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一笑,心思仿佛回到從前。


    文二十一


    “我之所以會喜歡茶,那是因為我十三歲時離宮出走,在宮外遇到刺客,受傷逃進一戶人家的後院,那戶人家有個極其可人又心善的好姑娘,她用土方子做了藥泥給我止血療傷。回宮後我拆開包紮傷口的繃帶,別的藥我沒認出來,我隻認出了裏麵的茶葉。後來我傷好了,又去那戶人家找那小姑娘,可他的家人說她拜入崑崙九宮門下,入山學藝去了。於是我決定等她,等了很久卻一點兒沒有淡忘,因為一喝茶我就會想起她的好模樣,好心腸。久而久之我迷上了茶,逐漸精通此道。那時的我甚至想過,等她回家我就上門去求親,然後我們避開俗世紛擾,在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建一個茶莊,我和她在莊內種茶、採茶、煮茶以及品茶,生的女兒做採茶妹,生了兒子就做賣茶郎……”


    在他越說越沒譜時,忽然覺得自己手背上被什麽東西燙了一下,他一低頭,卻見她已哭得淚眼模糊。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那個小姑娘是我對不對?”她早已忘了有過這麽一回事兒,可他卻記得那般清楚,他怎麽這般癡!這般傻!


    他微頷首做了答覆。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卑鄙,他懷著憧憬到她家來求親,她嫁給他卻是滿腹心機。


    “對不起,子謙,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想是我誤了你……”是她把如此純良的人兒拉進了無底煉獄。


    “傻纓子,你根本不用對我說抱歉,能夠娶到你,我此生已無遺憾。而且封國是我的國家,我有責任和義務守護我的國土,少年時的夢想雖然美好,但那終究是夢,而現在你在我身邊,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我不能再那麽懦弱,我會守護住這個國家,也會守護著你,還有我們的孩子。”他吻著她的腹部如發誓般低語。


    而她撫摸著他俊美無儔的麵容,無限感慨道:“今生能夠遇見你,我羅纓何其所幸。”


    棄愛絕情,她做不到。


    有此珍愛之人,她九死無悔。


    人生若剪紙成百卷,至少還有他陪她逍遙此篇。


    兩廂濃情蜜蜜依依之景直讓所見之人稱羨不已,就連天上的飛禽都駐足在水榭樓台前,流連忘返。


    其中一對玄鳥竟繞在羅纓上方盤旋,飛走時還落下一根色彩青亮的羽毛,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羅纓的腹部。


    姬子謙一看不由大喜,樂道:“傳說商朝的始祖是一名叫簡狄的女子因誤食了玄鳥卵而受孕生下的,所以有玄鳥生商之說。玄鳥在孕婦頭上迴旋是祥瑞和喜氣將臨的象徵,是個好兆頭。這個孩兒必有神靈庇護,我想此子就以羽字為名,因為是第二子,取仲字,就叫仲羽,姬仲羽。小纓子你認為如何?”


    此時羅纓想起天隱山萬國寺老方丈的話,又憶起簷翅角下的那一對彩鳥,心想孩兒也許與鳥兒有緣,羽字做名甚好,遂點頭同意。


    忽然一陣風起,將園內濃密茂盛的櫻花吹落,霎時間花雨漫天,如此情景如仙幻之境,唯美之極。


    “居然是櫻花飛雪!”見櫻花飛揚羅纓禁不住驚訝出聲。


    “這種景象就是櫻花飛雪嗎?好美!”而姬子謙卻並沒有留意到羅纓的異樣,他截住她嬌嫩的唇,溫柔地吮吻。


    隻願這一刻化作永恆,不管日月晨昏,都能與她相依相偎。


    她輕輕地回應著他的深情,還破天荒地將他纏住,貪要更多。


    他閉著眼和她交纏,錯過了她眼裏湧出的晶瑩。


    櫻花盛開之際有一種美景叫‘櫻花飛雪’,漫天花雨如雪紛飛,那是何等之美,然而,櫻花飛雪卻也是一種極其殘忍的美景。櫻花的花瓣很輕,很脆弱,隻要一起風那些嬌弱的花瓣便會被吹落。


    櫻花的美好很短暫,也預示著幸福易碎。


    封惠王出征後,羅纓每日裏坐立難安,一睡下便會做噩夢,她時時夢見櫻花飛雪的場景,隻是夢裏的櫻花不是雪白而是血紅,傳說,櫻花樹下埋的死人越多,櫻花的顏色就會越發鮮艷,吸的血越多,櫻花開得就越旺盛。她心懷忐忑地走到茂密的櫻花樹下,卻看到她日夜期盼的愛人葬身於此,他的血染紅了他的鎧甲,浸得她滿目殷紅。


    “子謙,我不準你拋下我……”


    羅纓睜開眼,額頭早已冷汗淋漓。吉祥見她又做噩夢,忙打水給她擦臉壓驚。


    “母後,你為什麽哭了。”


    一團小肉球輕輕撞進羅纓懷裏,羅纓出於本能將其抱進懷中,低頭一瞅,卻是她的小伯雅,聽到女兒的問話她才知道自己又落淚了,慌忙轉過臉將淚痕拭幹,露出溫婉之態笑道:“那是因為母後變得脆弱了,所以伯雅你一定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堅強,不要哭泣。”羅纓極心疼伯雅,生在王家就是她的悲哀,再加上伯雅是長公主又天生體弱多病,她這個做母親的更是掛心不已。


    那時的伯雅不過才三歲,雖然不能完全理解母後的話,可她卻牢牢記在心裏,因為這是她色厲內荏的母後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這一句話造就了一個冠絕天下的女子,經年以後,當有人一提起姬伯雅的名字,都會感慨這樣一個美撼凡塵又外柔內剛的纖柔女子,在紛紛亂世中所顯現出的不輸男兒的堅韌。


    剛哄了伯雅入睡,外間便有內侍稟報,說羅丞相覲見,有要事相商,羅纓聽聞自己的父親前來,忙出殿相迎,內裏越發感到不安,自己的父親來得如此之急,定是有連他這個丞相都感到措手不及的事發生。


    果然,羅丞相所帶來的消息便是前線戰事失利。


    羅纓頓時心都揪了起來,想問什麽卻找不到自己的聲調,隔了半晌才問出口:“王上,王上人呢,是否安好?”


    羅丞相回道:“據前線來報,大王的主力軍被梁國軍隊從後突襲,損失慘重,現在羅浩將軍正在盡全力搜尋王軍的下落。”


    “梁國?為什麽梁國會出動軍隊攻打我國?”羅纓急問道。


    “不止是梁國,除了東北冀州的堯國,狄國、青國和夏國,隻要是同我國接壤的國家,都出兵協助雍國攻打我國,大王的軍隊就是在同雍國的軍隊作戰時被梁國偷襲。”


    羅纓一聽,對形勢已有七八分了解,以她所料,軒轅欲肯定是見對封國的城池久攻不下,所以拉其它五國一同參戰,而能夠誘使其中四國出兵的好處,非晴川平原莫屬。


    除了遠在東北的堯國,雍、狄、青、夏以及梁國皆和封國的晴川平原接壤,這一次五國聯合,定是以瓜分晴川平原為共同目的。


    這一戰,不好打。


    羅纓越想越頭疼,忽覺眼前一黑,人就搖搖欲墜,幸有其父和吉祥扶著才勉強穩住身形,此時她心亂如麻,什麽應對之策都想不到,她隻是抓住其父的衣袖,不停囑咐:“父親大人,派出斥候再探,不論如何都要找到大王的下落。”


    那一瞬間,她突然醒悟到,她可以沒有封國的這片江山,可是她不能沒有姬子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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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業 by花邊小糙-楔子22-25


    麵對局勢陡轉直下,封國朝野皆驚恐不安,此時需要一個能穩住大局之人,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在此刻大王生死未卜之際瑞公會站出來主持大局,哪知姬子淩卻安守在他的分封地巴郡,按住六軍不發。


    封國臣民誰也沒有想到,在危機時刻挺身而出的卻是從不插手朝政的王後,看見過羅纓臨朝的人都說她有著堪比君王的氣質,她下令在全國範圍內徵兵,而且對因為徵兵而使得家中沒有可勞作的男丁之戶,減免賦稅三年。


    封惠王四年初春,羅纓任命前西宮王後的兄長龐統為兵馬大元帥,領兵禦敵,而她也親赴前線督戰。


    此消息傳到巴郡,瑞公府上的下臣第一次看見他們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露出怒顏。他在一怒之下竟然摔碎了象徵著權柄的公爵印璽。


    他怒,怒她竟然在危急關頭真的不來求他;他惱,惱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視他為無物;他不甘,不甘心她移情別戀,為別的男人傾盡所有。


    “瑞公大人,現在是否可以發兵救援?”他們這些做謀臣的皆以為主子按兵不動是想消耗王軍實力,有謀朝篡位的野心,卻不知他這般做隻是想等那個女人向他低頭,不說開口求他,隻要她對他說一句話,哪怕隻是一道命令,他也會為她赴湯蹈火。


    如果她恨他,他還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因為她愛之深,恨之切。可她現在卻對他無恨更無愛,可以說完全無情,這便讓他不能容忍,他絕不允許她將他徹底抹消掉,於是他第一次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失去理智地怒吼道:“現在不準發兵!”


    他就是要和她賭這一口氣,他偏要讓她知道,她隻能以他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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