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日(舊曆十八日)晚間,清軍沿宮牆巡邏至宣化門時,曾因阻止關閉宮門與守衛的新軍發生爭執。統領新軍的開化派領袖樸泳孝主張與清軍開戰,但為竹添和金玉均所勸阻,他們主張避免與清軍正麵衝突,所以下令不關宮門,製造形勢已恢復正常的假像,希望清軍能夠接受政變的既成事實。但此舉等於放棄了防守的最大屏障,是軍事上的大忌。袁、吳能夠帶兵順利入宮,端賴於此。竹添之錯,此其一。6日(舊曆十九日),在吳、袁兩次派人入宮送信,要求晉謁國王並進宮入衛後,竹添內心已開始恐懼動搖,竟提出將日軍撤出王宮,雖經開化派反覆懇求,他勉強同意再留兩天,但已極大地動搖和挫傷了政變一方的士氣。竹添之錯,此其二。當日傍晚清軍強行入宮,激戰後政變者不支,金玉均建議挾持國王退走仁川,再作後圖,為竹添所拒絕。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者,合法性所在也。誰控製了國王,誰就有合法性,政治上就占有主動。不料竹添惶恐之際,竟主動放棄了政治、外交鬥爭中最關鍵的棋子。竹添之錯,此其三。


    反觀袁世凱,在清廷駐朝官員中,主外交、商務者為陳樹棠,長軍事者為吳兆有,袁雖有總理營務處和會辦朝鮮防務的名義,但權、位均在陳、吳二人以下。袁雖一開始就力主反擊,但凡事均需會議,頗多掣肘,難以當機立斷。陳怕引起中日衝突,主張緩發;吳、張則謂“無北洋令,不敢輕動55”。最後在袁表示所有後果他願一身承擔的情況下,吳等才勉強同意發兵。在雙方的意誌較量中,袁遠勝於竹添。


    其次,袁在朝鮮宮廷、軍隊內部建立起來的關係網絡在反政變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袁曾編練朝鮮新軍,其治軍雖嚴,但善於以恩馭下,頗為韓人感戴。政變時新軍全在開化派控製之中,而經袁聯絡策動,其左右兩營隨即加入清軍一方,加強了反政變的力量。朝宮廷內外的官員內侍不斷向袁通報消息,使清軍及時了解政變者的動向,也是反政變得以勝利的重要因素。在政治、軍事資源的利用上,袁亦遠勝於竹添。


    開化派矯詔誅殺守舊派大臣、組閣、發布政綱、召見外國使節,全是以國王的名義進行的。清軍幹預政變,強行帶兵進宮,用的也是護衛國王的名義。國王在誰手上,誰的行動就具有合法性。但竹添在緊急關頭,竟輕易放棄了這一對雙方都是至關重要的籌碼。反觀袁世凱之作為,他對這一點的認識,也遠遠超出了竹添。清軍攻占王宮,遍搜宮內而不見國王蹤跡,又傳聞國王已經遇害。袁當即派人尋找國王的庶子,打算立為監國,以爭取政治上的主動。在找到國王後,立刻遷入清營加以保護;遷回王宮後,袁更是以自己統帶的部隊入宮護衛,並親自住在國王隔壁以便於控製。其實,國王當時已有離心傾向,雖未參與政變陰謀,但未必不願意就此擺脫清廷控製。


    正被中法戰爭搞得焦頭爛額的清廷與北洋大臣李鴻章,接到甲申政變,清軍捲入的消息,十分震驚。遲至九天後才發下“目前辦法,以定亂為主,切勿與日人生釁”的密旨,態度十分消極。次日,朝旨對陳、吳派兵赴援的請求,予以駁斥,“目下辦法,以查辦亂民、保護朝王、安日人之心,並剖析中倭誤會打架,以釋釁端為第一要義。駐朝委員等所稟,請兵救援,此事本未與日本開釁,何援之有?所稟殊未可盡信。著吳大翨克日前往熟審機宜,悉心辦理,一麵迅速奏聞,並與李鴻章會商妥辦56。”從清廷的指示來看,其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意圖十分明顯。如果按吳、陳的意見,坐等北洋和清廷的指示,固然在丟失朝鮮的責任上,可以為自己預留退路,但結果肯定會是政變獲得成功,清軍將被迫撤出朝鮮。實際上,由泰安輪傳送的吳、袁等報告事變的函件,經丁汝昌由旅順電報轉發,10日(舊曆二十三日)午間才傳到北洋衙門,而朝廷的旨意更是遲至15、16日(舊曆二十八、二十九日)才發布,而此時距政變的發動已逾半月,清軍如沒有當機立斷地採取行動,政變早已成功是毫無疑義的。也正如陳樹棠、吳兆有所擔心的,清廷果然要追究誰先挑起事端的責任,並派吳大翨、續昌為欽差大臣前往查辦。據說吳大翨原想以袁世凱作為替罪羊57,雖係齊東野語,但也反映出當時一般人均認為袁是在事變中起主要作用的人物。


    實際上,在驚聞甲申政變而彷徨無計之際,得知清軍已及時平叛,而沒用國內派一船一艦,添一兵一卒,清廷和李鴻章實在是大喜過望,所謂查處肇事者不過是官樣文章。就在朝廷委派吳大翨赴朝鮮查辦事件的旨意下達之際,袁世凱關於政變始末的詳細報告也送到了北洋,很得李鴻章的賞識。九天後,李發電報給行至山海關的吳大翨,告知他袁有一份報告,“分條詳稟此事始末萬餘言,極為詳盡,抵馬山後可索取一閱58。”李鴻章的關照實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而袁世凱也“詳盡敘述政變起因、事實為一冊,附列證據,派人等候在馬山浦。11月13日,兩位特使到達後,立即送覽。”16日(公曆1885年1月1日),吳大翨等到達漢城,袁世凱參見時,對自己帶兵入宮之事頗為理直氣壯:


    袁公入見說:“袁某帶兵駐韓,責任即在於保護,如果失掉了韓國,並且喪失了其君主,朝廷會不會予以譴責?”吳公說:“必會嚴厲譴責。”袁公說:“既然拚以死力救護,韓之君主國家俱存,但也有擅自挑起爭端之罪,願朝廷按律法懲治。然而袁某自問,還是覺得無所愧怍啊。”吳公急忙說:“君勞苦功高,相見恨晚,當以實情上達。”續公也說:“我們自當竭力保全,希望不要灰心。”59


    吳、續二人顯然已受到李鴻章的態度和袁氏報告的影響,對袁已有很好的印象,而且吳是著名的主戰派,故會有上述勉慰有加的話。但袁之出色,反襯了吳(兆有)、張(光前)的庸懦,因而吳大翨等對二人態度頗為輕視怠慢,對袁世凱則和顏悅色,引起了吳兆有等人的嫉恨60。加上袁平時鋒芒畢露、跋扈專斷的作風,吳、張等遂借查辦的機會,將責任全部推到袁世凱身上;但發覺欽差對此不以為意,並不認真追查出兵責任(事實上他們認為袁能當機立斷,挽回大局,不僅無過,而且有功)時,遂揭發袁挪用軍餉一事。據王伯恭《蜷廬隨筆》記載此事如下:


    朝鮮甲申之亂,一時間重要大臣,全都被亂黨殺死,慰亭(即袁世凱)對死者家屬全都給以優厚的撫恤,倉促間沒有錢,就挪用了軍餉。事後,稟請合肥(即李鴻章)作為正項開支核銷,合肥批評駁斥他說:“該管帶純粹是以銀錢買結韓人之心,實屬荒謬,所請示之事不予批準。”而且發函命令吳兆有,責令該管帶將借用的軍餉,照數賠補。慰亭之叔子久觀察61,也寄函痛訓他,令速為補賠。……於是慰亭交卸營務回籍,所借兵餉,則售賣家產進行補償。62


    初露崢嶸 [四]


    袁世凱挪用軍餉,為的是在大亂之後收攏人心,增強韓人對華的向心力,並非私用。但不經請示批準而擅自做主,確實違紀,被人抓到了短處。人們指責其“專擅”,不是沒有原因的,就此也可見其辦事作風之一斑。其實,李鴻章是極為欣賞袁世凱的,但作為淮係集團的首領,也不能不敷衍那些跟隨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平息一下他們的不滿。而袁世凱也看出風頭不對,遂藉口嗣母牛氏身體不適,請假歸省。這是袁世凱走上仕途後的第一次蹉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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