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浩渺星空,寒月皎潔,一道銀色流光劃破漆黑的天幕,墜臨三一門的後山水潭,掀起激蕩的涼風,樹林枝葉搖擺。


    由薑漠借以真法和逆生凝聚而出的法身,手持一塊血跡斑駁、盛滿異獸筋骨的透明方塊,它掃蕩了塑真府的大本營,還順勢斬殺三頭此前奪舍人身,前來圍攻三一門的老怪物。


    水潭旁,盤坐著一道挺拔的霜白身影,冰肌道骨,容貌俊逸,周身的肌肉線條完美得恰到好處,既不瘦弱,亦不壯碩,卻蘊含著濃鬱如沸騰火爐的血氣,和深不見底的力道。


    曆經與落梧淵先祖的苦戰,薑漠的肉身,在數千次的碰撞交鋒中,無限接近崩潰的臨界值,打到最後,近乎氣力枯竭,隻得啟用暗紅長劍,殺傷力暴漲,速勝終結。


    如今,熬過一月半有餘的薑漠,肉身的蛻變進程,即將迎來終點,比未赴南疆時,強出一倍左右。


    看似不誇張,但在全力催動逆生,獲得增幅後,就會拉出巨大差距。


    然而,這僅僅是收獲的部分。


    在炁解先祖的時候,屬於它的全部生機,過於龐大,雖被薑漠掠奪殆盡,收容體內的四肢百骸,但迄今為止,還沒真正開始煉化。


    這更需漫長的時間,待到春秋輪轉,吞噬完畢,薑漠預估著,還能給肉身帶來不小的提升。


    此外,先祖遺留的兩道蠱痕,也頗為重要,蘊含著這老怪物不知多少心血,恐怕每一隻奇蠱的煉製,都不在甲子光陰之下,甚至逼近百載年華。


    與中原的符籙、法器類似,先祖的蠱痕,隻需填充炁、血二物,就能使用,帶來特殊能力,比很多上階法器都要恐怖。


    薑漠在閉關期間,順勢初步煉化形似壁虎,生有六扇蟬翼的‘天衡蠱’與黑足山蟻狀,粗壯厚實的‘撼山蠱’;


    前者具有無所不摧的斥力與聚攏萬物的引力,如陰陽兩極,截然相反。


    後者則是賦予肉身全方位的增幅,先祖不借此蠱威能,根本無法與薑漠正麵搏殺,在其加持下,二者伯仲之間。


    至此。


    薑漠蛻變之後,也無法判斷自己的強大,究竟是何種強度,可能在逆生、撼山蠱的雙重疊加下,哪怕無須借用任何手段,單以肉身之力,橫壓整座天下的異人,都易如反掌。


    萬籟俱寂,蟲豸低鳴,一雙平靜的眼眸,睫毛顫動,緩緩蘇醒。


    “呼”


    薑漠吐出一口清炁,狀態達到畢生未有的頂峰,由先天一炁構成的法身,化作縷縷流光散去,回歸他的軀體。


    屹立原地,負手而立,俯望星空,薑漠心曠神怡,漫天的星辰與附近的山川萬物,盡落眸底。


    他如塵世的仙人,饒是這般強大,依舊遙遙看不到逆生三重的盡頭。


    “通天,飛升.”


    “非我所求,世人卻如此執妄,日後再現玄機造化,怕是要釀起血禍了。”


    想起那些匯聚而來的邪修,薑漠不禁覺得可笑。


    人生苦短,老幼無力,晝夜二分,又有病災厄難,戰亂四起,不珍惜難得的光陰,卻去追逐成仙,怕不是到頭隻是一場空。


    又或頭腦昏聵,貪欲沉重,苦求異於常人的手段,以此魚肉眾生,卻自不量力,死不足惜。


    忽地,薑漠記起一件事,他的古渡折靈咒,至今還有最後一層沒有突破。


    當年他在冰原閉關數年,曾間歇性挑戰極限,斷斷續續把折靈咒,衝擊到第八層,就停滯不前,如今或許是個好機會。


    將此術贈予他的北漠古族,曆代以來的族老,頂多就是第七層、第八層左右的修為,就連當年創術的始祖,哪怕驚才絕豔,卻因壽命不足,止步至第八層。


    按照那位先賢的推演和設想,突破第九層,將是徹底的圓滿,無須再以言語吟誦古咒。


    縱使默念或心持,依舊能影響他人,將自身經曆、累積的海量痛覺,一次性全部灌入對方的大腦,造成不可修複的損傷。


    薑漠考慮再三,隨心所欲,決定暫且擱置。


    離開宗門一月有餘,他打算先回去看看,指導門人的修行,再把那些異獸的筋骨,給小諸葛送去,任其搗鼓。


    而下次閉關,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煉化先祖生機,徹底掌握兩道蠱痕,突破折靈咒第九層,還有將九煞陰土與脾髒共融


    “罷了,明日事明日畢。”


    “今夜月色正好,豈能辜負良辰美景?”


    薑漠輕聲說笑,邁著悠然的步子,走回宗門,已是醜時,距離天亮,僅有一個時辰。


    各處的殿宇、樓閣燈火熄滅,唯有藏經閣三樓、四樓還有燭燈亮著,薑漠沿著樓梯直赴而上,見到負責值守的陸瑾與諸葛煜。


    “師師叔?!”


    “您出關了!!太好了。”


    聽到腳步聲的兩人,驀然回首,見到那熟悉的麵容,頓時滿腔喜悅,招呼問候。


    “許久不見,你二人可有長進?”


    薑漠一邊詢問,一邊走至窗邊的茶桌,落座蒲團,觀賞夜景。


    “不負師叔所望,我等自是修為精進了些。”


    陸瑾匆忙把涼掉的茶壺倒掉,重新煮水,放茶,為薑漠衝泡,恭敬地奉上。


    “喏,師叔,您嚐嚐這清芯綠豆糕?”


    諸葛煜將一包紙封的糕點,拆解線繩,遞於薑漠身前,道:


    “前些日子,弟子回家裏探望,還帶了些手禮,正巧您出關了,可得試試。”


    “是麽,家裏可還好?”


    薑漠不與弟子客氣,拾起一塊軟糯的方形綠豆糕,遞於嘴邊,輕咬一口,味道絕妙,食之不膩,配上溫熱的清茶,甚是不錯。


    “嘿,還成,我爹和其他的長輩身體都好著,就是念叨了我幾句。”


    諸葛煜咧嘴一笑,旋即,和薑漠分享道:


    “他們知道我逆生過了二重,奇門也有長進,還替我高興來著,重新給我配了個爐子,讓我有空也溫習一下神機,別把這門本事給荒廢了。”


    “新爐子?”


    薑漠莞爾一笑,取出此前法身斬獲異獸屍骸的透明方塊,交給諸葛煜。


    “那你就隨便玩玩,師叔給你準備材料。”


    “嘶——!”


    “這是啥?”


    諸葛煜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裏麵存儲著大量的獸皮、獸骨,以及血跡斑駁的筋脈。


    “之前闖山的山精野怪,我抽空北上了一趟,把它們的本體宰了。”


    “想著它們的屍骸,在長年累月的修行中,應該有所非凡,故而留下,給伱當作煉器的材料。”


    諸葛煜激動得語無倫次:“謝謝謝師叔,弟子惶恐.”


    “無妨,別有壓力,師叔不要求你煉製什麽厲害的法器,這些就權當是給你修行所用。”


    薑漠揉了揉諸葛煜的寸頭。


    這個弟子的努力,他之前就有看在眼裏,給予適當的鼓勵,無疑更能促進他的奮發。


    “瑾兒,近來你太爺身體還好麽?”


    “回稟師叔,太爺身體硬朗著,我上次回去,老人家還托我向您問好。”


    陸瑾坐在薑漠的身旁,手握羽扇,輕輕搖動,扇去茶壺的熱溫。


    “是麽?那看來下次空閑的時候,該去你陸家做客,探望一下陸公了。”


    “欸?師叔,您不是剛出關麽?!”


    陸瑾有些詫異,聽師叔的話,他好像又要去忙別的事情了一樣。


    “對。”


    薑漠輕抿一杯清茶,將此次出關的想法,告知兩位弟子。


    “我的部分蛻變完成了,但還有其他的修煉要事,若是一直閉關下去,沒個一兩年,甭想離開後山。”


    “索性提前出來走走,好讓你們和師兄放心,再指點一下你們的修行,陪伴些時日,就該重新閉關了。”


    聞言,陸瑾、諸葛煜豁然理解,他們按捺不住好奇,略顯拘謹地向薑漠求問:


    “師叔,現在山下盛傳您老人家,快要飛升了,您下回出關的話,是不是就要成了啊?”


    “靠近點,把頭伸過來。”


    話音落下,兩人照做,薑漠抬起右手,食指輕輕叩擊他們的額頭,淡笑道:


    “哪有這種離譜的事兒,我可不奢求成仙,就算有這樣的機會,我也不需要。”


    “啊?!”


    諸葛煜沒想到師叔這麽隨性,要知道這可是無數異人求而不得的造化,他捂著紅腫的額頭,笑得眼前一亮:


    “那也好,您老人家真要飛升了,大夥可舍不得您嘞。”


    “對昂,師叔。”


    “兩傻小子。”


    薑漠望著諸葛煜、陸瑾,啞然失笑,長夜漫漫,與弟子閑聊的時光,格外安逸,門內亦是一片祥和寧靜。


    翌日。


    知曉薑漠出關,整個宗門的弟子、老人,欣喜不已,似衝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接下來的半個月,薑漠負責指導門人的修行,為他們查缺補漏,一連有兩位弟子,破開一重瓶頸,進入二重。


    剩下的兩名弟子,也快了。


    另外的四名老前輩,倒是無心爭取二重,他們曾經衝關二重失敗,落得一身殘廢,如今能重新修行,修養身體,活絡筋骨,便是知足。


    又過數天,藏經閣三樓的幽紗,傳出久違的好消息。


    炸藥之書、恐懼之杖,兩件煉金造物,都成功煉製出來了。


    尤其是後者,薑漠稍微測試了一下,發現效果還不錯,遂安排幽紗將恐懼之杖放置到後山練武場的二樓,平時以供弟子修行,克服心魔所用。


    期間,薑漠更是找到維爾,下達新的旨意,讓他今後給門內的二重弟子傳授實戰的格鬥技巧,作為回報,給予他半份暗紅土壤,足夠鍛造新的武器。


    “謝過.門長。”


    維爾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待遇,霎時愣住,這段時間以來的接觸,他發現門內的弟子,還挺好說話的,兩位高層,也沒有刻意針對、打壓他,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我將繼續閉關。”


    薑漠望著眼前的維爾,留下這樣一句話:


    “做好你該做的事,宗門要是遇到瑣碎的麻煩,就由你私下去處理。”


    “是,請門長放心。”


    維爾深深鞠躬,夕陽把地麵映照得金黃,他目送那抹修長的身影離去,心底愈發地敬崇。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薑漠妥善地處理門派的各種問題,還委托幽紗取走兩份暗紅土壤,替澄真、似衝鍛造心儀的武器。


    某天傍晚,薑漠靜臥在山門的石階前,俯瞰大好的天地,一排排的秋雁掠過雲空。


    “師叔,您待會就閉關了?”


    澄真坐在旁邊的石階,正側首笑問。


    “對。”


    薑漠不太確定地說道:“下次見麵,應是一年?或者兩年後?”


    “宗門交給你和師兄打理,修行的話,可莫要懈怠。”


    澄真微微頷首,“弟子明白。”


    “有把握在我出關後,突破三重麽?”


    “.”


    黃昏漸遠,赤紅的夕陽沉入山脊。


    澄真仰望天穹晚霞,稍做思量,沉吟道:


    “三重麽?弟子不敢托大,但二重走到圓滿的話,大概可以。”


    “不錯。”


    薑漠輕笑道:“按照和萬象堂的約定,若是兩年後,他們提供魔頭的具體下落,倘若我還未出關,就由你去代辦。”


    “好,這一點,無論如何,弟子也給您辦妥了。”


    澄真從容答道。


    越是接近黃昏,時間過得越快,不出片刻,天就黑了,薑漠緩緩起身,與澄真道別,回到宗門,默默注視門人忙碌的背影。


    他不擅長告別,僅是駐留十息,便邁步轉身,走向後山。


    “轟隆隆!!”


    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薑漠心情平和,坐在水潭旁的青岩,微而闔眸,新的修行由此而始。


    一段幽幽的古咒念起,如海嘯般的痛覺,淹沒薑漠的靈魂深處,七竅黑血直流,顯得瘮人而詭異。


    身體在控製不住的發顫,臉色煞白,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的煎熬。


    一天。


    十天。


    五十天。


    隨著時間的流逝,月寒日暖,來煎人壽,薑漠枯坐青岩上,如同生根的槁木,無法移動。


    他衣衫血跡斑駁,布滿灰塵的眉心,卻有一輪若隱若現的赤金豎紋


    折靈咒。


    第九層,曆代前人都沒攀爬過的頂峰,如今僅有一線之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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