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繞在七把劍之中的一套雙劍,纖細而富有靈動之感,裝飾典雅;


    一把比他自己還要高的巨劍,寬刃分成兩片,凶猛淩厲;


    一把優美的弧形長劍,在劍柄上綴著一個漂亮的獨眼圖案,當中是蛇一樣的細長瞳孔;


    一把扭曲地分成九刃的帶著鋸齒的、幾乎不能稱之為劍的怪物;


    一把光芒點點閃爍的氣息熱烈的劍;


    一把樸素簡潔的重劍;


    一把灰暗的短劍,劍柄上雕刻著枯萎的花環和交錯的羽毛;


    一把透明的奇異的劍,劍柄上纏繞著一縷縷遊動的黑絲。(.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走到路西法的雙劍之側,環視一圈,青色、金色、紅色……詭詐、沉默、溫柔……無數不同的印象在精神之海裏驟然撲入,幾乎令人頭痛。尤利西斯思忖片刻,伸手按在了那柄有著獨眼圖案的弧形劍之上,它的觸感清涼,就如月光一般,冷靜而帶著淡淡的哀傷。


    這應該是“邪眼之君”沙利葉的劍。


    對於這位自己星球上所有魔力的源頭、對於這位為了可悲不自知的人類而落淚的天使,盡管素未謀麵,一個持有邪眼的人卻必定懷有特殊的感情,這是綿延了萬千年的羈絆。


    他輕輕地加力,想要把這把劍拔起來,但是在他用力的時候他手中的觸感猛然消失了。


    尤利西斯抬起頭來,神殿的布置毫無變化,但是水晶壇上已經沒有了墜落星辰們留下作為永恒紀念的武器,壇前也沒有了黑衣銀發的小魔鬼,有的隻是另外一個尤利西斯,那個尤利西斯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穿著花童一般的衣著,配著原本的黑薔薇之刺――現在的尤利西斯身邊的黑薔薇之刺一直攜帶著那股詭異的鏡子般的光彩――那雙眼睛卻不是異色的,而是同樣的淡棕色。


    他幾乎快要淡忘掉的,他真正的瞳色。這個顏色被他的魔力覆蓋,化成了神秘又強大的藍和紫,幾乎已經沒有人認識了。


    “你好,‘我’。”年少的尤利西斯首先說。


    這種一人分裂為兩人的場景感覺很像“黑暗之夢”襲來的那次,自己的惡念鏡像製造出從頭到尾的虛構人生來迷惑自己,但是眼前年少的自己和那個充滿惡念的鏡像不同,顯得溫文爾雅而充滿善意。


    於是他回答道:“你好。”


    “‘我’啊,你討厭命運嗎?”年少的尤利西斯直接地問道。


    “你不討厭嗎,年輕的‘我’啊。”尤利西斯以和“自己”相似的聲調反問,“你應該十分清楚,我的願望,不是從這一時開始,而是從十三年前開始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那是因為命運說,惡之子要被燒死在火刑架上嗎?”年少的尤利西斯微微一笑,“如果命運說,你要成為一位教師――就像你在這麽大年紀的時候還夢想著的一樣,你也討厭命運嗎?你還會支持黑鳥們嗎?如果命運說,尤利西斯生來就是要成為一位教師,他將教出無數好學生、帶動社會和時代的前進,你還會承認微微安?阿伊納德嗎?你還會承認茵陳、路西法、沙利葉嗎?”


    “這根本就沒有關係,我也許想要成為一位教師,但是阿斯他不想做天使所以他就離開了,我認為他做得對,這和我的境遇如何無關。”


    “看著我的眼睛。”年少的尤利西斯淡淡地說,“看我……我問的是,假如命運說,你必須成為一位老師,你會怎麽做?”


    “我想我會努力去當一位老師的,因為我覺得當老師很不錯。”尤利西斯坦誠地回答,“但是此刻的話和那時候又不一樣,我現在不再那麽想了……可是,如果一開始我就能當上一位老師的話,我此刻又未必會有這些想法……我是說,如果當年沒有發生一些事情,如果我成為了老師而不是用邪眼去戰鬥,我不會知道很多事情而會知道另外一些事情,所以很可能我會永遠做一個老師的。”


    “可是,如果你那麽做的話,你就是一個屈從於命運的人呐,‘我’。”


    “如果事情的發展和我自己的願望一致,那怎麽能算‘屈從’?”尤利西斯不禁笑了起來,麵前年少的“自己”固然有些出人意料,但並不像那個惡念鏡像一般討厭,隻是顯然有幾分詭辯的心機。


    “那麽,假如事情的發展和你的願望一致,那究竟叫做‘命運的決定’還是‘你的決定’呢?”


    年少的尤利西斯的雙眸清澈明亮,但這番話卻完完全全是十足的詭辯。


    “那是我的決定,至少對我自己來說,我可以這麽認為。如果我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會發生。”尤利西斯肯定地說。


    他看見年輕的“自己”抬起左手,在右眼的前方虛晃一下,放下手時,那隻眼睛就變成了海一般的藍色,晶瑩細膩的羽毛狀光斑在瞳孔中閃爍。


    “那麽,如果我說,命運注定的是,尤利西斯必定會生出反抗之心,必定會戰鬥會堅持,那麽,尤利西斯對命運的反抗,究竟是他自己的意誌,還是命運的意誌呢?命運說,惡之子必被燒死在火刑架上,然後又說,但是尤利西斯會擊碎這個結局,而是走到自己的另外的結局,那到底是尤利西斯的力量,還是命運的力量呢?”


    莫大的恐怖忽然讓他身不由己地戰栗了片刻,無比的陰寒從靈魂的最深處湧起:如果連對命運的反抗本身都是注定了會發生的一切,如果他每一分叛逆的心思都被他叛逆的對象掌控著、利用著,那麽多麽勇敢的口號都是滑稽到讓人想哭的笑話。


    “這個問題太難了,但是不著急,因為你現在都還沒有真正遇到它。”年少的尤利西斯淡棕色的雙瞳裏透出輕微的冷意,“我們暫且提另一個概念,那就是‘秩序’。對你來說,囚籠其實可以劃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命運,這個你以後想就好,另外一部分是秩序:你現在就不得不開始想這個問題了,‘我’啊,因為東陸的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而返回薔薇帝國之後,除了那個‘命運’的問題之外你還有別的事情呢。貝爾維亞?奧特裏斯違反薔薇帝國法律的地方用上人的雙手是數不完的,一個甚至連合法籍貫都沒有的人和皇帝的結合也是破壞秩序的,這些事情都到了必須要考慮的時候了啊。不過從那裏開始討論是沒有意義的,我知道,對於‘我’來說,貝爾維亞是絕對不能動的人,蘇妮婭也是,他們總是對的,就像那個魔鬼,他分明是個惡劣極了的家夥,可是你始終真誠地對待他,你總是支持他的。”


    “我以為你會說阿斯的好話。”尤利西斯道,“你不是沙利葉的劍幻化出來的麽?”


    “你憑什麽那樣以為呢?我也是‘我’,我沒有必要是那把劍弄出來的,也沒有必要和你的惡念鏡像一樣,可是我也可以和你處在同等的境況上。”年少的尤利西斯說著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好了,我想到從哪來開始了,‘我’啊,你說,鏡樹之葉能不能被打敗?”


    “當然可以。”尤利西斯毫不猶豫地反應,“在我低級的時候,失敗了無數次。”


    “不是那樣的,‘我’啊,我是在問,七級巔峰的鏡樹之葉能不能被打敗――如果敵人限定從你的同類、從這個大陸上選擇?”


    “當然可以……隻要有風憐水那樣的人……”


    年少的尤利西斯搖了搖頭:“不,‘我’啊,七級巔峰的鏡樹之葉,能不能被一個什麽魔法都沒有的人打敗?被一個瘦弱的、什麽戰鬥技巧都不懂的小孩打敗?”


    尤利西斯愣了愣,回答道:“如果……如果有一些合理的理由……在一些合理的狀況下……我想是有可能的。”


    “為什麽要有理由呢?”年少的尤利西斯笑了起來,他那淡棕色的左眼裏有著特殊的光芒,“你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維吧,其實你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你覺得鏡樹之葉成長起來就不可戰勝,就像你看見風憐水的邪惡之眼的時候認為它不可戰勝一樣,你覺得你隻能說服風憐水這個人,而不能打敗邪惡之眼這種力量,這就是存在於你心中的秩序。你也許掙脫了許多束縛,你在心中給予弱者平等的地位、你在心中將道德置於勝敗之上……但是有一些秩序你始終在遵循,依著人類所劃分的那七個階位和七個等級你衡量著你所遇到的每個人――你敢說你沒有在心裏遺憾安陵明華是個書生而不會用劍麽?你敢說你不是下意識地覺得安陵明華是個十足的弱者麽?‘我’啊,在你的心裏,低級不能戰勝高級、低階不能戰勝高階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你要求那場勝負有理由,但是為什麽要有理由呢?你為什麽不能對自己的觀念發出新的挑戰呢?打敗你的對手不一定要比他更高級,你比他低級也是無妨的,除非你改用勝負來評級,那就另當別論,不過,我覺得呢,其實低級完全可以打敗高級、低階也完全可以打敗高階,比如說,現在、立刻、馬上,來攻擊我吧!”


    他說到最後挑起一邊的眉毛,左手在左眼前輕輕一晃,那淡棕色的瞳孔立刻變成了淡紅色,好像滴進水中的一滴血,而他的右手拔出了黑薔薇之刺,優雅地橫在身前。


    尤利西斯不明其意,於是隨意地調動了三年前在羅斯瑪麗的城牆上借來的萬箭陣,銀光如雨射向那個年少的“自己”。


    可是當他射出了這道攻擊的時候,那個自己竟然義無反顧地高速地衝了上來,那是貝爾維亞的彈跳技法,配合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黑薔薇之刺直接刺穿了尤利西斯的身體,沒有痛感,但是可以看見噴濺的鮮血,他往後一仰,腦中忽然浮現起一副古老的圖景:在溫德拉的花園裏,小小的少年揮舞著玩具般的花劍,不顧一切地衝向自己的恩人和老師,因為幼稚,以及想要一把真正的劍的衝動……


    刺進他身體的黑薔薇之刺,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那把弧形的長劍,弗尼瓦爾的身形重新出現在麵前,交錯插在“永恒的黃昏”水晶壇的另外八件武器也重新出現,弧形劍的劍柄上那隻蛇一樣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視著他,狹長的瞳孔是金色的,流溢著隱隱的悲傷,光芒純淨。


    在這隻眼睛的注視下,尤利西斯爆發出一陣狂笑,他笑了半天,弗尼瓦爾看起來並不吃驚,一直默默地望著,等到他笑夠為止。


    “這把劍叫什麽?我覺得它非常有趣。”大笑之後,他拔出了自己身上的劍,不出所料前後傷口都立即愈合,沒有流一滴血。


    “月華,它是沙利葉留在這裏的,我就知道你會去選擇它,作為一個從全能方向接近他的人類,你會第一個碰邪眼之君的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嗯,其實真正的人類不能碰它們,不過我說了,你現在不算。”弗尼瓦爾麵無表情地說。


    “若我能使用它就好了。”他輕輕地把劍拋著玩了幾下,感覺不是很稱手,“阿斯的劍是哪一個?”


    “最大的那一柄,它的名字是‘天空裁決’。”弗尼瓦爾指著那個簡直可以把一座山劈開的巨劍,沒想到茵陳看起來清秀文雅,從前使用的武器竟然如此粗暴。尤利西斯雖然憑著鏡樹之葉有相當高的重劍水平,但他到底不喜歡用這種武器,所以還是放棄和魔鬼友人使用同一武器的美好猜想。


    “對了,”弗尼瓦爾又說,“你應該明白了吧?即使再去摸其它的劍,用處也不會很大,不過月華的詭辯性很強,原本老師曾有一種期待,你會摸‘決疑者’,它破除一切詭辯,不會讓你幹出把自己刺穿之類的事情。”說著他指了指那柄透明的奇異武器。


    “它確實很會詭辯。”尤利西斯苦笑道,剛才那個“自己”可真是充分地再次嚇到了他,那番連反抗命運都是注定的問話,讓他至今無法安心思考。


    在返回的漫長行走之中,尤利西斯問為何重要的黃昏神殿並無什麽人來往、看守或朝拜,弗尼瓦爾則回應道,魔鬼的信念不同於人類,神殿雖是永恒紀念,用人類的眼光來看則可稱遺棄的廢墟,無論那些已經永遠不會再為其原主人使用的劍還是那高大宏偉的建築,都已經和讓它們存在於此的魔鬼毫無瓜葛,若非要為尤利西斯點一句話,連茵陳自己都不會多看這個地方一眼。


    尤利西斯由此產生了一個新的主意,原本他還曾經擔心弗尼瓦爾等不會支持這個想法,因為這聽上去有些“褻瀆”黃昏神殿,幾乎把它原本存在的目的改寫了,可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這群魔鬼是真的沒有禁忌、隨意行事的,弗尼瓦爾聽到自己的建議之後不僅沒有任何憤怒甚至一點點反對,反而表現得非常有興趣、非常熱情。


    他想這真是不可思議,要是他建議把皇宮或者大教堂改裝成雜貨鋪或者安一個雜貨鋪在裏麵,恐怕蘇妮婭都會反對他,可是把極其重要的黃昏神殿改成那種用途,魔鬼竟然半點猶豫沒有就會十分欣賞地接受這種建議。弗尼瓦爾則表示,隻要覺得有趣,路西法的皇宮都常常做出難以理解的布置安排,何況是一座純紀念意義的神殿。


    “這主意簡直妙極了――以後,它的這個用處必將超越它作為紀念品的用處。我和茵陳前輩一定會很快把它改造完畢的,即使是君王聽說這件事也隻會欣賞你的,我的朋友。”小魔鬼如此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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