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說得很是透徹;威爾斯之改編世界歷史,也是這個意思,想矯正自己


    中心的歷史觀念。日本文學家秋田雨雀曾說,日本學校的歷史地理尤其是修


    身的教訓都是顛倒的,所以他的一個女兒隻在家裏受教育,因為沒有可進的


    正當的學校。畫家木村君也說他幼年在學校所受的偏謬的思想,到二十歲後


    費了許多苦功才得把他洗淨。其實,中國也何嚐不如此,隻是少有人出來明


    白的反對罷了。去年為什麽事對外“示威運動”,許多小學生在大雨中拖泥


    帶水的走,雖然不是自己的小孩,我看了不禁傷心,想到那些主任教員真可


    以當得“賊夫人之子”的評語。小孩長大時,因了自主的判斷,要去冒險舍


    生,別人沒有什麽話說,但是這樣的糟蹋,可以說是慘無人道了。我因此想


    起中古的兒童十字軍來;在我的心裏,這衛道的“兒童殺戮”實在與希律王


    治下的“嬰兒殺戮”沒有什麽差別。這是我所遇見的最不愉快的情景之一。


    三年前,我在《晨報》上看見傅盂真君歐洲通信《瘋狂的法蘭西》後,曾發


    表一篇雜感叫《國榮與國恥》,其第五節似乎在現今也還有意義,重錄於下:


    中國正在提倡國恥教育,我以小學生的父兄的資格,正式的表示反


    對。我們期望教育者授與學生智識的根本,啟發他們活動的能力,至於


    政治上的主義,讓他們知力完足的時候自己去選擇。我們期望教育者能


    夠替我們造就各個完成的個人,同時也就是世界社會的好分子,不期望


    他為販豬仔的人,將我們子弟販去做那頗侖們的忠臣,葬到凱旋門下去!


    國家主義的教育者乘小孩們腦力柔弱沒有主意的時候,用各種手段牢籠


    他們,使變成他的嘍羅,這實在是詐欺與誘拐,與老鴇之教練幼妓何


    異。..


    總之我很反對學校把政治上的偏見注入於小學兒童,我更反對兒童文學


    的書報也來提倡這些事。以前見北京的《兒童報》有過什麽國恥號,我就覺


    得有點疑惑,現在《小朋友》又大吹大擂的出國貨號,我讀了那篇宣言,真


    不解這些既非兒童的復非文學的東西在什麽地方有給小朋友看的價值。在我


    不知道編輯的甘苦的人看來,可以講給兒童聽的故事真是無窮無盡,就是一


    千一夜也說不完,不過須用理知與想像串合起來,不是隻憑空的說幾句感情


    話便可成文罷了。鹿豹的頸子為什麽這樣長,可以講一篇事物起原的童話,


    也可以講一篇進化論的自然故事;火從那裏來,可以講神話上的燧人,也可


    以講人類學上的火食起原。說到文化史裏的材料,幾乎與自然史同樣的豐富,


    隻等人去採用。我相信精魂信仰(animism)與王帝起源等事盡可做成上好的


    故事,使兒童得到趣味與實益,比講那些政治外交經濟上的無用的話不知道


    要好幾十倍。這並不是武斷的話,隻要問小孩自己便好:我曾問小孩這些書


    好不好看,他說:“我不很要看,——因為題目看不懂,沒趣味。譬如題目


    是‘熊和老鼠’或‘公雞偷雞蛋’,我就歡喜看。現在這些多不知說的是什


    麽!”編者或者要歸咎於父師之沒有愛國的教練,也未嚐不可,但我相信普


    通的小孩當然對於國貨仇貨沒有什麽趣味,卻是喜歡管“公雞偷雞卵”等閑


    事的。要提倡那些大道理,我們本來也不好怎麽反對,但須登在“國民世界”


    或“小愛國者”上麵,不能說這是兒童的書了。


    在兒童不被承認,更不被理解的中國,期望有什麽為兒童的文學,原是


    很無把握的事情,失望倒是當然的。兒童的身體還沒有安全的保障,那裏說


    得到精神?不過我們總空想能夠替小朋友們盡一點力,給他們應得的權利的


    一小部分。我希望有十個弄科學、哲學、文學、美術、人類學、兒童心理、


    精神分析諸學,理解而又愛兒童的人,合辦一種為兒童的定期刊,那麽兒童


    即使難得正當的學校,也還有適宜的花園可以逍遙。大抵做這樣事,書鋪和


    學會不如私人集合更有希望;這是我的推想,但相信也是實在的情形,因為


    少數人比較的能夠保持理性的清明,不至於容易的被裹到群眾運動的渦卷裏


    去。我要說明一句,群眾運動有時在實際上無論怎樣重要,但於兒童的文學


    沒有什麽價值,不但無益而且還是有害。


    在理想的兒童的書未曾出世的期間,我的第二個希望是現在的兒童雜誌


    一年裏請少出幾個政治外交經濟的專號。


    (一九二三年八月)


    □1923年


    8月


    17日刊《晨報副鐫》,暑名作人


    □收入《談虎集》


    古書可讀否的問題


    我以為古書絕對的可讀,隻要讀的人是“通”的。


    我以為古書絕對的不可讀,倘若是強迫的令讀。


    讀思想的書如聽訟,要讀者去判分事理的曲直;讀文藝的書如喝酒,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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