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有跌足號哭。袁公問其緣故,回答說:“士兵入宮受到攻擊,逃跑潰散不知道哪裏去了。”袁公笑道:“你作出這副模樣,敵人就能放過你嗎?不要亂我軍心,趕快回營收集殘兵吧。”袁公仍指揮眾人前進,遇到埋伏的地雷,(敵人)格林炮齊發,有兩名士兵被炮彈炸飛到空中,幾天後才找到他們的屍體。地雷距袁公不過數十步,爆炸聲浪把袁公震得仆墜到坡下,受了點輕傷,仍然率兵追擊。聽說日兵已歸使館,天快黑時遂收隊回營。而袁公所訓練的韓軍與日本人所訓練者仍在相互射擊,槍聲達旦,也未看見張光前部的士兵。派人查看,原來都在王宮西麵金虎門內的高牆下躲避子彈,未敢發一槍進一步。袁公嘆息道:“淮軍的暮氣怎麽會到了這種地步啊!”


    將吳、張二人作戰中的表現說得如此不堪,不排除袁世凱為泄當年被中傷的舊恨而有意誇張,但淮軍“暮氣已深”並非虛言。軍紀鬆弛,訓練疲遝,臨戰畏懦74,日後甲午大敗即種因於此。慶軍創始人劉秉璋之子劉體仁在其所撰筆記《異辭錄》中也曾述及淮軍之暮氣及其將領的庸劣,是其一證:


    武壯(吳長慶諡號)出征高麗病故,張光前、黃仕林分別率部駐紮在旅順,日寇到來時全都潰敗逃走,……己亥年,文忠(李鴻章諡號)復出總督兩廣,光前前往道賀,說到自己曾到(安徽)無為縣拜會文莊(劉秉璋諡號,劉為慶軍創始人,慶軍將領都是其老部下)而被拒於門外時,文忠說:“你是敗軍之將,(他)不見你是合適的。”既而,仍用張為兩廣駐軍中的防營統領。文忠對於淮軍舊部,終究還是顧念舊情的。75


    袁世凱既眼見了吳、張等的“怯懦庸劣”,就難免不對這些人心存輕蔑,在舉止行為上也會有所表露,而雙方之矛盾也必然愈來愈深,乃至於不可調和。


    甲申政變之善後,袁世凱大包大攬,操縱一切,未始不由他對吳兆有等的輕視和不信任所致。據郭廷以《近代中國史事日誌》所記,清軍在漢城北門關帝廟找到韓王李熙的當天(12月7日,舊曆十月二十日),即將其移至袁世凱營中。次日,“朝鮮國王在袁世凱營中延見各國公使”。10日,“朝鮮國王回宮,袁世凱帶隊護衛。”15日,“袁世凱稟告李鴻章,主張特派大員,設立監國,統率重兵,代理朝鮮內政外交,並示日本以必戰,以促成和局76。”其間,“所有韓之內政、外交、軍務悉請公主持調度”,而袁亦當仁不讓,“代韓內籌撫治,外輯邦交77。”重組政府、撫恤被害重臣家屬等均由其一手辦理。


    1885年1月1日(舊曆十一月十六日),清廷派出的查辦朝鮮事務的欽差大臣吳大翨等到達漢城時,吳兆有等迎諸江渚,而袁獨單騎迎於南門外,可見雙方當時嫌隙之深。在追查中日交兵起因責任的過程中,袁世凱因與吳、張等人的關係緊張而陷入孤立,袁曾當眾表示過自己願意承當引發爭端的責任,當然不能反口,而吳、張等不僅不願代他分擔責任,反而在背後中傷他;至於日本方麵和其他暗中支持朝鮮自立的列強使節,更是眾口一詞地把責任歸咎於清軍和袁世凱。在這種內外夾攻的局麵下,袁的日子很不好過。他的好友金允植曾敘述過他此時的窘境:“當時清廷欽差吳大翨來查諸將的功過,外國人全都以流言詆毀慰庭;留防朝鮮的清軍諸將也都嫉妒其功勞而中傷他,而欽差對慰庭也追查得很急。慰庭憤懣不已78。”適逢家鄉來信,得知嗣母牛氏身體不適,他於是以此為藉口,提出回家省親。


    袁世凱借回鄉省親抽身而退,以屈求伸,不失為避風頭的好策略。袁保齡對此頗為讚賞:“凱侄脫身回裏,覺此子狡獪,亦復勝其癡叔矣79!”甲申事變中袁的出色表現已使他騰譽中外,加上他辦事周到幹練,大得欽差們的好感。不僅準其歸省,且攜其同船返津。吳大翨甚至對李鴻章說:“公一向說張幼樵80為天下奇才,在我看來天下奇才非幼樵,乃袁某也。”“兩位特使入都復命,揚言於朝,認為公才可大用,由是名望重中外81。”李鴻章也對其“慰勞有加”,並保留了他的總理營務處和會辦朝鮮防務的差事。在詢及他與慶軍將領的矛盾時,袁遵循乃叔的指教,不僅不為自己辯解,而且“無一語及吳兆有,李相谘嗟嘆服82。”其後李對吳兆有等對袁的攻訐,不惟不聽,而且在了解真相後將吳撤差83。其時,李鴻章已對袁世凱的才幹、度量和能力有了深刻的印象,認定他在複雜環境中可以獨當一麵,而要把列強環伺的朝鮮牢牢控製在清廷的手中,李鴻章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得力助手。


    日本政府在接到竹添關於甲申政變失敗,使館人員撤退至仁川的報告後,在研究善後對策時,雖認為超越公使職權,違背政府命令和條約擅自派兵入宮,責任在竹添。但政變既已發動,“召榮致辱,皆政府之責”,竹添代表日本,政府應出麵迅速處理此事。並決定以外相井上馨為全權大使,率陸軍兩營、兵船三隻赴朝交涉,以軍事威脅迫使朝鮮就範,簽訂有利於日本的新的不平等條約。在交涉策略上,則隻進行雙邊談判,避免中國介入,以利於壓服弱小的朝鮮。而對甲申政變本身,由於日本公使實為禍首,所以避談起因,隻談善後,即“日館焚毀”、“日人被害”問題84。


    1885年1月1日,井上和清廷派來的欽差大臣吳大翨同日抵達朝鮮。當日,吳即晉謁國王,在筆談中,吳秉承清廷“切勿與日人生釁”的指示,要求朝鮮息事寧人:“中朝不願與鄰邦失好,貴國又不能與日本相抗,其勢不能不委曲求全,以息事寧人為歸結85。”敗者咄咄逼人,勝者反而軟弱退讓,清廷怕事妥協的對外政策,暴露了“天朝上國”外強中幹的本質。特別是再一次在關鍵時刻犧牲朝鮮的利益,使朝鮮王室託庇於清廷的信心,剛剛恢復又隨即動搖,引發了越來越大的離心傾向。朝鮮此後愈發堅定了結好列強以擺脫清廷控製,走獨立自主道路的念頭。此後十年的中朝關係竟成為波瀾不斷的控製與反控製的持久較量,這是清廷、李鴻章等始料所不及的。


    初露崢嶸 [五]


    前麵已講過,清廷堅持不向朝鮮派駐公使以顯示宗主國高人一等的顢頇做法,由於不合近代國際公法,常使中國代表在外交場合遭遇難堪。日本在此次事變的善後過程中,也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井上先是要求中國派出有便宜行事權力的全權大臣赴朝議事,被拒絕。李鴻章認為這是日本的“狡計”,意在“證明朝鮮自主也,……果派全權,適中其計,事更難辦。今我處若即若離之交,但使朝日議定,則本案已結,當不致另生波瀾。”孰知這正中井上下懷,使其得以貫徹通過雙邊談判迫朝屈服的初衷。3日,井上即以無全權委任為由拒絕與吳大翨會商。8日,吳大翨闖入朝日談判的會場,“命查辦亂黨,勿與日本草草立約,並告井上馨中日現無可議。”井上則“飄然而返,不一枉顧。”次日,朝日即簽訂《漢城條約》,計五款,主要內容是:朝以國書向日道歉、賠款、緝兇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日本有權增加在漢城的駐軍。井上隨即將自己所率日軍中的一營(一千人)留駐朝鮮。11日,井上通知吳大翨,“說他不是全權大臣,不便前來會晤。隨即赴仁川返日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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