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金色的獨木橋遠遠延伸到天的盡頭,直到搭建這獨特橋梁者的麵前。深色的海蕩漾著,獨木橋也隨著蕩漾。這座橋匍匐在金色王者的腳下,引得人想踏上去,試試看沿著它一直走的話,是淹沒於深沉的大海,還是融化進炙熱的太陽……


    “喂,怎麽,發傻了!”迪斯找到修羅時就看見修羅站在海邊的礁石上。雖然摸不透修羅在想什麽,也已經習慣了這個人可以讓一頭大象窒息而亡的沉默,但迪斯還是知道這個人現在有點不對勁。原因很簡單,迪斯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通常情況下,不管在做什麽在想什麽,修羅都是絕不會讓迪斯挨餓的,而今天明明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修羅卻還是沒有來填迪斯的胃。於是,迪斯隻好勉為其難的來找這個他的專屬廚師了。


    修羅隻是瞥了迪斯一眼,轉身走向兩個人的宿舍。無論如何,養隻動物還得喂食呢。


    迪斯想不明白,為什麽修羅會想要來做海岸救生員。問他的時候,他也隻是抬了一下頭,便又繼續做他的菜了。迪斯索性不再問。


    剛把飯擺上桌,響亮地敲門聲來了,迪斯陰沉著臉去開門,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一頭長著金毛的獅子。迪斯很生氣,不管他們什麽時候吃飯,是早是晚,這頭獅子都會在飯菜上桌的同時出現。


    艾歐利亞低著頭衝過迪斯直奔修羅和桌子——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艾歐利亞的確是怕著那個一臉奸狠的迪斯,反倒覺得沉默沒有表情的修羅更好接近一些:“嗯,修羅,我又來了。”一張燦爛如陽光的笑臉。


    其實,和修羅迪斯一起吃飯並不是一種很舒服的經驗,那兩個人,一個完全不說不笑,一個笑起來像要吃人的狼外婆,換了是誰都要消化不良的。不過這對小艾完全沒影響,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修羅做的飯菜真的很好吃,比哥哥艾俄洛斯做得還好吃。有人問過他,怎麽敢和那兩個怎麽看怎麽恐怖的家夥來往,小艾笑著回答“雖然不知道迪斯,但修羅其實是麵惡心善的。我想,和修羅在一起那麽好的迪斯應該也不會差吧。”而修羅的麵惡心善最典型的表現是,無論小艾什麽時候來,桌上都一定有他的一份飯菜。


    迪斯憤恨的瞪著小艾,順便也憤恨的瞪修羅——如果不是修羅每次都會把小艾的份也做出來,餓上小艾幾頓看他還會不會來!但是沒辦法,修羅就是這樣,迪斯也很無奈。一次迪斯當著小艾的麵把小艾的飯菜扔到窗外,結果就是那天餓肚子的人是他自己,修羅把迪斯的那份給了小艾……其實也沒餓得很慘,晚上的時候修羅做了一個三明治。


    小艾一直有點怕迪斯,但也隻是有點怕而已,但這一次,小艾才驚覺原來迪斯真的很恐怖,恐怖的像瘋狂的惡魔。


    海水順著迪斯褐色的肌膚流下,明明是透明的,卻讓人覺得那是血的顏色。迪斯的眼裏浸著的是凶光,名符其實的殺人的凶光,令每一個稍微接近一點的人都感到從心底擴散的死亡的恐懼壓迫著神經。而迪斯懷中的修羅蒼白的線條鮮明如大理石雕刻的臉安靜的讓人膽寒。


    唯一一個敢走過來的人是小艾的哥哥艾俄洛斯:“迪斯,把他放下,要進行急救”


    迪斯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抱著修羅,眼中泛著血色。


    大艾又說:“迪斯,你不想讓他死吧。現在搶救,他會沒事的。”


    迪斯盯著大艾:“他會沒事是嗎?”


    大艾點頭:“他不會有事!”篤定的回答。


    “那好,你記著,”陰惻惻的聲音,“如果他死了,我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大艾堅定的點頭:“好。”


    迪斯坐在急救室外,血紅的眼睛緊盯著門上的燈,卻完全沒有焦距。修羅要做海灘救生員,他一直都很擔心,每次修羅跳入水中救人的樣子都讓他覺得修羅在拚命。那樣的修羅,讓他覺得像在尋找一種死亡,一種一命換一命的死亡,用自己的死換取別人的生……為什麽?修羅在想什麽?迪斯不明白,但又似乎明白,那個修羅,那個寧可自己被追殺也不肯對孩子開槍的修羅,那個縱然已經浸身於血海之中靈魂還是高高浮於海麵之外的修羅……現在,他擔心的事發生了,修羅竟然在深海的漩渦中把自己的救生衣脫給別人!修羅!你聽著,不要以為你是英雄是聖人!你和我迪斯一樣,是渾身罪惡的惡魔,沒有救贖,拋棄了上帝也被上帝拋棄的惡魔,永遠隻能在地獄中掙紮的惡魔!不要以為你的死換來別人的生,如果你死了,我會殺光這裏的每一個人,不管是你救過的還是沒救過的,他們統統都會死!你將要在地獄背負著這些血債等我!


    修羅醒來時看見的就是迪斯長滿胡碴的臉,緊緊皺著的眉,在睡夢中也不能安穩。修羅的手動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卻立刻攥緊了拳頭,向控製野獸一樣貼在床上——自己,想要摸一下迪斯的臉?被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


    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迪斯立刻警覺的醒了。側耳聽了一下,知道是艾俄洛斯,又趴回床沿繼續睡,竟沒有注意到修羅已經醒了,正用他那張沒表情的臉看著自己。


    看見迪斯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又睡,修羅的嘴角泯了一下,如果細心,也許會發現那是笑。


    “你醒了?”門打開,溫和的聲音,是大艾。


    “嗯,”修羅看著大艾放下手中的飯盒,站在他的床頭,“謝謝。”


    大艾笑了,很溫和很寬容的笑:“沒什麽,小艾總去你們那裏吃飯,應該是我謝謝你們收容他。吃點嗎?雖然沒有你做的好吃。”


    修羅搖頭,卻看見大艾的笑變得有點詭異。像是意識到什麽,轉過頭,正對上迪斯熬得通紅布滿血絲的眼。修羅突然有種被嚇倒的感覺,更多的,是溫暖。


    “你醒了!”迪斯咬牙切齒,“為什麽不叫我!”可惡,自己在這裏守了兩天兩夜,最先知道修羅醒了的竟是艾俄洛斯而不是自己!


    修羅不理他,任迪斯在那裏吼。


    兩個高壯的大男人擠在一張小床上,連翻身都困難。迪斯的呼吸緩慢而均勻,已經睡著了。其實宿舍裏有兩張床,但迪斯不知為什麽總是睡在修羅的床上,修羅開始還會把他踹下去,後來也懶得理他了。其實,現在修羅也習慣了這樣兩個人睡在一起,如果旁邊真的沒有迪斯,也許還會不習慣。


    迪斯總是睡的很快,而修羅總是在睡前想很多事。現在的生活很平靜,平靜的讓人難以置信是真的。雖然知道這樣的平靜生活很快就會被打破,心底裏卻真的希望能夠持續下去,和迪斯兩個人的平靜生活……修羅意外的發現,當他考慮未來的路要怎麽走時,總是會把迪斯也算進去,仿佛兩個人是一體的。修羅望著身邊熟睡的迪斯,不覺苦笑,嚅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把一句“好吧”留給了自己。不能讓迪斯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不然他會得寸進尺。想起來迪斯還欠他一筆債,被白占了的便宜他一定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想一想又有點慶幸,慶幸身邊的人是迪斯,是這個和自己一樣罪孽深重的人,這讓自己沒有顧忌。如果是一個單純的人,自己唯一的選擇就隻能是離開了吧。迪斯,謝謝……


    望著湖藍色長發遠去的背影,小艾一直在發呆。


    艾俄洛斯輕拍了一下弟弟的頭,寵溺的笑了:“別傻了,走了!”


    “哥!”小艾叫住大艾。


    “嗯?”大艾回頭。


    小艾呆呆的問:“哥,修羅和迪斯,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大艾反問:“你覺得呢?”


    “不知道。”小艾搖頭,頓了頓,“雖然那個漂亮得不像男人的男人說認識他們會後悔,不過,我不覺得,我隻知道,對於我來說,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聽了弟弟的話,艾俄洛斯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修羅和迪斯,這兩個人絕不簡單。小艾永遠不會明白,如果那次修羅真的死了,整個海灘的人都會被迪斯殺了陪葬。別人也許隻覺得迪斯是一時急迫,但自己的確在迪斯的眼中看見了死神的影子。而修羅的種種表現,給人更多的感覺是,贖罪。什麽樣的人,可以毫無顧忌的殺戮;什麽樣的罪,要人用生命來贖……


    “忍,我忍!”迪斯咬牙切齒的對自己說,逼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嘲笑的聲音和惡意的目光,原因隻有一個,修羅對他說“不要惹事”。迪斯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脾氣現在好得反常。先是跟著修羅東奔西跑換了一大堆破爛工作,打地下拳賽也就算了,海灘救生員也忍了,為什麽竟然還要跑來這種混亂的地方天天風吹日曬雨淋受著別人的譏笑做什麽見鬼的碼頭搬運工!更誇張地是,明明已經氣得頭腦發熱火冒三丈恨不得像宰小雞一樣宰人,卻還要自己壓抑自己自己對自己說“什麽都沒聽見”,就因為該死的修羅比擠牙膏還費事的說出來的話中的一句“敢殺人試試”!


    迪斯拚命的控製著自己發漲的腦袋,再加上手中的東西擋住了視線,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伸出來的一隻腳。


    “嘩啦”迪斯撲倒在地上,手中箱子裏的玻璃器皿也摔了滿地。


    迪斯起身想發作,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拽住。迪斯不用看也知道,這像鉗子一樣的手是修羅的,也隻有他會拽住自己。“修羅!”迪斯大吼,“放開我!”手的主人一貫的沒有聲音,手卻出乎意料的真的放開了。迪斯愣了,修羅很能忍,別人怎麽對他他都可以忍下來,獨獨對迪斯,修羅從不忍迪斯,他和迪斯打架的時候在別人看來就像一對分外眼紅的仇人。這次,修羅怎麽會這麽聽話的放手了?回頭,才發現,修羅正蹲著,一點一點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玻璃。


    “怎麽回事!”聽到了外麵的騷動,老板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看見地上的玻璃碎片和在撿拾著玻璃的人,立刻大怒,上前狠狠的踹修羅:“修羅!你就是這麽幹活的!”


    修羅倒在碎玻璃中間,胳膊劃出了血,卻完全沒有反抗。


    迪斯一拳向老板打過去,卻在快打到的時候被一隻手截住。


    修羅站起身,握著迪斯的手,對老板說:“對不起。”


    被迪斯的架勢嚇到的老板咽了口口水,虛張聲勢的訓斥:“把這裏收拾好!賠償從你工資裏扣!”轉身逃跑一樣躲回辦公室。


    “修羅!”迪斯徹底憤怒了,他不明白為什麽修羅要這樣隱忍,忍受這些屈辱,就像懲罰自己一樣。對,就是在懲罰自己,傷害自己,把自己弄得體無完膚,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迪斯的每一句為什麽都化成了拳頭,打在修羅的身上。


    修羅什麽都忍,就是不忍迪斯,迪斯打過來,他也會打回去。很快,一地的碎玻璃上麵是兩個抱在一起互相毆打的人。


    旁邊曾經嘲諷和譏笑的人嚇呆了,不自覺地遠離戰團,心有餘悸——這兩個人,如果打的是自己,隻怕自己已經沒命了。從來沒想到,那個不管怎麽欺負都不會反抗的人和那個隻會用憤怒的眼神瞪人的人,打起架來是這麽厲害。


    修羅小心仔細的取下嵌在迪斯身上的碎玻璃,每一塊碎玻璃下都是迪斯鮮紅的血。修羅的手有些抖,他發現自己很對不起迪斯,無論自己做什麽,迪斯都在旁邊陪著自己,修羅知道迪斯滿心的不願,卻一直留在自己身邊。迪斯,為自己做了太多,而自己,又為迪斯做了什麽?自己在懲罰自己,懲罰自己的滿手血腥,那麽迪斯呢,自己怎麽能夠要求一向自由特立獨行的迪斯陪著自己接受懲罰?自己在所有事上都可以忍耐,為什麽麵對迪斯時所有的耐性都會失控……修羅攥緊拳,玻璃碎片揉進手掌:“對不起。”


    “什麽?”雖然修羅的聲音很低,低的可以被最微弱的風掩蓋,但迪斯確信自己聽到了那句“對不起”。迪斯很驚喜,驚喜地緊緊抱住修羅,哪怕再被修羅打一頓也不管了。可是預期的拳頭沒有來,修羅很安靜的任迪斯抱著,連掙紮都沒有。“你,修羅,你怎麽了?”迪斯鬆開手,今天的修羅太不對勁了。


    “沒什麽。”修羅站起來,背對迪斯,難得多說了話,“迪斯……”


    “嗯?”不對勁,確實不對勁,修羅竟然叫他的名字。


    “一直跟著我,你後悔嗎?”很輕很輕的聲音,輕的如同心底的歎息。


    迪斯笑了,無所謂的聲音:“怎麽會?”


    雖然迪斯的笑像黃鼠狼,迪斯的聲音像無賴,但修羅知道,不是的:“我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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