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旨,這首曲子錄入《九華樂典》,為皇朝第一音,但是任何時候,任何場合,彈到高潮即止,尾音不準彈,抗旨者,死!”


    這是九華離帝所頒布得最為霸道的一項聖旨,後世撫琴之人都不彈尾聲,不僅僅是因為聖旨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九華樂典》裏壓根兒就沒記錄後麵的曲譜,因為當時的皇甫垚沒有彈奏完,沒人知道尾聲是什麽樣。


    司樂官領命後詢問皇甫垚:“毅王殿下,請賜教這首曲子的名字,下官好記錄。”


    皇甫垚凝向動怒的千離,啟奏道:“陛下,這首曲子是臣排兵布陣時以迷蹤花陣而得來的靈感,至今還沒有如意之名,不如陛下賜一名如何?”


    千離不讓皇甫垚彈下去,是怕聽“你我荼靡”的結局,那樣頹廢與絕望的音調她不要聽。荼靡是花季最後盛放的花,荼靡花謝,生前事了,彼岸花開,生前事忘。


    她強壓下激動的情緒,稍作思慮,才道:“花陣,最是傷人於無形,素來有繁花似錦一說,花的榮,戰爭的殘酷,都在這曲調之中,這首曲子便叫《錦陣》如何?”


    “好,緣起時起,緣盡時無,不外乎如同花開花落,這名字甚好。”千禧撫掌拍手稱絕,皇甫垚亦點頭首肯。司樂官當即記錄下錦陣一名。


    從此,九華第一音的《錦陣》流傳千古。


    同一首曲調,聽者所悟各不相同,軒轅無塵便冷笑著問皇甫垚:“毅王的琴聲,大弦肅殺小弦柔,你是想告訴陛下什麽?”


    皇甫垚回道:“陛下聰慧,自然懂得,不需要臣點明。”說著皇甫垚又望向千離,後者微笑著點頭。


    這大弦肅殺小弦柔是有典故的,相傳戰國時燕國有位君主非常頭疼朝中之事,他的幾個兄弟分別掌握著朝中幾股大勢力,讓他這個君主每日寢食難安,這位君主有一位美麗聰明的妃子,她見君王鬱鬱寡歡,想對他提點卻因身為後妃,不能幹政而無法啟口,於是她便給君王撫琴,曲調是何沒做記錄,隻知道君王聽了她這大弦肅殺小弦柔的琴聲後恍然大悟。後來,這位君主下決心整治朝綱,嚴厲打壓位高權重的大臣,而對小臣則用懷柔拉攏之策,這樣便均衡了朝中的勢力,讓君權集中在君主手中,從此高枕無憂。


    這便是大弦肅殺小弦柔的意思,此時皇甫垚彈給千離聽,便是希望她不能再軟弱下去,讓她拿出帝王的氣勢,結束這混亂的局麵。


    “皇甫垚,你是在讓陛下除掉本王?”軒轅無塵直言逼問。


    皇甫垚絲毫不退讓:“如果攝政王再這麽蠻橫霸道,專權不放,隻會人神共憤。身為大將軍,我有權替陛下肅清朝綱。”


    “好!”軒轅無塵端起酒杯,“喝了這一杯,我們前緣便盡,以後的路,各憑本事。”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聚便有散!”皇甫垚也執起酒杯。


    千禧亦笑著舉杯:“有散也會有聚,到最後,就看還有誰能站在這裏。”


    “本王記不得從前之事,可是陛下告訴了我一些,聽來我們以前的關係很親厚,不管將來是敵是友,今日這杯過後,富貴生死各聽天命!”姬仲羽依然冷冷清清,麵色無波。他不著痕跡地瞅向千離,隻見她顫悠悠地舉起酒樽,但當她的手觸碰到酒樽時,她不再猶豫顫抖,沉穩地端起酒樽。


    “你們都下了決心,朕又豈能落於人後,不管朕以後做了什麽,你們都不能怨朕,你們也沒有資格怨恨,因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你們逼的。”說完,千離先行將酒飲下,那四人見了也都一飲而盡。


    末了,五人同時將酒杯擲於地上,玉碎滿地!


    建業四年元宵節還未過,女帝和攝政王徹底決裂,攝政王兵起西北,欲將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女帝廢掉,然後改朝換代。皇甫垚領兵相抗,兩軍在皇朝西北攝政王的勢力範圍外斡旋鏖戰。


    這便是三王之亂的伊始。


    而朝中,太子禧助女帝依照皇甫垚之言開始肅清黨羽,朝內可以說是大換血,後宮中就連皇太後也被軟禁,不許她同外界聯繫。


    信王在燕京的府邸中,蘇瑾見姬仲羽遲遲按兵不動而著急,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姬仲羽應該比誰都懂,趁皇帝和攝政王打得不可開交,兩邊都疲軟之時,他們在南方舉兵,就算拿不下整個皇朝,分南北而治完全在掌握之中。到時候,姬仲羽稱帝,她貴為皇後,便不用再對那女人屈膝下跪。


    “仲羽,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還在等什麽?” 夫妻倆同床而臥時,蘇瑾在姬仲羽耳邊吹起了耳旁風。


    “再等等,叔夜說,她會將皇權還給我。” 姬仲羽不是不知道這是不容錯過的機會,但他內心深處,仍然選擇去相信那個他將她的名字刻在手臂上的女人。


    “等?你真的相信她的話?姬仲羽,清醒一點,你被她利用過一次,還要再被她利用嗎?這也許是她的緩兵之計,等她除掉攝政王,大權在握之時,她就會掉轉矛頭針對你。仲羽,你不能冒這個險。”蘇瑾拉住姬仲羽的手,讓他撫上她渾圓的腹部,“仲羽,我們輸不起的,想想我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你忍心讓我們的家再散一次嗎?也許這一次散了就沒有機會了。”


    蘇瑾楚楚可憐的樣子和動情的話語讓姬仲羽躊躇不已,但當他回想起那夜叔夜對他所說,她的名字是他所賜時那熠熠生輝的眸光,他毅然對蘇瑾道:“你也不要想太多,叔夜不是那樣的人。”雖然他什麽都想不起來,可是他清楚一件事,他肯定是極其寵愛這個皇妹,才會給她這個名字,能夠得到他賜名的人,一定有討人喜愛之處,陰險毒辣之人他一定是不屑與之相處的,更不用說賜其名字。


    蘇瑾還要勸,姬仲羽卻讓她早點安睡,無計可施之下蘇瑾隻得裝睡,等聽到身邊人呼吸均勻之時,蘇瑾才睜開眉目。


    姬仲羽!就算失去記憶,你還是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嗎?


    她不允許他還對那個女人有情,如果有,那也隻能是憎恨。


    “仲羽,你會恨她的,我會讓你恨她的。”蘇瑾靠近姬仲羽,他隻能是她的,任何人都不能和她搶。


    皇宮之中,千離夜夜在寢殿中撫琴,不彈別的曲子,隻彈皇甫垚的那曲錦陣。


    千禧苦勸良久,她才肯就寢。


    “阿禧,我睡不著,每天,我都怕收到前方戰事的報告,這場仗不論輸贏,我都承受不起,阿禧,我該怎麽辦?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安排?為什麽做決定的那個是我?”手心手背都是肉,傷了哪一麵都會痛的。


    千禧將她抱緊,他什麽話都沒說,隻是一張口在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將她咬哭了出來,他才鬆口。


    “時間是撫平一切傷口的良藥,就像這個咬痕,終有一天,再也尋不到絲毫痕跡。不要怕,不管是對是錯,這條路有我陪著你,不管是什麽結果,我都會和你一起承受。”他舔弄被他咬傷的地方,極盡溫柔。


    “時間嗎?如果可能,我希望它永遠不要給我答案。”


    “那麽久睡在我懷裏,我不會叫醒你的。”


    “阿禧,你會把我寵壞的。”


    “這世上隻有欺君之罪,可從未有寵君之罪。”


    千離嬉笑連連:“阿禧,這輩子也許你真的是我的克星。”她從來都說不過他,是他的口下敗將。


    她倦在他懷裏,沉沉入睡。


    夜半時分,寒窗外飄進淺淺樂聲,那並非用樂器所奏而發出的樂聲,而是糙葉的聲音。


    千離輕聲下榻,她回眸深深看了眼沉睡中的千禧,輕身步出殿外。


    外間皇甫鑫已經給她準備了一件銀白色的大氅,見她出內寢殿,遂給她披在身上,並對其稟道:“他等你很久了。”


    千離輕輕點點頭,然後出了大勝殿,在殿外寒亭中,她見那個白衣少年坐在亭中對月吹著她教他吹的糙葉調兒。寒風中,他的身影時如此涼薄。


    “非攻。”她走近他身旁,輕聲喚他。


    少年止住口中的音色,扔掉手中纖細柔韌的糙葉,回眸露出燦爛的笑容,他一把擁住她的腰,將臉埋進她的胸懷。


    “師傅,我回來了。”


    “辛苦你了。”許久不見,他竟然已經比她還高了。


    少年不住搖頭,“能夠為師傅所用,哪怕隻是做師傅手中的一片可隨意擲棄的糙葉,非攻也心甘情願。”


    這孩子怎就這樣粘她?這讓千離想起了三年前她流落在北疆之時,鳳凰寺天野對她說,隻要下過一場大雪,就算神兵天降也不可能在茫茫冰雪原野上找到他們的蹤跡,果然,就連自詡無敵的軒轅無塵也隻是分兵打探,不敢深入冰原。然而這個少年,卻獨自一個人穿過寒冷的荒原,順著冰川找到了她,要知道那個時候,他才隻有十三歲,她見到他時,他渾身上下都是血汙和傷口,醫官說那是雪狼留在他身上的傷,那些兇殘的雪狼,就算是北疆的勇士,都不可能獨自在雪狼的圍攻下全身而退,她的小琪兒靠著怎樣的毅力,才走到了她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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