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羅迦山數裏外的正陽縣,最近些年可謂是風頭正勁。


    雖說刨除轄區內分散的幾個鎮子不看,正兒八經的縣城城區也就占地幾萬畝,但是僅僅從人口商業的發展來看,竟然隱隱有種壓過確山縣,平輿縣等周邊大縣的勢頭。


    甚至快要趕超過去幾十年來本地一枝獨秀的汝南縣,進一步成為豫州道東南駐馬府新一代支柱。


    其實無論從哪方麵來看,少地寡民的正陽縣都不具備這樣的潛力。


    臨近的幾個縣無一不身處廣袤的平原地區,隻有正陽毗鄰艱深的羅迦山脈,常年經受山裏妖物的襲擾。


    百姓賴以生存的土地麵積也遠遠落後,所以同樣是幹燥少雨的氣候,每年正陽的糧食產量都要比少上許多,若是趕上年景不好的時候,少不得要有許多饑民流離失所逃荒到鄰縣去。


    而回來者不過十之二三。一來二去,人口便愈發不足,勞力愈發欠缺,連年征收不上足量的賦稅,走馬上任的縣官幾乎兩年一換,原因自然都是政績不加,庸碌無為。


    不知道從哪年開始,冒出來一句俚語:窮山惡水出刁民。


    正陽確實能稱得上是窮山惡水了,山自不必說,是那除了山妖便不盛產任何山貨的羅迦山,至於水,也隻有一條算不上流域廣大的圍水河遙遙相望,其他的一些小溪小河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以至於到了農忙時節,需要汲水灌溉土地,常常是十溪九涸。


    一些離河水遠的村鎮,常年隻靠祖祖輩輩留下來的一兩口井水養活。而那所謂的刁民,其實是漸漸蓄積起來的小股土匪流民,又以凶狠狡詐著稱。


    時常劫掠過往行人,有時侯甚至聚集起來成為一股不弱的勢力衝進縣城洗劫,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在入冬前,等到什麽時候官府終於組織起忍受前去圍剿,又躲的躲,藏的藏,化整為零消失不見。


    反反複複非但沒有取得成效,反而還耗盡了本就不多的府庫官銀。


    其實這些流民土匪大部分都是本地的生民,甚至有些還一直保留著農民的身份,專為望風通信,刺探軍情。


    隻有小部分是些流竄到此的逃犯。到了由官府領銜的隊伍前來圍剿之際,他們總能事先得到消息,一些身分不正當的就往山裏一躲,而那些擁有官府派發身份文牒的人,就扔下刀劍,老老實實回家當個農民,誰也奈何不得。


    甚至某個極小的村子,整個村男女老少,竟然都是那亡命的“土匪農民”。


    官家的人,哪怕明知道哪些人有問題,受限於沒有證據又不能胡亂抓人,隻能在對方有恃無恐的目光中悻悻然離去。


    也不是上任的每位官員方式都如此溫和,也有那想要施展雷霆手段的,不問緣由,隻要受到懷疑便一律緝拿問罪。


    然而本該起到的震懾效果卻沒有如預料的那般出現,反而好像是激起了這群土匪的凶性,下次洗劫,隻會來的更快更狠,甚至打砸縣衙。


    在某些有心的“匪民”攛掇之下,還是遭受了無妄之災的農戶商販們集結起來鬧上縣衙逼迫放人。


    幾次下來人人都知道了這群土匪可不是好惹的蔫貨,更不是隻知道殺人越貨純粹惡人,對幾個主事的領頭人的情況也流傳開來。


    號稱大鍋頭的是個孟州道流徙過來的通緝武人,想來這也是那些流民敢於跟著他進入羅迦山落草的底氣,不然不等官府出資抓捕,棲息在山裏的山妖們恐怕就要將其蠶食殆盡。


    二鍋頭是個精於算計的中年先生,早年在城裏就靠坑蒙拐騙過活,趕上災年了自己的無本買賣幹不下去,就動了偷奸耍滑的念頭,結果不知怎麽莫名其妙就受了官府通緝。


    這個二鍋頭雖然隻是一介凡夫俗子,但勝在腦子靈光轉的快,不然也幹不了那坑蒙拐騙的勾當,就憑借這一點受到了通緝武人的賞識,一些諸如化整為零,教猿升木之類的計劃便是出自他手。


    三大當家中的老三是個武學登堂入室的江湖二流高手,雖然所練隻是尋常武學,在駐馬府也算頗為有名,勉強算的上是個世俗小宗師了。


    按理說這樣的人憑借一身本事吃飯怎麽也不至於落草為寇,隻是聽說這人極為嗜殺,已經是身背數十條人名惡犯。


    以此三人為首,麾下統帥著十幾個凶狠頑猾角色,在正陽縣內籠絡起的這股流民土匪,多年如狼盤踞,不隻是官府應付起來焦頭爛額抓心撓肝,就連一縣直屬的鎮撫使也棘手不已。


    其實既然涉及到的通緝的流竄武人,這件事就本該由欽天監的人來管,隻是適逢災年,各地妖亂鬼患頻發,正陽縣直屬鎮撫使主事更是在一場驅鬼任務中戰死。


    他州他縣鎮撫使和朝廷冊封的武人宗門能夠在連綿不絕的斬妖任務保全自身就已經很不容易,哪裏還有富餘的氣力來解救他地之苦。


    就連相對較為平靜的鄰縣確山縣武人,也不願再來趟這趟混水了。於是,在妖鬼和土匪的雙重襲擾之下,生活在正陽的人口不斷流失,後來甚至本就不多的良田年年播種時都種不滿了,一點點成為荒田。


    缺失的鎮撫使遲遲得不到補充,新任的官員總是沒有對策,正陽漸漸成了平輿,確山,汝南幾縣中那個最孱弱不堪的小幺兒。


    就這樣一切稀裏糊塗持續了十多年,窮山惡水刁民的惡稱也被叫了十多年,那些無力搬遷也不願意背井離鄉的愚魯農民們就要任命乖乖渾渾噩噩混個等死的時候,那個一身青衫的清臒新縣令帶著他的老仆人走馬上任。


    水深火熱的狀態終於得以改變,距今已二十年。


    聽說那人是主動要求調任正陽,最開始人們也不覺得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酸腐讀書人能有什麽建樹,也不認為那個眼看就要半截入土的老頭兒能起到什麽作用。


    無非是來走個過場罷了,以顯示自己想要逆流而上治理州郡,拯救生民的決心,然後再次碌碌無為,平妖無力,剿匪難成,最後和前麵的繼任縣官一樣,哀歎一聲此地病入膏肓經久,神仙難救,豈非人力之可為耶?末了夾著尾巴灰溜溜離去,還能落個心係萬民的好名聲。


    算盤珠子打得響亮,隻是又要苦了這些易傷易虐的勞苦小民。


    剛開始好像也確實如同大家所想的一樣,這位還未上任就已經失去人心的縣官老爺在入主縣衙後,整日帶著幾個捕快滿城轉悠,不去那光明寬敞的幾條大街,專挑那貧窮狹隘的巷子裏鑽,不去那富商權貴高宅大邸,隻進平頭百姓的茅屋磚房,不與有頭有臉富貴權強攀談,專向不見經傳的平民打聽。


    如此在正陽縣城的街街巷巷遊蕩了兩月之久,就在大家以為他終於要有所動作之時,這位大人又將目光放到了城牆之外。


    這次沒有再帶那些個捕快,而是一人獨行,身邊陪著那個和他一起來到正陽的老仆,兩個人素衣布鞋,一步一步用雙腳丈量起城外的山水起來。


    其中重點便是和正陽唇齒相依的羅迦山脈,接著是零星散布在城周的村鎮寨亭,就連離著這裏好幾十裏遠的圍水河邊,也去了三次。


    有時一去就是個半旬,每當不明就裏目送著縣太爺出城的戌卒農戶們以為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外鄉人已經徹底葬生妖穴之際,就會在餘霞如綺間目睹兩人風塵仆仆地歸來,神色間一半疲憊一半飛揚。


    眾人都不清楚這兩位的來曆,自然也不會清楚他們怎麽從那處處凶險的山水形勝處無事歸來,隻是心裏隱隱覺得這位縣太爺還真是有些不一樣。


    不過也僅僅是有些不一樣罷了,想要憑借這些驢頭不對馬嘴的舉措來拯救他們這些孤苦人民,無異於那癡人說夢。


    而且那些荒唐的出遊在尋常百姓眼裏就是那所謂的屍位素餐,不務正業。


    漸漸的關於縣老爺的流言開始甚囂塵上,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總是會不自覺的提到那些不著經調行為,言語間神秘兮兮對著他們在山裏的經曆橫猜無忌,談得多了,便不覺得是什麽稀奇事了,似乎上至老叟下到稚童都知曉了。


    至於到底在羅迦山裏去了哪些地方,遇了何種妖鬼,做了幾件秘事,則再也沒有人能說出個詳細的所以然來了。


    春去冬來,大家已經習慣了這個整天笑意不減的儒生舔著個臉皮湊上來裝熟人,雖說言談舉止間沒有任何架子,還要搶著幹那些髒累苦悶的農活,不過畢竟縣太爺的身份擺在那兒,權當是其偽裝體察民情所作的把戲。


    好在縣太爺的活兒幹的還算湊合,那便順著演演戲也無所謂,賺個免費的勞力。對於一縣主管動不動就消失個十天半月的也見怪不怪了。


    這之間,還出現了兩次匪徒下山劫掠的情況。


    這位一眼看上去就不太靠譜的縣官果然沒有組織起什麽像樣的抵抗,任由那些縱馬奔行仗刀開月的賊人劫去許多糧食財物,還好此次山賊目標隻在劫糧,不外傷人,才沒有人因此喪命。


    其實大家一開始也沒指望他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在山賊來襲之際,這個柔弱不堪的儒生沒有在縣衙的深宅大院的藏頭露尾,這份膽識就已經可以肯定了。


    而縣太爺在上任之際也從沒有大肆宣揚過什麽剿滅山匪之類的話,還自掏腰包給受難的家庭購買過冬的糧食和來年的種子,不然恐怕又要怨聲載道了。


    當然山裏的妖怪也並不是安分守己,時不時還是有人莫名消失在某個寂靜如死的夜裏,那個耗死了正陽鎮撫使的鬼窟依然還幽然屹立在邊境的死人村落中,風雨不調,地力不盛,民風不樸,財氣不聚,樁樁件件倚疊如山,都在等著那個坐鎮公堂的一縣之主來頭疼。


    臨近年關時,山上的土匪放出話來,要在這年過年之前再次下山,甚至連路線都一一挑明,就是要讓這個新來的縣官在一眾百姓麵前顏麵掃地,再也沒有心腸去對那些苟延殘喘的窮苦人們噓寒問暖。


    這當然是二鍋頭定下的攻心之計,先前那個老仆作陪的儒生談笑風生地翻山穿林而過,他們早動了劫殺的念頭,隻是沒想到每次都讓他給逃了出去,起先隻是覺得手下人過於不堪大用,沒想到後來三鍋頭親自出手也還是未能抓住目標。


    二鍋頭由此猜測縣官背後還有高人相護。所以這次的打秋風,既是示威,也是試探。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風風火火下山的一路人馬沒有一個回來,就連為了保險暗中派出突襲縣衙府庫的小股隊伍也完全失去了消息,結果領頭的兩個土匪第二天大早就在城門口給斬了首,噴射的鮮血為新年染上第一抹紅。


    這是近年來麵對流竄的土匪占到最大便宜的一次,也是最揚眉吐氣的一次,還是沒有人知道具體的事情經過,正陽的百姓們在興奮之餘不免擔心起遲早要來臨的報複來。


    另一邊的土匪卻不打算這個時候去觸黴頭,要收拾了家當躲到羅迦山最深處去。


    然而這位已經荒廢了許久政務的縣令大人似乎不打算就此罷手,先是有一群剽悍幹練的行家裏手接連出現,入職縣衙,取代了原來那些吃一天官糧混一天日子的捕快,又不知道給了什麽樣的價碼,竟然在兩天內從鄰近的四個縣之內召集起包括官家精銳,武行師傅,江湖好手在內的共七八十人,還挑選了縣內幾位德高望重的尊者賢人一同前往。


    徼匪的隊伍在小年夜裏初雪時分,摸著黑進了山。


    結果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從第三天開始,就陸陸續續有落網的賊匪被押解出山,然後負責押運的捕快又匆匆返回,直到大雪封山的第三天,共有五六十人的匪徒被運送出山。


    縣令大人和最後一批土匪頭子是在第四天回到正陽縣城的,一共十幾個凶惡大漢被困的結結實實打入大牢,威名遠播的大鍋頭,最終成為了一具被拖行在雪地裏的焦黑屍體,三鍋頭隻剩下一堆散亂屍骨。


    審訊就放在了抓捕成功的第二天,這天全城超過半數的人都在往縣衙趕,生活在村落裏的人們也趁著買賣年貨進了城,隻為看一眼這個辦成了天大大事的縣老爺會如何審訊犯人。


    抓回來的賊人中,除了已經身死的兩位當家,二鍋頭和為首的十一位頭領都被判處即刻問斬,轉眼就在城門樓子下人頭落地,再次為這個真正讓人感到破舊立新的新年添上一抹重彩。


    其餘各人也都有刑期在身,充作徭役。


    這下正陽終於可以安安心心過個年。十幾年來禍亂正陽的土匪中真正核心的分子基本上都已經伏法,其餘的大部分人還是半農半匪的烏合之眾,這些人大都沒有跟隨頭領一起躲進山林,還保持著明麵上的農民身份,以為自己可以逃過一劫。


    結果出年的頭個晚上就在睡夢中赤條條的被抓捕入獄,一批接著一批。


    到最後牢房裏已經是人擠人完全關押不下,隻好暫停抓捕先行審理。


    剩下的人得知自己逃脫不掉,反而紛紛前來自首,也好搏一個從輕發落。


    天知道官府怎麽忽然間好像一下子知曉了他們所有人下落,先前被捕的一批人居然無一抓錯,就算是帶著他們“打簽”的頭領招供,也不可能記得所有人的身份。


    難道那縣令真的明察秋毫。經此一役,正陽縣內便再無匪患橫行。


    而這隻是這位青天做的第一件大事,正陽縣並沒有因此得到平靜。


    這位好像永遠不會在縣衙久待的大人又再次帶著捕快們和老仆人進山,這次是針對羅迦山的山妖鬼物。一眾人晝伏夜出,又花費一個月肅清了正陽周邊的所有妖鬼,那一具具模樣奇詭的屍骸白骨可都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被燒成團團黑煙的。


    已經成為一片死地的鬼窟也在某天的耀目雷光中化作虛無。


    並且縣令大人還承諾,每隔十年組織一次清洗,以保證正陽周邊太平。


    第三件事,重修城隍廟,此前朝廷所賜封的正陽縣城隍早已在連年的動亂中黯然消亡,不等朝廷再次冊封,縣令大人便主持重新建造起城隍造像來。


    隻是這城隍爺的塑像不像以往是親善的文官形象,反而是條盤曲的凶厲大蛇,背生凶鰭。


    這樣有違常識的設計人們本來是無法接受的,但是總覺得對這個一身幹勁的縣令大人有種盲目的信任。


    新的城隍廟建成之後,縣太爺每年都會來求雨祈福,於是正陽境內,物候雨時再也沒出過差錯。


    聯想到那尊城隍爺的怪異模樣,人們都說這裏供奉的其實是龍王爺,也有人說每年第一場春雨時都會看到雨雲中有城隍模樣的龍神在遊動,甚至傳言那龍神就居住在圍水河間。


    第四件事,連續三年減半賦稅。


    第五件事,組織開墾土地,保育良田。


    第六件事,規定糧食收購價格,製定東西坊市經營辦法。


    第七件事,增高增厚城牆。


    第八件事,增設學堂------


    一條條策令從縣衙公堂書案之上批紅簽發,一件件造福民生的事跡在坊間流傳,沒過幾年,正陽的人口就恢複到了六萬,萬事萬物欣欣向榮。


    縣民們再見到那個瘦弱的儒生,無不低頭拜見青天大老爺,連著縣衙任職的公務人員們也覺著臉上有光。


    又過了幾年,之前總被拿來折辱正陽人的那句“窮山惡水出刁民”就再也沒人提起了,反而變成了“一半米來一半麵,千金難買正陽縣”的溢美之詞。


    先前爭相恐後要逃離的窮苦之地轉眼就成了擠破頭也想要鑽進去好風水。


    期間的辛苦,或許也隻有始終堅持守在家鄉的那批原住民才能夠體會,他們也樂的看見家鄉越變越好,在每一次改革中都是不求回報不遺餘力。


    這下好了,終於咱也有挺直了腰杆兒做人的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往外說:“俺家就是正陽的”。


    就在前年,感恩縣老爺大恩大德的人們在幾位尊者的組織下,籌集善款自發為這位天上掉下來的活青天在城隍廟旁建了一座祠,取青天大老爺名諱趙明德中的明德二字為其命名為“明德祠”。


    為活人立祀,在整個大佑國曆史上都是極為罕見,恐怕放眼整個豫州道也隻此一人,可想而知姓趙的這位縣令在這期間做出了怎樣的貢獻。


    明德祠落成之後,連同著城隍爺的廟一起,成為了人們祈福的好去處,終年煙雲繚繞,香火不斷,逢年過節還會有那盛大的廟會,屆時五花八門三教九流匯集一處,熱鬧非凡。


    ——————


    吉慶十四年,正直秋冬交匯的清冷時候,若是在內府三道以南的吾州道,專門有一句言語來形容此時的天氣,叫做“一夜秋雨三夜寒”。


    確實,在那無論何種時節都離不開雨水的潮濕山原,冬天是藏在絲絲寒雨裏落入人間的。


    哪怕是到了料峭嚴寒的冬季也不會見到世人所言的飄飄然鵝毛大雪,反而是一種令人聞而生畏的凍雨。


    落時似雨,雨落即冰,將雨區的山水甚至活物都完全封凍,要想解凍除非沐浴來年春雨。


    而在遠離吾州道的塞外平原,安坐於此的豫州道卻很少受到雨水洗滌,每每經曆寒冬,人的皮膚就會像那褪去河水留下的灘塗一樣被冬風生生刮裂。


    那樣惡劣的天氣雖然還遠未到來,但羅迦山下漸起的寒風已經初見鋒芒,正陽縣城門下行人絡繹,無不將身上棉衣緊了又緊,好把無孔不入的冷意隔絕在外。


    從城門這邊遠遠望去,一片寒霧朦朧中有兩人牽馬而來,雖說此時不到隆冬天氣,但在寒風吹拂之下卻清冷異常。


    在路上行人皆著棉服的情況下,二人的裝束引的眾人紛紛側目,隻見那兩人一個整齊穿戴著一身潔白長袍,束發為髻,另一個隻簡單穿了麻布的上衣長褲,袖口和褲腿紮得緊。


    風格如此迥異的兩人並肩而行,倒像是一個少爺一個家仆。等到那兩人走得近了,把守城門的戍卒才看清二人具體相貌,心中也不免疑惑。


    隻是還不等他們領頭人發問,那個白袍的年輕人就已經率先走上前來,遞上來兩本身份文牒,領頭的夥長一看文牒製式便明白了個七七八八,隻因那是欽天監特製武人專用的身份文牒。


    夥長看了眼兩人背上的奇怪隨行物品,好似書篋的竹箱,掛著破布纏裹的布團,斜背著的長長盒子。


    他守城也有幾個年頭了,自然知道規矩,對於武人的東西無需過問,於是他打開文牒仔細對比起二人的長相來,這兩個來自湘潭道臨沙府的武人,相貌平平的那個倒是很好辨認,另一個卻比文牒畫像蒼白了太多。


    夥長恭敬歸還了文牒,說道:“二位宗師請隨我來。”


    便將兩人引到一旁方桌邊,一邊從屜裏取出碗倒滿清水,一邊從懷裏取出符紙放入碗中,解釋道:“這是縣太爺親自定下的規矩,還請二位宗師將血液滴入,見諒。”


    為首的白袍子青年笑答:“不妨事”


    話畢接過夥長遞過來的銀針紮破同樣蒼白的食指,擠出細細一線血絲滴入碗中,片刻不見反應。


    輪到布衣男子時,他並沒有去接銀針,隻用自己拇指指甲在指尖輕輕一劃,一滴鮮血被挑上指甲蓋丟入水中,除了水波同樣不見任何異變。


    嗦著手指的白袍青年笑意不減問道:


    “可以了嗎?”


    夥長回道:


    “當然,二位宗師可自行進城,不過尋見住處後切記要前往城中真陽街鎮撫使處報備登記,不要隨意顯露武學以免影響城中百姓。”


    白袍青年一一答應,微微躬身作揖,牽馬而去。


    夥長看著二人身後馬匹,趕忙補充道:


    “二位宗師,城中不可縱馬,隻可緩緩騎行。”


    聲音盡頭,已經走進城樓一半的那人頭也沒回,隻是大聲回應:“多謝軍爺提醒。”


    當了好幾年夥長的男人武人見過不少,卻不知怎麽就對這個白袍白麵的年輕人印象很好,或許是因為他謙遜有禮,或許是感覺到自己受到尊重。


    倒是覺得他像個知書達理讀書人,或者是哪個書香世家裏的公子,然而文牒上卻寫得明明白白,兩人皆是那無門無派的野修武人。


    等到兩人走出去好遠,夥長才將注意力收回到出入城門的百姓上來,武人的事就已經被拋諸腦後。


    說到底,雖然同樣生活在神州大地,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隻是那兩個人的名字還時不時的自腦海裏冒出,久久沒有散去。


    一個叫朝峰,一個叫林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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