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兵在冰天雪地的山巒上頑強苦戰,每攻下一個碉卡和山寨,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雖然有川兵相助,但前進的速度是以尺計算的。


    “木塔爾,”巴特熱叫來投降的小土司,問:“這裏的地形都是這樣嗎?”


    “回大人,金川就處在山路崎嶇,林木茂密之地,築碉建堡自然都在居高險要之處。這原來都是為各土司之間爭搶地盤,發生械鬥而準備的,現在都成了抵禦大軍的……”木塔爾答。


    “這麽說,就隻能是硬攻嘍?”


    “隻能這樣。”


    巴特熱聽了久久地向山上望著,下令說:“傳令後軍,無論如何要帶上火炮,令前軍鑿冰以沙石鋪路,繼續前進。”


    “大人,火炮沉重笨拙,在陡坡上隻能用人推扛,實在是難嗬。”一名參領叫苦。


    “推也罷,扛也行,但一定要帶上去。”巴特熱一口咬定。


    “哦――大人,這炮即使運了上去,也無法打到高處,徒勞無益呀?”木塔爾疑惑地望了望坡上的碉卡,不知巴特熱打的什麽主意。


    “本都統當然自有用處,你們看。”巴特熱指著山脊上的碉卡和寨子說:“地勢雖然很陡,可還是有緩衝地帶,火炮可以用上,敝人要讓索諾木嚐嚐火炮的厲害!”


    “當然,大人體恤將士之心,令人可敬。不過――大人,即是在半坡架炮,也是夠不著呀?”木塔爾半信半疑。


    “為將者當然不能靠匹夫之勇,你沒見這裏的樹木很多嗎?”巴特熱胸有成竹。


    “大人的意思是築炮台?”總管驚問。


    “對,築炮台。而且要就近修築,讓叛軍喪失鬥誌。”


    “好,好主意。”木塔爾猛然醒悟,不住地稱讚。


    “好是好,可……那需要時間那,叛軍也不會束手待斃。”總管半喜半憂。


    “本都統就是要讓他們心驚肉跳,如果他們敢於從石雕和寨子中殺出來,那就正好被我大軍聚殲。告訴前軍將士,叛軍沒有火炮,隻要用排車擋住他們熗石和弓箭就行。敝人可不會再用將士的身軀去換取勝利了!”巴特熱冷笑著說。


    總管點點頭的道:“妙,這一招用得好,對叛軍的震懾不小,以後的仗就好打了。”


    巴特熱果斷地下令:“立即修築炮台。”


    “喳!”


    索倫兵破冰開道,架炮轟碉,戰果擴大,傷亡大減。


    二月底攻下蘇克奈大寨,蕩平沿山的碉卡,終於提前攻到了固木卜爾山附近,與額森特的兵馬回合。


    “巴都統何以提前到達?”額森特奇怪的問。


    “哪裏,額大人不是也到了嗎,不過前腳後腳罷了。”兩人關係要好,巴特熱謙和地說。


    “那是――”額森特指著將士抬著分解的火炮架問。


    “火炮嘛,隻是先讓它們分分家。”巴特熱詼諧地說。


    “哎呀,巴都統,三日不見就得刮目相看。敝人就想不到這一點。”


    兩人正談論之間,快騎又傳來溫福的嚴令,令巴特熱與額森特火速攻克固木卜爾山,揮師達紮克角山梁,與豐什額部會合,準備決戰於得斯大寨。


    兩人一聽相對愕然,幾乎是懷疑聽錯了。此時就考慮與叛軍決戰,不是癡人說夢,也是為時太早了。更何況小金川的兩千名叛軍流入大金川,使索諾木又增加了一批有生力量,信心更足了。


    “溫大人性急好勝,如此催逼,倉促冒進,恐怕不是好事。大金川雖然丟失了一些外圍的山寨石碉,可力量沒有大的損害,我們卻是疲憊之師呀。”額森特低頭看了一會兒地圖,顧慮重重道:“在這地勢迂回曲折的諾大群山之中,僅以兩萬多大軍平推直進,實有綆短汲深之難。”


    “是嗬,這位督師大人不知為什麽,就是看敝人不順眼,一向刻薄至極。沒想到如此不容人,說實在話,敝人真是受夠了。”巴特熱指著地圖說:“你看,固木卜爾山與昔嶺相連,漫山碉卡林立,寨柵堅固,又是通往大金川腹地的險要之地,叛軍勢必死守,要有惡仗打了。嘿嘿,火速攻占,說的真是輕巧,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巴特熱慘然一笑,語調淒涼,流溢著憤懣與無奈的神情。他知道即使是再打幾個勝仗,溫福也不會因此而對索倫兵和善,反而會變本加厲,把一切艱苦慘烈的戰鬥強加在索倫兵頭上。但是畏縮不前或按兵不動更不行,且不說一旦戰敗了自己要擔罪名,同時,也要顧及到索倫鐵騎攻無不克,所向披靡的威名。倘若由於自己的激憤和懦弱而損害了索倫的名譽,那自己豈不成了民族的罪人!不管怎麽說,朝廷對索倫部不薄嗬。


    既要打勝仗以不負皇恩,又要防備溫福的險惡用心而盡可能保護傷亡慘重的部眾,是他現在最傷腦筋的問題。


    他和額森特分兵搶攻山坡頂部的第七八,第十和十二兩碉,叛軍看出清軍要搶占一處製高點,然後運上火炮轟擊其它石碉的用心。他們已經吃夠了炮火的苦頭,所以死戰不退,滾木熗石和箭羽打得清軍連滾帶爬,額森特左頰中熗石,血肉模糊。巴特熱大怒,不顧左右眾將的攔阻,親自挑選了一部精銳的索倫蒙古和川兵,冒著密集的熗石和箭羽,拚命搶上山來。他揮劍大叫:“靠上去,離敵軍越近就越安全。”將士們一見主將施展功力在箭雨中躥上坡頂,齊聲呐喊,踩著同伴的屍體,爭相衝上山來,憤怒中的將士開始了血腥的屠殺。成百的叛軍身首異處,陰風颯然,神鬼掩麵。


    四碉一破,索倫兵的炮口對準了四下的碉卡和山寨。


    叛軍開始混亂。


    木果木山側麵節節勝利,山前卻岌岌可危。索諾木紅著眼睛看著巴特熱率領右路清軍橫掃固木卜爾山,他仿佛非常清晰地聽到了土兵們的慘叫與呻吟,但他陰沉著兩眼卻始終盯著溫福大將軍的中軍,叮囑下屬會說:“死了幾個羔羊不要去計較,我要的是一頭犛牛!”


    犛牛已經落入了陷阱。


    大金川的三千精銳土兵,會同小金川的土兵,突然凶猛地回身攻占了底木達,封住了中路大軍的退路,向木果木的溫福猛撲過來。


    溫福一見後路真的被切斷,大營危急,頓時和被困在籠子裏的獅子一樣,紅著眼睛吼叫,令烏什哈達擋住正麵功來的叛軍,又令奎林和兩名參領領兵強攻兩側山上的碉卡。最後派兩名功力高強的侍衛,殺出重圍去給巴特熱傳令,嚴令巴特熱和額森特領兵回援,不惜一切代價,回師木果木,與叛軍主力決一死戰。


    怒氣發泄後,在眾將驚慌去調遣人馬的空當裏,溫福木然呆在大帳中發愣。也許是劫數到來前的預兆,或許是生命終止前的回光返照,他想起了許多許多,明白了阿貴遠去的用心,也明白了巴特熱直言不諱的忠告。他顯得異常冷靜,是嗬,能怪誰呢?他默問自己。聽到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他默然苦笑著,咽下一口苦澀的唾液。驀地,他想到了朝臣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權貴相互傾軋,不惜敗壞朝綱,混淆忠佞,想到自己將要橫屍沙場,還要背上作戰不利的罪名。而那些隻知弄權的庸才還要戳屍咒罵……想到這裏,心如刀絞又氣又恨又痛,突然,眼前一黑,胸口奇悶,喉頭發腥,嘴一張,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大清朝啊!”他慘呼著。


    巴特熱接到大營的報警,頓時急火攻心,特別是聽到中路軍後麵的綠營兵沒有跟上溫福的時候,額森特竟然破口大罵,傷口一震動,痛的他呲牙咧嘴。


    巴特熱眼望多少天用血肉奪得的戰果一瞬間就要丟掉,心疼的失魂落魄,但是不丟棄這些占領的山寨和碉卡,就沒有足夠的兵力救援大營。三千多人的兵馬如果分散開來,不但救不了中軍大營,留下的一點人馬也頂不住叛軍的反攻,有被殲滅的危險。他此時徹底領教了索諾木的厲害,這一切都是那個大土司測算好的,一下把清軍的部署大亂。


    “巴大人,這……可是用多少將士的性命換來的嗬,難道真的就這樣舍棄?”額森特也心疼的語不連貫,他明知說什麽也沒有用,可仍然以這種方式宣泄心中的憤懣。


    “有什麽辦法,大營有險,理當馳援,何況溫大人的手令已到。”巴特熱沮喪地說,他沒料到自己的猜疑真的得到了驗證,並且來的如此之快。望著正在整頓隊伍的塔爾幹,他問額森特:“額大人,當我平叛大軍解了中軍之圍,還是要從這裏重新進攻叛軍,必然加重將士們的傷亡。”


    “敝人也是這麽想,不過巴大人既然決定回援大營,又有什麽辦法呢?”額森特話是這麽說,可實際上是不想走,他覺得巴特熱一定有了什麽主意。


    巴特熱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毅然說道:“叛軍兵圍大營,毫無疑問是傾盡全力,誌在必得。索諾木押上了老本,打算一戰定乾坤,他們沒有了後續力量,額大人隻要能守住這幾日,戰場局勢就會發生變化。我大軍一旦獲勝,敝人立刻返回這裏,如果遇到不測,額大人可以引兵退到固木卜爾,如何?”


    “這樣當然好,可是兵一分,大人就沒有多少人馬了?”額森特又開始替巴特熱擔心了。


    “無妨,敝人是疾馳增援,要的是時間和速度,不再兵力的大小。好吧,挑一千精壯之士隨敝人去木果木,其餘的在此固守。”巴特熱下了決心。


    天空布滿了濃雲,冷風夾帶著似雪非雪,像雹子似的顆粒狀物體,打在將士們的臉上生疼。


    巴特熱聽塔爾幹點兵結束,站在高處向一幹精銳大叫:“眾將士聽著,馳援木果木大營的途中,不許同攔阻的小股叛軍糾纏,全軍上下隻許進不許退,後退畏敵者殺無赦!”


    一千名精壯的滿蒙索倫兵得令之後,像洪水般一瀉而下,旋風般向木果木方向疾馳。沿途中對奉命截擊的叛軍隻做短暫的廝殺,脫身便走,漫山的溝壑與山脊上,形成了一付有趣的畫麵,小股土兵竟然尾隨大隊清軍追殺,惱怒的清軍不時回身狠狠對追隨的土兵施以殺手,然後回頭瘋狂追隨大隊。


    其它援救木果木的清軍也和巴特熱一樣,都遭到了小金川叛軍的阻擊,延緩了速度。憤怒的清軍對這種不即不離,窮追纏打的叛軍氣極之下,不時回身剿殺在萬山溝壑當中。刹時,整個戰場上,兩萬多人馬犬牙交錯,東拚西殺,攪成了一鍋粥。


    木果木大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大小土司們都深信這一仗有可能奠定金川的命運,決定著議和的價碼,因此個個爭先,人人用力。叛軍休養多日,以逸待勞,士兵勇猛異常,專奔正紅旗的督師大帳猛攻。


    烏什哈達氣喘如牛,率領一千健銳營將士死戰不退,但是麵對三倍於己的叛軍精銳,終於一步步向後退卻,此人倒是一員悍將,筋疲力盡之際,仍然狂呼死傷慘重的八旗勁旅一定要頂住。


    山坡上,躥騰跳躍的土兵如行平地,把笨手笨腳的清軍接二連三打下坡來,奎林一見清軍站在陡峭的坡上搖搖晃晃,自顧不暇,不想陡增傷亡,喝令將士們下山,自己帶領著十幾名武功較強的侍衛上去搶山。他仰仗功力深湛,輕功卓越,有如大鵬飛鳥,閃展騰挪在山脊之上,一劍一掌上下翻飛,轉眼間斃殺二十幾個凶悍的土兵。一名紅衣番僧在遠處見狀,大袖一揮,從七八丈的距離騰空而起,從眾人頭上飄飛而至,大喝道:“難得清軍將領中也有這樣的好手,佛爺接你幾招。”言畢,一掌拍出,渾厚的內力洶湧而至,奎林頓感勁風撲麵,氣息發滯,他不假思索舉掌迎了上去。兩掌相對,至陽至剛的勁力震得兩人各退兩步,奎林一腳踩在崖邊的一塊鬆石,心知不好,慌忙揮掌向右側下的巨石拍出,借力拔起下墜的身體,提氣飄落在巨石之上。開口罵道:“我草,大喇嘛的功夫好得狠那!”紅衣番僧喋喋怪笑著,說道:“小子,佛爺送你去極樂。”言畢,長袖一甩,密宗鐵袖功勁力發出,一股強勁力道猶如鐵錘擊來,奎林立身在懸崖凸起的一塊巨石上,當然不敢硬撞。無奈之下,隻好側身一個紫燕斜飛,準備躲過這一招,紅衣番僧哪容他騰出手來,長袖又是一擊,把身在空中無法發力的奎林擊向坡下。


    溫福看到這種情景,知道大勢已去,仰天長歎了一聲,對左右說:“傳令,所有的衛隊和侍衛都上去!”


    “大人,不行,卑職幾人雖然武功不濟,但還自信能保大人殺出重圍。”侍衛長哀求著。


    “殺出去又如何?”溫福淒然一笑,心想敗軍之將回去也是自取其辱,莫不如――既然蒼天不容我,那好吧。“來人,備馬!”


    “將軍大人,萬萬不可呀。”兩個衛士一見溫福要拚命,嚇得麵如土色,撲上去抱住他的腿。溫福死意已決,一腳踢開了衛士,翻身上馬,拔出大刀,向東南方向淒厲地大叫:“皇上,臣死不瞑目嗬!”言畢,拍馬衝向陣前。


    烏什哈達正與一名番僧苦戰,猛一見將軍大人衝進戰團,頓時大驚失色,分神之間,刀法一慢,被番僧一仗擊在天靈蓋上,打得腦漿迸裂。


    叛軍一看到溫福頭戴雙眼花翎,被一大群親兵侍衛簇擁著,知道是清軍中的重要人物,嗷嗷叫喊著如潮水般圍上,想抓活的。


    那個紅衣番僧貪功心切,大喝一聲,縱身從眾人頭頂越過,一仗向溫福的馬頭擊來。溫福揮刀一檔,兩人的功夫是天地之差,禪杖又是重兵器,加上從上向下擊來,借助了慣力的便宜,溫福手中的刀被磕飛,身體也被震得在馬上搖晃幾下。幸好被身邊的衛士扶住,一名大內侍衛見紅衣番僧是高手,飛身迎上紅衣番僧,一柄足有番僧腦袋大小的流星錘向番僧擊去。兩個高手頓時絞殺在一起。


    三千清軍在五千叛軍的攻擊下,加上地勢不利,又是疲憊之師,漸漸不敵,被分割為一股一股,軍心大亂。


    先是綠營兵潰散,接著滿蒙士兵也喪失了鬥誌,一個勁地退縮。奎林急於衝進溫福的身邊,卻被兩名功夫不弱的番僧纏住,他急於脫身與溫福會合,心浮氣躁,一個疏忽,被削去半個耳朵。他頓時像頭受了傷的獅子,狂吼著殺向兩個番僧。口中雷鳴般地破口大罵:“我草,哪裏來的這麽多喇嘛,不他媽念經,跑這裏來造反。老子日後定要毀你們的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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