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信鴿聖旨


    仍是那座庭院,仍是那幾張太師椅,仍是臻洞、西浦、擺金、擺榜四大土司及幾個小土司,隻不過之前擺在上首的太師椅已撤下去了一張。


    白日裏昆明城雖然四麵城牆皆在打仗,但在黃昏時候,四個城門依舊還是開了半個時辰,任百姓出入,隻不過盤查得嚴一些而已。


    畢竟,百姓的日子還得照樣過。沐英也不怕反叛土司們會乘著開城門的時機攻入城中,一來安排兵士仔細盤查,戒備森嚴,二來百姓之間許多都互相熟悉,誰是哪個部族的人,總有人認識,反叛土司們乘著開了城門安排幾個細作進出容易,若想要派成隊的兵士進城卻是做不到的。


    不過也正是如此,土司們已得到細作的消息,前一日張然所率的武林高手衝入西平侯府意圖行刺沐英,業已全部成擒,一個也沒逃脫,而沐英也肯定沒有死,隻不過不知為何今日四處城門都一直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故而此時上首的太師椅,已沒有必要再保留張然的座位,被撤了下去。


    “今日四城門的攻守如何?有何破綻?明日咱們該如何攻城?”坐在上首的西浦部土司洛加問道。


    “四個城門,咱們都做了試探,死四千餘人,傷六千餘人,明軍應也死傷了兩千多。”洛真道。他的話中,自己死傷的自然是實數,此時眾土司都在坐,各部死傷了多少人都能一個個數出來,編不了假話,但明軍的死傷人數,卻是洛真拍腦袋喊出來的,畢竟不能說得太少,否則有損大家的士氣。當然也不能說得太多,如果自己死傷四千明軍卻死了五千,在座的土司隻怕沒一個人會相信,明軍的實力擺在這,可不是這麽容易打的。


    隻是洛真自己也不知道,今日一天,四門的戰鬥中,沐英這邊戰死總共不到二百,其中一百多都是在東門,至於其他三門,是別的部族統領攻城,大部分時候都是做做樣子,根本沒有發生太大的傷亡。


    “嗯,明軍總共也就一萬五六,今日一天便死了兩千,估計再攻得兩三日,明軍就扛不住了。”洛加喜道。


    洛加其實也不相信明軍死了兩千餘人,照他的估計,可能死了一千左右。但方才那話是胞弟洛真說的,再說也是為了鼓舞大家的士氣,便直接按著兩千來算了。


    “發現明軍什麽弱點了嗎?”擺金土司坎米出聲問道。


    “這個……我發現明軍士氣並不高,好幾次我西浦族兵都衝上了城牆,不幸最後還是被趕了下來。”洛加心裏沒底,隻能滿口胡吹:“……我懷疑張然他們雖然都被擒了,但沐英有可能受了傷,否則無法解釋為何今日四處城門他都沒有露麵。”


    “對,肯定是受了傷,露不了麵。”


    “對對對,說不定就是重傷,否則定然會露麵的。”


    “明日加大攻城力度,說不定就可以一舉拿下!”


    下首的各小土司紛紛議論。


    “好!”洛加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止住其他土司說話:“既是如此,明日繼續攻城。因西南北三門地勢狹窄,不利布陣展開,明日攻城仍以東門為主,加大兵力,洛真領各族族兵共兩萬五千!爭取明日攻破東門!占領昆明城!”


    “好!”


    “好!”


    “出兵!”


    “攻城!”


    +++++++++++++


    “父皇,西平侯飛鴿傳書,雲南臻洞、西浦、擺金、擺榜四大部起兵反叛,圍攻昆明城。軍報正快馬送往京師。”禦書房中,太子朱標向洪武皇帝朱元璋匯報軍情。


    “嗬嗬,終於動了?這些雲南土司,不服朝廷轄製,總想著關起門來自己當土皇帝,文英說他們可能反叛,都小半年了才叛?朕都等得不耐煩了。”朱元璋嗬嗬一笑。


    “木得他們幾個大土司,還是挺安份的。”朱標忙替木氏左氏那氏三大土司辯解。


    “嗬嗬,那是他們識時務……不過既然安份,該安撫還是要安撫的,一切以雲南安穩為目的。”朱元間點頭道。


    “那沐英這消息……”


    “朕早就在四川安排了人馬。你傳書給傅友德,令他明日出兵,入滇平亂!”朱元璋一揮手!


    “父皇,大軍發兵得有聖旨,從京師發聖旨到四川,快馬加急也至少得三天……”朱標以為朱元璋糊塗了,提醒道。


    “嗬嗬,這還用你說?”朱元璋狡黠地一笑:“聖旨其實早就在傅友德手裏了,你飛鴿傳書給穎國公,他收到信後掏出聖旨就能出兵!至於兵部的勘合文書之類的,照常辦,照常送,半個月總能辦完了吧?”


    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出兵的聖旨早就發出了,就拿在領軍大將手裏,什麽時候想用,隻需要一隻信鴿,若是當麵的話,是不是隻需一個眼神,一聲口哨就夠了?或者幹脆,領軍大將想什麽時候用就可以什麽時候用?


    朱標忙跪下磕頭:“父皇聖明!不過……兒臣要諫言父皇,此法雖最為迅速,效率最為快捷,但……但此舉大違朝廷法度,更隱含絕大風險,萬萬不可成為常例啊……”


    “嗬嗬,起來吧,朕知道,知道。”朱元璋無謂地笑笑:“主要是雲南此事,早就在預料之中,遲早都會發生,領軍大將,出兵多少,皆早已定下,無非出兵時間的早晚而已,兵貴神速,能早發兵一天,便早一天平定反叛,雲南百姓早一天安定下來……放心,這種事不會作為常例的。若是其他出兵事由,自然須得經過廷議,再加上兵部勘合,大將軍領旨聚兵發兵,按照朝廷法度成例,該什麽規矩還什麽規矩。”


    “謝父皇!”朱標又磕了一個頭,站了起來。


    “對了,允炆的病好了沒有?”朱元璋問起孫兒。


    太子朱標本有一個嫡長子朱雄英,朱元璋之嫡長孫,開平忠武王常遇春的外孫,但長到八歲之時,卻不幸因病夭亡,追封為虞王。如今的朱允炆實為朱標的次子,今年已九歲了,朱元璋生怕這個嫡孫又如同朱雄英一般早夭,是以知道朱允炆病了,格外關心,時常問起。


    “兒臣多謝父皇牽掛,允炆隻是受了風寒,吃了藥,已經大好,太醫說再歇一天便可痊愈了。”朱標躬身道。


    “嗯,大好就好,可別像……病好了多歇幾天,才九歲,少讀兩天書不打緊,重要的是要養好身子,別留下什麽病根。”朱元璋放下心,卻還是叮囑道。


    “謝父皇,兒臣遵旨。”朱標又是一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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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十九年二月初四,成都府城。


    穎國公傅友德一身常服,如平常一樣從他在成都城中的穎國公府的正堂中出來,隻是與平常不同的是,今日得封敕命一品誥命的國公夫人竟然也過來送穎國公出門,夫人旁邊站的正是他二人之子傅忠。


    “忠兒。”傅友德剛出門,忽又站住,回頭對兒子道:“聖上已給你和九公主壽春公主賜婚,下月便要成禮,如此皇恩浩蕩,你務必須得好好辦差,莫辜負了聖上和為父對你的期望。”


    “孩兒遵命。”傅忠恭恭敬敬躬身回道。


    “夫人,為夫走了。”傅友德又招呼了一聲。他與夫人成婚數十載,一直互敬互諒,恩愛如初。


    “老爺,一路小心,平安歸來。”國公夫人含淚道。


    旁邊的管家有些糊塗,國公爺就和平常一樣,去軍營中轉一圈,過了晌午便回來,怎麽今兒這麽大陣仗,就和要出遠門似的。


    傅友德告別夫人兒子,走到正堂前的庭院空地,鑽進停在那裏的小轎,轉身坐好。


    管家見傅友德坐好,身子一直,正要朗聲大叫“起轎”,卻見轎簾又掀了開來,忙又止住。


    “今日應有從京師來的鴿信,收到後即刻送到軍營來。”傅友德淡淡道。


    “是,老爺。”管家應道。


    轎簾放下,管家正要高喊,卻見轎簾又挑了起來,忙又忍住,一口氣差點沒憋過來。


    “不得有片刻的耽擱。”傅友德淡淡說了一句,又重新放下了轎簾。


    管家等了一下,確認轎簾不再挑起,終於深吸一口氣,喊出那句被憋回去兩回的話:“起轎!”


    小轎吱呀吱呀不緊不慢地被抬入成都府城外的大明軍營。軍營之中,各位將軍正在操練士卒。


    這是穎國公傅友德幾個月前便下的嚴令,要求士卒每日操練,各將軍不得隨意外出,必須隨時在營中候命。


    傅友德從轎中走出,不緊不慢地走入中軍帥帳,在堂中主位坐下,通過掀開的帳簾,可以遠遠看到正在排隊操練“刺槍”的士卒。


    成都府二月的天氣依然有些寒冷,但這帥帳中燃有炭盆,使帳中十分溫暖,令傅友德感覺到十分舒適,甚至還有些困意。


    傅友德在沉默中靜靜思索。


    昨日收到雲南西平侯沐英的飛鴿傳書,告知雲南那些不安分的土司終於起兵。按以此前與沐英的商議,沐英必然會同時向朝廷發出鴿信。


    從昆明放出信鴿,半途的信鴿站接力一次,無論是京師還是成都,消息一天都可到。


    因此事早有預料早有準備,京師的朱元璋必將即刻給他下令,出兵平叛。


    從京師到成都的鴿信,也是接力飛傳,算起來,自己今天便該收到鴿信了。


    自己等這份鴿信,已等了小半年,照著這些年茶館說書先生常講的書,一位叫羅貫中的先生寫的話本,叫什麽《三國誌通俗演義》裏的話:“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該做的準備都已做好,隻在等這個“東風”了。


    而現在,“東風”來了。


    因事涉軍機,聖旨到前,一切皆須保密,傅友德隻是昨夜與夫人和兒子傅忠交代了實情,至於家中其他人,都是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他立時便要發兵出征雲南,就連女兒都不知道。


    早晨離開家之時,他也是一身常服,與平常根本沒什麽分別。但在他心中,卻如同一個早已緊繃著消息的機關,隻等某個地方伸過來的一根小手指,輕輕一點,立時便會突然爆發出來。


    耳朵裏聽到軍營之中隱隱傳來的操練之聲,傅友德在帥賬中,一動不動坐在帥椅上,終於慢慢睡了過去。


    +++++++++


    快到晌午之時,一匹快馬從成都府城的方向直朝軍營馳來。


    軍營守備的兵丁認出來這是穎國公府的家丁,應該是國公府有信要送給穎國公,忙開營門放他入營。


    那快馬一直跑到中軍帳前才停下,家丁翻身下馬,衝進帥帳,卻見傅友德靠在帥座上睡覺,一時不敢打擾,卻又怕耽誤了事,因為管家萬千叮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到老爺手中。


    家丁遲疑半晌,方才大著膽子走到帥案之前,小聲呼喚:“老爺~~老爺~~”


    “唔?”傅友德迷迷糊糊中聽到呼喚,微微睜開雙眼,見是自家家丁,已明白是怎麽回事,直起身來,用雙手使勁揉了揉臉:“京師來信了?”


    “是,老爺。”家丁連忙將信鴿帶來的竹筒呈上。


    “行,你回去吧。”傅友德接過竹筒,放在帥案之上,隨口吩咐。


    “是,老爺。”家丁一彎腰,行個禮,轉身退出帥帳。不一會,便聽到馬蹄聲漸漸遠去。


    傅友德盯著帥案上的竹筒,半晌不語,好一會,才伸出手來,取過竹筒,用小刀將封蠟挑去,從竹筒中取出一塊黃色的絲絹,攤開來放在桌上,看著黃絹上的細字,末尾還有一個鮮紅的印章,遲遲不語。


    又過了半晌,傅友德坐直身子,大吼一聲:“來人!”


    一直站在帥帳外守衛的兵士聽到聲音進來,半跪在帥案之前:“大帥!”


    “擂鼓!升帳!”傅友德斷然道。


    “得令!”兵士十分幹脆地一彎腰,行個軍禮,退了出去,不一會,帥帳之前的“聚將鼓”被“咚咚咚”敲響,聲音十分沉悶。


    ++++++++++


    營中眾將聽到“聚將鼓”聲,紛紛轉身回帳,換上自身甲胃,快步趕到帥帳之中。


    “聚將鼓”才響二遍,已是全部到齊。按軍令,若是“聚將鼓”三通鼓響畢,還有將軍未到,則軍法從事。


    眾將來到帥案前,卻見帥案之後,帥座空空,大帥傅友德並不在帳中。


    眾將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聚將鼓”三通鼓畢,卻見傅友德一身鮮亮的甲胃,從案後幃簾中緩緩走出,神情肅穆,慢慢走到帥案之後坐下,一聲不吭地望著帳中兩邊肅立的眾將。


    帳中無人說話,隻有眾將厚重的呼吸之聲。


    好半晌,傅友德騰地站起,背著雙手,沉聲道:“眾將聽令!”


    眾將齊抱拳應聲:“在!”


    “奉旨,大軍入滇平亂,即刻出發!”


    眾將聞言又是麵麵相覷,方才大家都在營中訓練士卒,根本沒見宣旨太監進到營中,再說,就算真有太監過來宣旨,大帥也應召集眾將過來,一起接旨謝恩。而此時帳中除了大帥和眾將,根本不見宣旨太監,方才倒是有人進帳,但那是大帥家中的家丁,好幾個將軍都認識他。


    無人宣旨,大帥這“奉旨”二字從何說起?


    “大帥?……”副將遲疑地看著傅友德。


    傅友德看著副將,麵色如常,緩緩地將背在身後的右手拿出來,抬起在眾將麵前,手中豁然是一卷黃澄澄的卷軸,正是聖旨!


    眾將雖滿心疑慮,但聖旨已現,頓時全部齊刷刷半跪,低頭行軍禮,齊道:“末將奉旨!萬歲,萬歲,萬萬歲!”


    “給你們半個時辰,各自整軍,拆營,半個時辰之後,校場列隊,誓師出發!”傅友德看著跟隨自己的眾位將軍,麵無表情,語氣沉厚,大聲發令。


    “得令!”眾將又是一聲齊吼,這聲吼,幾乎將整個帥帳掀翻,若大軍營之中,連角落裏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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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十九年平滇亂】====明史紀事本末卷十一:“十九年春二月,雲南臻洞、西浦、擺金、擺榜諸蠻叛,複命潁國公傅友德率師討,尋平之。”據史實記載,傅友德出兵時間為洪武十九年二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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