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不是魔物帶來死亡,而是人類分明自己製造了魔物,卻不理解魔物的存在,並且又為此走上惡性的循環,崇拜光而產生魔物、因為魔物而更加崇拜光……所有的兔子都很清楚狐狸會吃它們,它們從來不因此禱告,但是人類向光明禱告從而為自己帶來越來越深重的陰影,隻有在這個意義上,人類比兔子更加無知而且可悲。[.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黑鳥的悲哀,在於清楚地知道規則和規則存在的意義,但還是想要抗拒這種規則。沙利葉清楚地知道,人類自取滅亡與他毫無幹係,但是他卻想要阻止這種可悲可笑的循環,他因此而痛苦,最後選擇墜落來解脫。


    我想,當他落淚的時候,他原本的願望,是希望人類得到了魔法、能夠以‘人自己’的力量與魔物抗衡之後,對光的崇拜就會漸漸消失,這樣魔物也就會漸漸消失,他希望這些下界無知的靈魂能夠醒悟,從此跳出那個絕望的循環。可是他後來發現他錯了,他平淡地降下的包含著全部屬性的力量,原本就希望眾人能夠平等看待它們,可是其中光明的力量依然受到崇拜,黑暗的力量依然受到詆毀,人類依然自己製造魔物又再次禱告於神……月亮之所以是冷的,也許正在於此。他對這個星球失望,所以再也不為我們而出現。”


    威爾蘭沉默地看向那異色的雙眼,尤利西斯半閉著眼睛,無論是藍色還是紫色裏都沉著一分寂靜的灰影,給人以深沉的不安。


    “……多麽……殘忍的真相?”他低聲地感歎道,“把這些話都說出來……對著我……對著我說出來的你……多麽殘忍啊,尤利西斯!”


    ――你並不是真的像沙利葉,你不知道黑鳥真正的悲哀所在,也不知道我們的痛苦。


    怪不得這句話有那麽強大的作用,因為隻要有它就能夠擊碎魔物們自以為是的謊言,真相殘酷而沉重,人類一向自認為聰明無比,但有的時候卻可能比世上其它一切生物更加愚笨,“聖子的後裔”們高傲如此,所以才會被從自己信仰的反麵生出的黑暗之物不斷的攻襲。無所不在的伊帕拉,其實也就是無所不在的世界的意誌:世界真正需要的不是光,而是平衡,可是聰明無比的人類,和它鬥爭了萬年、百萬年,都沒有領悟其本質,而是在自己編織的陷阱裏越陷越深。


    地下一片狹窄的陰影裏兩條細長的影子鑽了出來,很快彌漫開來化成纖細的人形:黑衣銀發的眼鏡少年與薔薇帝國的女皇。


    “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年輕的戀人們異口同聲地對彼此說出第一句話,然後相視而笑。他們熱烈地擁抱,並不在乎威爾蘭還在旁邊。


    “對了,阿斯他……暫時不會再出現了嗎?”和蘇妮婭分開之後,尤利西斯問弗尼瓦爾。威爾蘭則充滿戒備地看著這個銀發的少年:弗尼瓦爾身上的詭異氣息抑製得並沒有茵陳那麽完美,他讓人看一眼就會感覺到不是人類。


    “茵陳前輩隻是覺得自己確實應該回去了,但他會看著你們的。”弗尼瓦爾禮貌地對每個人都笑,“前輩偶爾會變得比較可愛:他覺得自己和你們待在一起會變得奇怪,所以他就回去了,不必擔心。”


    “我倒也沒有資格擔心他。”尤利西斯說,“那麽,我們已經可以沒有多少阻礙地見到東陸的皇帝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去問安陵明華。”


    “即使那件事也不必著急,何況我想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隻待安陵家一句確認而已。”弗尼瓦爾難得地提出了一個主動的建議,“我有另外一件事,跟我來,尤利西斯――馬上、此刻、現在。我不是命令你,但是這件事非常重要。”


    尤利西斯一陣好笑:“你甚至不告訴我要做什麽?”


    白皙的手向他伸了出來,烏黑尖利的指甲帶給人有毒的感覺,蒼白的皮膚下也看不出血液流動的跡象,弗尼瓦爾以一陣破爛風箱般的難聽聲音說:“來了你就知道。”


    一秒鍾之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連一向顯得比較優雅的蘇妮婭都為弗尼瓦爾的奇異口技笑得失了風度。尤利西斯的指尖碰到弗尼瓦爾的指尖的時候,小魔鬼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恭喜,我的朋友,你終於變成了教廷一直在說的那種東西:你現在從頭到腳都不算是人類了!”


    無論蘇妮婭還是威爾蘭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歎,魔鬼的身形和年輕劍客的身形都在眼前消失了,就像眨眼間蒸發了一般。


    很快威爾蘭哈哈大笑:“真棒!今天之後我再也不會為任何事情感到驚訝了!我覺得我的思維都已經被你們碾成渣了,我現在什麽都不相信。”


    蘇妮婭微微皺眉,但不久她的表情便舒展開來……


    尤利西斯隻覺得自己腳下地麵陡然一動,差點他就沒站住狠狠摔到地上,但是他眨眨眼便看見自己腳下已經沒有“地”了,弗尼瓦爾漂浮在他身邊,頭朝下腳朝上,但無論頭發還是衣服眼鏡都沒有往下掉:


    他們現在在一種奇妙的狀態、或者在一處奇妙的空間裏。


    “這裏不是我的星球吧?”他開口說話,聲音聽起來和從前有極大的差別,好像在水中發聲一樣古怪,夾雜著許多不清不楚的聲音。


    “噢,當然不是。”弗尼瓦爾拉著他飄,他看到周圍有許多事物,有些好像瓶瓶罐罐、有些好像桌子椅子……但它們全都是飄著的,有些朝這個方向有些朝那個方向,這裏似乎沒有上下之分。


    “這裏沒有土元素,也就沒有大地的力量,所以不分上下。”弗尼瓦爾解釋了一句。


    “這些東西是什麽呢?”


    “嗯……它們是各種東西……而且你都不必在意,因為你知道了也沒有什麽意思,我隻帶你看一樣東西:到了,就是這裏。上來吧。”


    弗尼瓦爾說這句話的時候在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座拱門,它的後方什麽都沒有,它隻是一道單獨存在的門,尤利西斯不知道在這沒有方向分別又沒有地麵的地方一道單獨存在的門有什麽意義,但茵陳的學生會告訴他的。


    那座拱門有十人寬三人高,它的材質說不清是金屬還是石,不過因為它看起來沉重、堅硬、冰冷而光滑,應該不會是木質的。它的顏色是黃昏的顏色――美麗的、不同深淺的金色、紅色、藍色和灰色,以令人賞心悅目的比例,構成了一幅不斷變化的畫卷,自然地流出詭秘的光澤。


    小魔鬼悠然地把自己上下倒轉過來,輕盈地和他同向,麵對著這拱門漂浮。蒼白的細長的手指輕輕一點,大門隨之徐徐開啟,就像風吹動紙片一般,遠不及它表麵上那麽沉重。小魔鬼開了門便跳了進去,令人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在那門後竟然有堅實的黑白格子的地板,但是從這個空間來看它分明是一扇無所依持的獨自存在的門――尤利西斯沒有想太多,跟著邁出步子踩在了那黑白相間的花格之上,


    “這是什麽?”


    也許他該問“這是哪裏”,因為進入之後他發現這拱門裏的空間遠比他預估的要大上許多,從內部觀察它似乎是一座皇宮般的建築,但是既不同於薔薇的皇宮也不同於聖元的建築風格,它是金色的又不是金色的,視線隻要短暫地離開再返回時就會發現周圍的一切都在改變,半透明的簾子懸掛在雲霧之中,上麵有漩渦狀的圖案在運動,一刻也不停息。


    “你聽說過吧,路西菲爾的叛亂?”弗尼瓦爾隻在黑色的方格上行走,他的身法妖異而獨特,“他是我的前輩,是我的君王,他不滿於被束縛在美麗純潔的監獄裏,毅然地舉起劍反抗他全知且全能的造形主,拋棄神賜的榮耀、離開永恒的樂園,穿越天與地的距離到達無底的深淵。這也是從前茵陳前輩墜落的理由,是後來貝賀莫斯前輩墜落的理由……每一代墜落的星辰之所以都化為魔鬼,是因為魔鬼沒有任何規定的日程,也不再有任何禁忌,所以茵陳前輩寧可被太陽的火焰灼燒、寧可失去他的羽翼也要逃出故鄉,對他來說……對他們來說,想要的東西隻有自由,自由至高無上。”


    “嗯,至高無上。”尤利西斯應聲說,“那麽這裏是什麽地方呢?”


    “這裏是我偉大的君王,在他離開天國的第九個黃昏、在他墜落的盡頭建造的紀念,這是魔界自由意誌的象徽,黃昏的神殿――因為每一顆墜落的星,都是燃燒著、曆盡了九度昏晨的交替才穿越了天與地的距離。順帶一提,我所說的地不是你的星球那樣小小的土地,我所說的乃是無底的深淵所在的,沉重的、堅實的、處在一切星空之下的唯一大地,地獄的最重要的入口、永遠燃燒的火焰之湖就在那地麵上存在著,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


    聽了小魔鬼的介紹之後,尤利西斯再打量著這個地方,忽然覺得給人的一切感覺都不一樣了,那如同變幻的流雲一般的顏色,那沉重的質感……一切都變得十分地悲傷,每一座高大得幾乎看不見頂端的柱子都像是腐爛的屍骨,而每一點顏色都是萬千年不曾消褪的血痕,一代又一代的黑鳥墜落於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來宣告與過去的生活告別。


    走了許久兩人都沒有再交談,尤利西斯審視所見到的每一件物品,他跟著弗尼瓦爾走在好像永遠也走不完的長廊上,這裏的簾子雖然飄蕩卻沒有風流動的感覺,自己所說的話也依然是那種奇怪的像在水中一般的聲音,但弗尼瓦爾少年人類感覺的聲音沒有變,大概因為他是個魔鬼。


    漫長的寂靜之後弗尼瓦爾終於再度開口:“你知道沙利葉前輩的真意所在,這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老師――茵陳前輩――他也覺得很意外,尤利西斯,你知道能讓他意外的事情是很少的,你算是一件。而且你大概不知道,你實際上打敗了‘邪惡之眼’,更不知道這有著多麽重大的意義。”


    “我沒有打敗那個人……”尤利西斯覺得奇怪,“我隻是說服了他和我合作,我自己隻是鏡樹之葉,如果我失敗了風憐水早就殺了我……他隻是自己放棄了而已。”


    “因為你不明白,才帶你來看的。”弗尼瓦爾否決了他的辯解,“仔細看著,尤利西斯,沙利葉前輩的悲哀、我的君王的悲哀,用你的眼睛來見證吧,這會是你最重要的日子的。”


    尤利西斯便跟著他繼續往前走,神殿的長長走道冰冷而光影迷離,飄忽的半透明的簾子常常令人感到眼花,落日的霞雲時隱時現地出沒著,以人類的常識完全無法解釋的方式,分明感覺不到任何空氣,卻會詭異地聽見颯颯風聲般的動靜。


    沉默一直持續到這長長的走道的盡頭,在這裏所有的半透明的簾子都不胡亂飄動,但其上漩渦狀的圖案激烈地變化,金色和紅色的羽毛般的光芒一片一片地從上麵落下飛散,雕琢華美的銀色和黑色的鎖鏈從高得看不見的天頂垂下,一層又一層,掩映著水晶的七角的高壇。那座祭壇看起來就給人熾熱之感――雖然沒有來由,尤利西斯卻覺得自己看見了不熄的烈火,而不是水晶的壇。


    高壇上插著傾斜的刀劍,邊沿刻著一行繁複的花紋,古奧森嚴。


    “寧在地獄為王,不在天堂為奴。”小魔鬼在祭壇前低頭致意,輕輕地念道,尤利西斯這才反應過來,那不是一行“花紋”而是魔鬼們的文字,或者是天使們的文字,是這些墜落的星辰刻在這裏的紀念。


    “這是‘永恒的黃昏’,”弗尼瓦爾轉過身來介紹道,“插在這裏的九把劍,有兩把屬於我們偉大的君王,是他從前還為天上的星辰時所使用的劍;另外的七把,屬於七位向君王致敬的臣子,包括沙利葉前輩、包括茵陳前輩,他們自己也是墜落星辰,所以對此格外在意。這座神殿是用來做紀念的,這些東西尤其如此,它們和主人之間的聯係被完全割斷,已經沒有一分一毫的魔力,但是,如果你去觸碰的話――那正是我的老師和我希望你做的事情――還是有用的,尤利西斯。你已經成功地超越了許多秩序,但是你仍然有兩道阻礙,其中一道隻能由你自己以後解決,但是另外一道,今天就可以解決了。”


    尤利西斯走上了水晶壇,仔細審視那些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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