇寫出……寫出日記……就是說,我們現在可以通過讀日記來了解她以前的部份生活經歷了。但我們要慎重,要非常慎重。我們大腦思考問題的量要增加。我們整個身體的重量也應有所增加。故意寫出的東西,需要讀者用心去讀,假設寫日記時她還能出房間到外麵四處走走,假設如此,她在日記裏記載的部份人生經歷就有可能發生變化。她。沒有得到官方的任何批準。是她沒被準許。她,她。走過一段高牆,她還以為自己可以透過牆上豎著的鐵絲網看清崗哨的位置。崗哨內的衛兵每天都在遠遠窺探囚徒們的服刑情況。鐵門上的方口小洞沒有按照正常的物理現象顯現出漂亮的木材紋理。真正的木頭紋理是很好看的,即便是在監獄裏也是如此。她此時若是能用自己的雙眼看到一件有紋理的木頭製品,她心中存有的希望值就會大增。按照囚犯的心理需求,整座監獄應該被製作成一件碩大無朋的有美麗紋理的木質雕刻工藝品,在這件工藝品身上,從頭至尾聞不見半點鋼鐵味,雖然說,鐵腥味容易使囚犯神態清醒。與監獄裏約好的,每星期探望一次,可以是每周的星期四,也可以是星期五。當時她與她的親兄弟簡求登沒有獲得官方批準,便決定將鐵斧掉落的直接受害者移入洞穴內,沒有官方任何批文,或者說在有關批文下達以前,她已和弟弟決定要將死亡者永藏洞穴之中了。沒見官方有任何暗示、任何允諾、任何合情合理的解說,她和簡求登知道洞中屍體正在星光清澈的夜晚迅速腐爛。官方的說法十分模糊。鐵斧被製造於何年何月?顛倒雙眼看過去,顛倒心髒將數目數上去,發現鐵斧最初是來自於遙遠的礦山之中,那事兒距今已有一百年時間。鐵斧的形象很古老,味兒很腥,全部用鋼鐵製成,上麵沒有囚犯們日夜都想見到的木材紋理。所以今天簡秀登想從獄警手裏拿到那份證明書,證明書上記錄的應該是斧子從棚頂掉落的非常具體的運動軌跡,所以今天到手的證明書應該與簡求登未來命運有關。但與囚犯們對物體紋理的僵死概念無關。與鐵的味道相遇,監獄鐵門旁今天增設了幾個崗哨,被允許前來探望的囚犯家屬依次排隊,接受警衛檢查,他們之中有誰能在今天拿到證明自己親人無罪或是證明自己親人所犯之罪很輕的官方文件……顛倒著心髒數上去,證明書的內容在證明未做出之前就已經被官方有關人員知曉了。一位監獄警官的四根手指將簡求登誤傷人命的證明書遮遮掩掩……使之變成一匹有黑白條紋間隔的斑馬,警官手背朝上,用單獨一根拇指在下麵托著證明書,他看著簡秀登走進房間,一語沒發就把證明書遞了過去。證明書上的第一個文字與證明書上的第一行文字幾乎同時跳入簡秀登眼瞼。理解這些文字的含義是需要有智慧的。所有文字正在快速跳躍飛離證明書的紙麵。文字四散飛去。她此時呼吸急促(因肺活量巨大,而非案情本身緣故),她接受證明書中的所有內容,轉瞬又將它們悉數放跑,她好像感覺到了人世間生活的勞累和作為一名成功的生活者應具備的那點機敏。“警官大哥。”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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