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喬沒有出軌。」簡在那一端冷靜地打出一行字。「我親眼所見!不止一次!我隻想回去弄個明白,這都不能嗎?」我一通發火,努力克製不再喊叫出來,打字打得雙手顫抖,「說吧,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我們從未見麵,我們並不認識,你為的是什麽?你喜歡我吧?還是騙子?變態?看到我痛苦你很開心?你到底想怎樣?」我狠狠發泄了一通。


    我盯著屏幕,呼出一口氣,用僅剩的一絲理智製止了自己把它發送出去。頭疼胃疼同時侵襲而來,我難受得改變坐姿,想蜷起來一下,可我一不小心碰到了觸屏,屏幕顯示「已發送」——後悔也來不及了。但是……管他呢。我有點忐忑地麵對接下來的那一陣沉默,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該登機了,她依然沒有說話。就在我煩躁地後悔,打算道歉請她原諒的時候,她打出一行字,還是與喬說的一樣:「最後一次建議,你去看看精神科醫生吧。我想你的問題不隻是心理問題那麽簡單。還有,你說對了,我的確很關心你,我為你找到了一些書,飛機上你可以讀讀,就當打發時間吧。比爾,我得走了,再見。很高興認識你。」係統提示她下線了。我一頭霧水,心情更糟糕了。


    過了一會兒文件傳送過來,是些學術類著作,關於did(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俗稱雙重人格或多重人格)——看上去就令人頭痛。隻有一本封麵上打著紐約時報銷量前十的老古董看上去比較像暢銷讀物,名字淺顯一點,叫《24重人格》。


    7


    鬧鍾響了,我被叫醒。睜開眼,一切都是熟悉的,床頭的時鍾在昏暗中閃著:2199年4月4日07:00am。


    我睜開眼睛,對麵書架上那本古董珍藏版的《無名的裘德》靜靜躺著,那是我們從英格蘭蜜月旅行帶回的結婚紀念物。此刻我躺在床上費力地思索著,要不要還給她。想著想著,我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又一次被鬧鍾吵醒,07:15am。我睜開眼,盯著天花板——是的,人生中總有那麽一天,你醒來的那一刻,擁抱你的隻有白色的天花板。


    算不上一個什麽特殊的日子,離婚文件早已準備好了,今天隻是要與律師一起去找喬簽字,然後銷聯。我心裏出奇地平靜,隻不過像平時一樣,起床小便,洗漱,換衣服,準備喝咖啡,吃早餐。但當我一個人對著鏡子默默刷牙的時候,仿佛還是看到喬就站在我身邊。


    我閉上眼睛,感到一陣微妙的眩暈。這是格外熟悉的感覺——是喬嗎?她還想知道什麽?我低頭看著左手上的戒指,它沒有閃光,未顯示有人在解讀我的神經元電信號。今天是戴著它的最後一天了,我不由得捨不得摘下,就這樣站在鏡子前,望著我自己,忍不住試圖進入她的大腦——然後發現其實喬和我一樣,如此平靜,什麽也沒有想。


    我驚訝於她還未更改密碼。雖然我也沒有。


    已經請了假,今天沒有工作。吃完早餐,時間還早,我忽然想散散步。很久很久沒有散步了。走上街頭,我感到久違的悠閑。朝霞點燃了東方的天空,紅日初升,就像一百年前、五百年前一樣。大概因為時間還早,街上人很少。路人默默而匆匆,低頭盯著手機,擦身而過。什麽時候開始,沒有人會再互相點頭問好了。


    這個世界這麽地匆忙,比從前任何時代都要匆忙——通往空中快軌的高速電梯裏,幾塊螢屏在滾動播報新聞,還是老一套:商業大亨的腦信息遭竊,機密泄露引起公司股票波動;評論家們在談話節目中麵紅耳赤地爭論著,審問嫌疑犯時強製進入其大腦獲取犯罪動機和現場證據是否存在道德問題……一刻都不停歇。這是一個根本無法迴避信息灌輸的世界。


    我盡力躲開無處不在的螢屏,將目光投向空中快軌的窗外。的確是個好天氣,清晨的陽光,燦爛而溫柔,給茂密林立的摩天大廈鍍上了一層金輝,稀薄的雲層繚繞在一座座建築的腰部,看上去竟然很美。十五分鍾後我離開快軌下到了地麵,攔下一輛無人駕駛的計程車前往聖喬治醫院。行至一半,前方馬路一片擁擠混亂,警察拉起了警戒線。我問駕駛係統:「怎麽回事?」


    它花了三秒鍾搜索信息,回答我:「很抱歉先生,前方正在進行大規模反腦網際網路遊行,警方已到達現場維持秩序,需要等候通過。」


    「該死。」我罵道。


    「請放鬆,先生。負麵情緒不利於健康。」它居然教訓我。


    「我的天,是誰把你設計得連髒話都要接?」我有些氣急敗壞地說。


    「請放鬆,先生,負麵情緒不利於健康。我們的設計師是利斯集團的……」


    「好了好了,開玩笑的。你可以閉嘴了。」


    「需要音樂嗎,先生?」


    「不需要。」


    它的確很聰明地安靜了。等候的時候我實在百無聊賴,又不想和係統聊天,不得不就範於信息轟炸,隨手翻開座位前方的免費電子報紙,匆匆掃過幾條花哨的廣告,第一條正文內容是:「東亞國家大幅提高機要人物的大腦機密安防預算」,我掃向下一條內容:「全美適齡結婚率暴跌至0.2%,而離婚率升至87%。」我頗為自嘲地苦笑著,煩躁地關閉了報紙。


    在聖喬治醫院的門口見到了喬。她顯得氣色不錯,甚至微笑著朝我點頭示意。那個若隱若現的笑容,像極了我初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內心湧起一陣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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