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玨聞言心頭一動,也隨之想到了萬老爺子的書信,當下若有所思的問道:“餘大人的意思是說,萬家可以解決這個麻煩?”


    “應該不難…”


    餘知縣微微頷首,笑著解釋道:“能在江南把生意做大的,或多或少都會與漕幫有些生意上的往來,而萬家在咱們蘇州一帶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富商,與漕幫的生意往來應該更為密切才是,陸解元或可從此入手。”


    “……”


    陸玨聞言恍然的點點頭,笑著拱手道一句:“受教了。”


    “分內之事罷了。”


    餘知縣挑著眉頭一本正經的說道:“那陸世賓作惡多端,我身為此間父母官卻難以將其繩之以法,心中本就難安,若是能通陸解元之手解決此患,那是我建陵之福,是我餘某人之幸。”


    說罷,兩個相視一眼,皆是會心而笑。


    “對了…”


    餘知縣似是想到了什麽,正色問道:“那陸世賓雖跑去了延陵府,但其妻兒老小卻被拋棄,仍在本縣,卻不知陸解元想要如何處置?”


    “冤有頭,債有主…”


    陸玨搖搖頭,說道:“陸世賓那廝雖欺辱我兄嫂,但其妻子老小與此事並無多大關聯,我若因此事禍及其家人,豈不有失道義?”


    “陸解元高義!”


    餘知縣擺出一副深感佩服的模樣,笑道:“說來也不怕陸解元笑話,那廝拋妻棄子,如今他那一家老小無立足之地,想都可憐,我還真不忍再去嚴懲他們。”


    “餘知縣多慮了…”


    陸玨聞言亦是笑了笑,想到大哥的心病,便問道:“我有一私事想和餘知縣打聽一番,卻不知是否方便?”


    “陸解元又見外了不是?”


    餘知縣故作不悅之色的說道:“說句攀親的話,你我同處一鄉,日後也都是同僚,倘若陸解元日後會試高中留京任職,說不定餘某人還得仰仗你這位同鄉提拔呢,些許小事又何必與我見外?”


    “言重了言重了…”


    陸玨聞言也知是自己矯情了,當下也不再藏著掖著,將自己大哥的心病事無巨細的講述了一遍…


    “說來也不怕餘大人笑話。”


    陸玨歎了口氣的說道:“每每念及被賣掉的二哥,不僅是我大哥,便是我自己心中備受煎熬。”


    “隻是以前勢單力薄,自知無力尋回二哥,而如今也算小有成就,便想著能否找到當年那行官牙的卷宗,尋回我那命苦的二哥。”


    “哎…”


    餘知縣聽聞‘大哥賣二弟養三弟’的事亦是歎了口氣,頗為無奈的說道:“按理來說,官牙收人,縣裏應當會有卷宗記錄在冊的。”


    “但陸解元的二哥被官牙收走至今已近二十年,期間知縣都不知換了多少批,似官牙收人這種無關緊要的卷宗,早就換了不知多少批了。”


    “……”


    陸玨聞言默然…


    因為他也知道,若是近幾年的卷宗,說不定還能找到,找二十年前那種無關緊要的卷宗,著實有些難為人了。


    “不過陸解元你也別著急。”


    餘知縣似是也看出了他情緒欠佳,話鋒一轉的說道:“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說不定還存有這方麵的卷宗。”


    “哦?”


    陸玨聞言神情一震,問道:“什麽地方?”


    “吏部的甲庫!”


    餘知縣沉吟了一會兒,解釋道:“官牙中有個‘官’字是因為替官家做事,所以一般而言,官牙所收的孩童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品貌端正和身世清白。”


    “而根據品貌和需求,官牙會側重培養所收的孩童,然後送往兩個地方。”


    “其一是官員府邸,充當下人仆役;”


    “其二是王宮皇城,充當太監。”


    “而不管是哪一種,這些孩童的身世及去處都會被官牙記錄在冊,存於吏部的甲庫中。”


    餘知縣聲音頓了頓,笑道:“陸解元日後會試高中若是能留京任職,或許可以在吏部的甲庫中找到當年令兄去處的卷宗。”


    “……”


    陸玨聞言目光微凝的點點頭,嘴裏嘀咕著:“會試高中,留京任職……”


    他知道,所謂的吏部甲庫就是官家的檔案室,那種地方不是一般人想進去就能進去的…


    不過有了線索,總歸是件好事。


    餘知縣和身邊的師爺交代幾句,那師爺便快步出去了一趟,回來手裏拿著一疊賣田的文書…


    “陸家莊所有的賣田文書,盡數在此。”


    餘知縣到牢頭那尋個燒水的火爐,將那些文書盡數丟入其中燒毀,說道:“這些賣田的文書本就是不當所得,張家得知陸解元之事後,便將文書送來了,如今付之一炬,全部作廢。”


    “有勞餘大人了…”


    陸玨拱手示謝,隨口問道:“卻不知那張家有何背景,竟這般大肆收購桑田?”


    “張家乃是延陵鄭家的一房遠親。”


    餘知縣頗為無奈的歎了口氣,解釋道:“如今朝廷有改農為桑的新政,桑田有利可圖,那些個世家大族自然是大肆收購桑田。”


    “咱們蘇州府這邊還算好的,知府大人多有管控,似隔壁的延陵府那邊,百姓的桑田多被世家大族收了去。”


    “就如那在延陵府一帶隻手遮天的鄭家,名下桑田何止千頃?”


    “延陵府那邊的桑田被世家大族們瓜分完了,現在又將手伸到我們蘇州府這邊的桑田…”


    “縣裏的那個張家,便是搭上了鄭家的這層關係,替鄭家收購桑田…”


    “若非如此,我又豈能容他?”


    餘知縣說著不禁搖頭苦笑,感歎道:“陸解元,江湖中人常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他們卻不知,這人在官場,更是身不由己啊。”


    “鄭家…”


    陸玨聞言亦是心中觸動。


    之前聽萬瑩與鄭玉恒母子的遭遇,他便對那鄭家無甚好感。


    如今得知兄嫂被欺負之事歸根結底竟還有鄭家的原因,那‘無甚好感’不知不覺便成了惡感……


    他此行該做的事做了,該打聽的事也打聽了,也算得上圓滿了,便想請辭而去。


    而餘知縣自是不依,言明要設宴款待。


    但陸玨也知人家縣衙公務繁忙,自己這又是私事,再耽誤人家多有不便,於是以還要去蘇州府城一趟為由,謝絕了餘知縣的好意…


    來時天上還下著毛毛細雨;


    走時已是雨過天晴。


    陸玨回客棧還了傘,退了房,因正值午時飯點,客棧很是繁忙,他便自行去馬棚解開了自己的馬,係上了車。


    他踏上馬車正準備揚鞭離去之時,卻意外發現車廂外的甲板上竟有一點難以察覺的殷紅血跡…


    陸玨麵色微變的回首掀開車廂的門簾,卻見自己的馬車裏赫然有個渾身濕透的女人蜷縮在車廂一角!


    那女人似是也察覺到了車廂門簾被掀開,抬起手中的匕首便要刺去…


    可待看到來人是陸玨後,渾身力道似是被瞬間抽空了一般,收手後直接癱軟了下去…


    她渾身顫栗的扶著車廂座位,毫無血色的嘴唇囁嚅著說道:“陸公子,叨擾了…”


    蕭四娘?


    陸玨見狀驚疑不定的看了看四周。


    見四下無人在意這邊後他緊忙跨進車廂,放下門簾後上前攙扶,輕聲問道:“老板娘,你這是……”


    明明昨晚還相談甚歡的遼商老板娘,此時卻是披頭散發的,身上的衣物也濕透了,而且看那蒼白的唇色,顯然是受了傷…


    他如何能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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