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叫聲穿過屋頂的瞬間。


    下了一夜的暴雨竟是逐漸小了下來,厚重的烏雲散開,露出一縷破曉的晨光,透過窗戶,照亮了氤氳著血腥氣的屋子。


    大伯母抱出一個小臂長的嬰兒。


    穩婆連忙取來幹淨的棉布將嬰兒包起,一邊快速檢查著嬰兒的情況,聽見一聲像是小奶貓般微弱的哭聲後,高興地衝著屋子的人道:“哭了!是個齊全孩子!”


    大伯母聞言長鬆一口氣。


    與梅姑二人扶著錦鳶緩緩躺下去。


    方才她耗盡了人所有的力氣,才生下來了這個孩子,這會兒渾身說不出的無力虛乏,甚至連下身的疼痛都察覺不到了。


    像是…


    有什麽從她的身體裏一點點流失著。


    她吃力地偏過頭,想要看一眼孩子長什麽模樣…想要開口叫穩婆過來…想問問…是哥兒…還是姐兒…想……


    可是……


    她好累。


    在聽見穩婆說,‘哭了,是個齊全孩子’的那一刻,她懸著落定後,倦意就如潮水般湧來,她毫無招架之力,就被帶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如此…


    猝不及防的…


    大伯母正在處理生產後的傷口,在上藥止血。


    梅姑跪坐在一旁,拿著巾子替錦鳶擦汗時,看著她撐不住疲倦睡去,一時間心中滿是欣慰。


    姑娘受了這麽多的苦,幾乎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等穆惜回來後,他要是敢對姑娘不好,自己一定為姑娘撐腰!還有——到時候定要讓姑娘風風光光地嫁給穆惜——


    這個想著時,唇邊也不自覺帶出了些笑意。


    哪怕折騰了一夜,都不曾合眼休息。


    這會兒,她也是打從心底的高興。


    可漸漸地,梅姑察覺不對勁。


    聽著姑娘的呼吸聲越來越輕…


    她連忙彎下腰,湊近了出聲叫道:“姑娘?姑娘醒醒?姑娘——”梅姑瞬間慌了,失聲叫道:“大夫人!!快來看看姑娘!”


    大伯母連忙放下手裏的瓷瓶。


    抬手搭上錦鳶的脈搏。


    眼瞼猛地掀起,盯著躺在床上已無氣息的女人。


    *


    錦鳶‘醒來’時,看見自己躺在床上。


    雙目緊閉,胸膛已不再起伏。


    意識到這些後,她不悲不喜,疲憊至極,隻想盡快離開這兒……唯一覺得可惜的……便是沒有親眼看見自己的孩子……沒有再見一眼大公子……


    等等——


    不對!


    她忽然環視四周,發現自己並不是在藍月的私宅裏。


    而是……


    是……


    在清竹苑…中?


    再仔細看時,她發現姚嬤嬤正跪在床前。


    接著,聽見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隨即緊閉的門被推開,她宛若漂浮在空中的幽靈,立刻扭頭看去,看見趙非荀大步向著床榻走去。


    他低頭看著地上碎裂的玉佩。


    麵龐生冷地駭人。


    眼中壓抑著濃墨般的情緒。


    錦鳶甚至能聽見他冷冽的嗓音,“錦氏為何會死……”


    錦鳶怔住。


    這是夢中的‘她’死後的場景,為什麽自己會夢到這一幕?哪怕是‘夢’,為何她在‘死後’還能看見之後發生的事情?


    趙非荀後麵的聲音越來越輕。


    明明看見他的唇齒張合,再說些什麽,可耳中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她陷入慌亂中。


    發現自己不止是聽不到,甚至也開始逐漸看不見任何事物。四周的景色在被快速吸入黑暗之中,姚嬤嬤、趙非荀…他們的身影眨眼就被黑暗吞噬。


    等到她著急著要逃離時,卻發現自己被一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放我出去——


    黑暗湮滅了一切。


    “隻盼來生……”


    是誰在說話?!


    “不要再糾纏……”


    是……夢中的她在飲恨離世時說的。


    滴答——


    手背上落下一滴溫熱的眼淚。


    她抬手一摸,才發現是自己哭了。


    “我趙非荀一生不負家國天下,隻負錦鳶一人——”


    是誰?


    是大公子的聲音?


    不……


    又不像是她熟悉的大公子。


    這一道聲音仿若穿過了歲月,帶著無盡的遺憾與悔恨,從無垠的黑暗中傳來,傳入她的耳中。


    “若時光重溯……”


    “我必珍之……”


    滴答。


    滴答。


    她止不住眼眶中跌落的眼淚,早已哭得滿臉淚痕,明明這個聲音聽來有些陌生,可她的身體、她的心髒,控製不住的落淚,控製不住的顫抖,像是…身體裏另一個人在。


    四周歸於寂靜後。


    仿若從上方傳來一道極輕的歎息聲。


    輕得像是她的錯覺,像是從哪個角落裏湧來的風聲。


    她試圖側耳傾聽時,忽然胸口傳來一陣針紮的劇痛!疼得她立刻蜷縮起了身子,雙手用力揪住胸口,喉嚨口像是窒息一般的痛苦。


    她掙紮、抵抗著。


    可刺痛仍在繼續。


    且越紮越深——


    幾乎紮進她的心髒——


    “啊!!!”


    錦鳶再也承受不住這一瞬撕心裂肺的痛,尖叫起來。


    而從黑暗的上方,似乎又傳來一道極輕極輕的歎息聲,歎息聲又幻化成了一道似風一般縹緲的聲音。


    拂過她的耳畔。


    ‘回去吧…孩子……’


    是誰……?


    究竟是誰……?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胸口揪心刺骨的疼痛在漸漸散去,耳邊忽然變得嘈雜起來。


    ‘大夫人…這是…什麽……’


    ‘姑娘已經……’


    ‘是…五毒蠍…要做什麽…’


    ‘走開!’


    ……


    嘈雜的聲音消失。


    她的身子卻不再輕飄飄的,變得異常沉重,劇痛的下身、被折斷般的後腰、抽痛的肚子,乏力的身軀……一點點占據她所有的意識。


    錦鳶緩緩睜開眼睛。


    眼底的疲憊虛弱揮之不去。


    她清清楚楚地看著寸步不離守在一旁的梅姑,還有大伯母。梅姑的臉上生出不敢置信的驚喜之色,牢牢握著錦鳶的手,老淚縱橫:“醒了…醒了…姑娘醒就好了!”


    醒了…?


    她隻是昏迷過了?


    不…


    她明明在那無盡之地待了那麽久,那兒冰冷漆黑的什麽都沒有,分明是——


    大夫人也守在一旁。


    熬得雙目通紅,眼眶中也閃過一抹淚光,迎上錦鳶看來的視線,她勾唇,似乎想擠出一個釋懷的笑容,“二十三年了——我總算是把欠著他的一條命還了。”


    說話的聲音極輕。


    若非錦鳶看見她眼底的釋然,隻怕會當成是自己的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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