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


    一條命…


    是什麽意思?


    錦鳶想要張口問,目光中,看見大伯母目光明明是在看著她,視線卻不像是真切地落在她的臉上,更似透過她在看追憶中的誰——


    ……


    “若當年我母親在生穆蘭時,大伯母能不畏懼族長的命令,直接提出保住母親舍棄孩子的話,我娘絕不會硬生生熬到生產之日,而後難產致死。”


    ……


    忽律穆惜的聲音突兀的在耳畔回響起來。


    可當時的她滿心隻有自己。


    哪裏還有心思留意旁人的生離死別。


    現在想來——


    大伯母方才那句話的意思,或許是在指,今日救下了她,抵銷了二十三年前舍棄忽律穆惜之母的人命債。


    繈褓的嬰兒小聲啼哭著。


    令婦人從陳舊的記憶裏回神。


    她看著錦鳶蒼白的麵頰上,眼神似有所察,語氣淡淡地回應她:“一切等你恢複好了再說。”


    竟是不曾否認。


    錦鳶垂眸,卻不敢看她。


    大伯母以為自己真的是忽律穆惜的妻子,腹中的孩子也是忽律穆惜的孩子,是還了忽律穆惜一命。


    是忽律穆惜將她卷入危難之中,如今她不過是奪回了自己的性命,對忽律穆惜,她理直氣壯。


    隻是在麵對大伯母時,她的感激混雜著一絲愧疚。


    穩婆用軟布將嬰兒身上清潔幹淨。


    嬰兒的啼哭聲響了些。


    立刻牽動了錦鳶的神經。


    她連忙偏首看去。


    大伯母見狀,從梅姑手裏接過一碗湯藥,舀了一勺遞到她唇邊,道:“現如今先管好自己才是要緊,你這條命實在金貴,孩子由穩婆照看著,若餓了,你們後麵養著母羊,拿羊奶喂也是一樣的。”


    錦鳶張口吞下一口湯藥。


    她早就喝慣了苦藥。


    這會兒咽下去,竟是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滿心滿眼都被那小貓一般微弱的哭聲吊著心神,忍不住擔心,想要開口說話,但無奈渾身無力,竟是連聲音都發不出。


    大伯母看著她,又塞了一勺湯藥過去。


    終於還是沒拗過她,說道:“等會兒讓穩婆抱過來給你看看——”說著,添了一句,“是個醜姑娘。”


    錦鳶咽下湯藥的動作僵了下。


    是個…姑娘?


    錦鳶想起當日與大公子在床笫間說的話。


    又想起郡主娘娘疼愛姑娘的模樣。


    不知郡主娘娘會如何疼愛這個孩子…大公子會如何寵愛這個女兒…她亦是會給這個孩子全部的母愛……


    心中的思念翻湧上心頭。


    她想帶著孩子回到趙家,回到春景園,回到她的語雲齋,回到熟悉的人身邊,而不是孤身一人在這藍月國中!


    “姑娘月子裏不能掉眼淚,小心要哭壞眼睛的。”


    梅姑柔聲勸道,用帕子替她拭去眼淚。


    穩婆抱著孩子過來,輕輕放到錦鳶身旁。


    她垂下視線,便看見了繈褓中的嬰兒。


    瘦瘦、小小的一個。


    肌膚紫紅,閉著眼睛,小嘴不停扭動著發出小貓似的哭聲,每一聲哭聲,都敲在了錦鳶變得酸脹的心口。


    這是……


    她與大公子的女兒。


    這麽小一個。


    這麽……讓人憐愛心疼的珍寶。


    她終於、終於……看到了她的孩子…


    不似夢中那般……


    她費力地偏首,麵頰輕輕貼上繈褓,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中滲出。


    孩子。


    謝謝你……


    這一次能來到母親的身邊。


    母女二人,皆是從鬼門關前奪回的性命,此時貼靠在一起,這一幕讓屋中所有的女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梅姑也悄悄偏首,用袖子擦著眼淚。


    屋外,陽光是如此明媚。


    將這間屋子照耀得亮堂、溫暖。


    可這溫馨一幕並未持續太久。


    屋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小廝大呼小叫的聲音。


    梅姑皺了下眉。


    如今屋中一個孩子、一個產婦,最是需要安靜休養的時候,誰敢在此時來搗亂!


    梅姑沉著臉,怒氣衝衝地走出門去。


    屋門推開,就看見小廝直挺挺在她麵前跪下,滿麵驚慌失措。


    梅姑的心瞬間懸了起來,沉聲問:“天塌下來自有個高地頂著,何故慌亂成這樣?起——”


    “梅姑!出大事了——”小廝結結巴巴的叫出聲來,急得湧出眼淚來,“大、大夏的人要打進來了!!快、快逃啊!!”


    “什麽?!”


    *


    趙非荀所率三千騎兵驍勇善戰。


    勢如破竹!


    未上重甲兵、未用攻城梯。


    單憑精準弓法、身經百戰的身手,藍月小國,戰力本就不強,在北疆、大夏兩敗俱傷,休養生息的這兩年裏,更是放寬心了狠賺戰爭財,絲毫未將銀錢投放在軍隊之上。


    一萬守城將士不敵三千騎兵,傷亡慘重,不出一日城門就已失守!大夏趙非荀麾下戰力之強,令這一戰幾乎成了藍月的恥辱一戰。


    邊境失守,將士淪為俘虜。


    城樓被大夏將士所接管,在此短暫休整、清點傷亡人數、補充軍餉。


    趙非荀翻身下馬,目光沉冷看著城牆內戰後的滿地狼藉,踩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


    輕風小跑著靠近,拱手回道:“大公子,三千名弟兄們中輕重傷者共計一百六十五人,袁大夫已著手開始為弟兄們治療。”他垂了下頭,聲音染上沉重:“這一次有十八個兄弟犧牲了。”


    十八個人……


    三千騎兵,皆是趙非荀親自挑選出來、自願跟著他打頭陣的兄弟。


    趙非荀收回視線,克製眼底的悲痛,極為冷靜的下令:“今夜原地休整,明日天一亮兩百個兄弟留守,與南定王一行接應,其餘人跟著我繼續前行,直衝藍月庫斯特!”


    輕風正色,應道:“屬下聽令!”


    說是休整一夜,但這一夜無人能夠安枕一夜。


    需有人看守俘虜,需有人警戒城樓內外動靜,需有人補給糧草…眾人都默默的忙碌著,無人為這一場勝利慶祝。


    趙非荀暫時入住城牆下的門房裏。


    哪怕盔甲下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濕浸透,他也不曾脫下鎧甲,屋中連油燈也未點,他就這麽靠著牆壁,閉上眼休憩,忍著體內餘毒發作時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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