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試探進攻


    “哦。”朱文琅恍然:“我還一直以為,這種攻城雲梯,都是一架梯子直接搭到城牆上來的呢。分成兩段,短得多,確實更好些,幾個人扛著跑的時候也更靈活。”他從沒接觸過戰陣,許多事自然都是想當然的,卻不知戰場之上,太多的事都是為了實用為主,怎麽有利怎麽改。


    “也不一定。”沐英道:“一是要看城牆的高度,如果不算太高,就沒必要了。另外,這種辦法需要兵士能夠非常靈活地直接在第一架梯子上跑。若是北邊的壯漢,比如蒙古韃子,身子重,又不靈活,力氣雖大,站在梯子上卻未必站得穩,這種辦法就弄不成,隻能用長雲梯。雲南的這些個族兵,個子不高,長得又瘦,平日裏天天翻山越嶺的,動作十分靈活,有些還常年不穿鞋子,爬起樹來跟猴兒似的,踩在這種梯子上,就跟在平地上一樣,就十分適合這種辦法。洪武十四年我帶兵平雲南的時候,這邊的族兵用的攻城雲梯,全是這種短的,先搭一根,然後人再爬到前一根上麵架第二根。”


    “果真還是因地製宜,不能墨守成規。”朱文琅歎道。


    “那是自然,好用就行。”沐英不以為意,突又指著下邊道:“快看,已經有人要爬上城頭了。”


    “老哥不是說如果有一個土司兵爬上昆明城的城頭,你就讓瞿小將軍回家生孩子去嗎?”朱文琅笑道。


    “呸呸呸,生什麽孩子,難聽死了。”麗娜在旁邊呸道。


    “哈哈,這種城頭攻守之戰,哪有不上城頭的?有時還得放他們上來殺。”沐英笑道:“我說的意思是被土司兵搶上城頭之後沒被砍下去,反而被他們站穩了腳跟,拿下一段城牆,然後再乘機下去打開了城門,那就真成了我大明鐵軍之恥了,就算我不治瞿小子的軍法,他爹也非把他綁了回去不可。”


    “原來如此,是我理會岔了。”朱文琅這才明白。


    “戰陣之上,誰占了誰的便宜,都是常來常往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嘛,甚至有時候故意敗幾陣,也是一種策略。關鍵還是得看一些決定性的結果,比如說城門被奪,重要的城池被占,多少的士卒被全殲之類,那才是實打實的——來來,繼續喝茶,看戲。”


    “老哥哥你倒是心寬。”朱文琅歎道。眼見得眼皮子底下兩軍打生打死,每一刻都會有人受傷有人被殺流血而亡,沐英卻還是不慌不忙有說有笑在此喝茶,這得是什麽樣的鐵石心腸。


    “唉,你要是帶兵幾十年,見慣了數千數萬人的生死,你也一樣。”沐英歎了一聲,端起茶杯,一仰脖。


    “此處打成這樣,不知道西門、南北門那邊如何。”朱文琅突然想起。


    “城牆攻守戰不同於野戰,沒有什麽迂回、埋伏之類的道道,完全就是硬碰硬,看誰厲害。”沐英道:“像這種攻城,一般第一天都是試攻,互相摸一摸底細。以昆明城的各門位置,還有攻打各城門的難易程度來說,土司兵主攻東門是必定的,不過別的三門今天也不會閑著,都會試試,隻不過應該不會像這邊這麽熱鬧罷了。”


    “就現在這樣還隻是試攻?摸底?試探就要死這麽多人?”朱文琅訝道,這已經是他所見過最慘烈的戰陣交鋒了。


    “這算個屁?看現在這陣勢,土司這邊擺了一萬五六顆腦袋,今天最多也就會死兩千人,咱們大明軍這邊,若是死了超過二百人,算他瞿小子沒本事,今晚得給我跪上半個時辰!”沐英一臉的鄙夷,接著又是一歎:“不過明天就難說了。”頓了一頓,補充道:“明日會是一場硬仗。”


    朱文琅也是一歎,戰爭之中,人命如同草芥,每一下刺中對方的槍,砍中對方的刀,都如同隻是殺向一隻雞,甚至連雞都不如。


    無數條生命隕落在戰場之上,堆積成山,卻絲毫不會覺得每一具屍體都是一個有血有肉,能哭能笑的人,每一個都有各自的父母兄弟,妻子兒女,都牽動著親人的心。無數的牽掛,無數的思念,卻在這戰場之上被輕輕巧巧地一刀斬斷,一槍捅破,再也無法挽回。


    戰場之中,人,是如此的渺小,無論是自己的士兵將軍,或是敵陣的士卒將校,又或是被戰禍波及的普通百姓,都渺小得如此容易瞬間被輾得粉碎。


    “他們用攀繩了。”麗娜指著外頭。


    朱文琅探頭一看,卻見攻城的不少族兵站在城牆之下,取出纏在腰間的繩索,繩索的一端牢牢捆著幾個鐵抓。那些族兵將繩索拿在手中繞著圈,一甩一甩,猛地脫手,鐵抓飛快往上,一下搭在城頭女牆之上,有的深深紮入磚縫,有些則自己纏繞在一起。那些族兵見繩索纏緊,略一扯,便借力飛身而上,兩隻手抓住繩索快速交替上升,很快便靠近了城頭。


    “我們雲南人在山裏,都會隨身帶著繩子的,不管是爬樹還是爬山,用這種攀繩很方便的。”這方麵麗娜是專家,特意給朱文琅解釋。


    “砍一半殺一半!”城牆之上,隻見鄧勇見狀大喝。


    隻見將大半身子躲在女牆之後的刀兵順手一砍,將搭上牆頭的繩索砍斷,下麵便傳來了族兵“啊”地下墜落地的聲音,還有些繩索則被城頭明軍故意留著,等那族兵攀著繩索在城頭上剛剛露頭,便有明軍刀兵的刀,槍兵的槍狠狠紮過來,而族兵的手還須緊緊抓住繩索,除了躲閃毫無還手之力,很快便被砍中紮中,慘叫中跌落下去,六丈來高的城牆,這麽跌下去,隻怕也是九死一生,除非正好跌在城牆下麵戰友的屍首上邊,否則便難免摔個骨斷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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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司族兵人數眾多,而城牆之上的明軍則占了地勢,況且自洪武十四年入滇以來,這些明軍一直都常駐雲南,對於雲南土司族兵作戰的手段特點十分清楚,全都有針對性的應對手段,雖說東門城頭這邊隻有四千人,但一一施展開來,土司族兵絲毫奈何不得,各種辦法都嚐試了,斷斷續續攻了有兩個多時辰,丟下兩千餘屍首,終於暫時退兵後撤,回到原來三四裏的紮營之處。


    東門城牆上,鄧勇具體指揮,瞿鬱就近調度,並兼顧隨時留意其他三門的動向,也是累了一天。清點人數,東門大明守軍共陣亡一百二十七人,二百餘人受傷。


    沐英確實是百戰之將,白天隻是隨便掃了一眼,便將雙方的戰損估計得八九不離十,隻是將族兵估得少了些,將明軍這邊又估得略微多了一些。


    “行了,明天繼續,喝茶看熱鬧!”沐英拍了拍朱文琅的肩膀,也不去講究什麽官場禮數了,自顧自地背著手下樓而去。親兵紛紛跟上。


    而朱文琅和麗娜,則依舊站在城樓之上,默默地看著下邊的明軍在打掃戰場,救護傷兵,收殮戰友屍體。城牆之上火把通明,遠遠也能看到城外有土司族兵默默地將戰死的族人屍體一具一具抬回自己的陣中。


    “怎麽樣?今天這熱鬧看的?”看著朱文琅二人進來,沐英笑道。


    “多謝老哥哥,小弟我今日可是受益良多。”朱文琅真心實意地拱拱手:“之前隻知戰亂死人多,百姓受苦,卻不如今日直麵戰場鐵血,看到我大明鐵軍浴血殺敵。”


    “不把那些喜歡搗亂的跳蚤殺個幹淨,哪來老百姓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吃過飯了吧?來,喝茶。”沐英示意道:“當年我隨聖下打天下,一是把那些不給咱們這些老百姓活路的蒙古韃子趕走,二來便是把陳友諒張士誠那些不服輸的打趴下,統一天下,讓天底下的老百姓能夠喘口氣,少受點這種戰亂之苦,種田養家生孩子,誰家不是指望能夠平平安安過一輩子?是吧?”


    “老哥說得正是!”


    “老弟啊,每次我回京師,義母就老跟我說起過你。”沐英盯著朱文琅:“以前見得少,沒什麽交情,偏偏你還專門為了我的事,大老遠地跑到雲南來示警,果然義母說得沒錯,你確實是個重情重義的性情中人,老哥哥我一見你便投緣。以後若是有什麽難處,盡管來找老哥哥,能幫上忙的老哥我絕不袖手!”


    接著又是一笑:“不過老弟你是聖上的侄兒,武功又好,小小年紀就當了錦衣衛的千戶,奉聖命查這麽大的案子。想來你以後的前程,未必便比老哥哥我低,說不定啊,以後老哥哥我還得靠老弟你照應呢。”說罷便是爽朗地大笑。


    “哪敢啊,老哥乃是大明軍中柱石,鎮邊大將,小弟哪比得上?還得靠老哥照拂才是。”朱文琅忙謙遜道。


    “得了吧,以你的性子,這話說出來都口不對心。”沐英一拍朱文琅的肩膀:“你就不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行了行了,咱們哥倆就別來這種虛話應付了,總之一句話,有事就開口。”


    朱文琅無奈,隻得拱拱手:“行行行,小弟服了,服了。”


    “哈哈,這才對!”沐英又是一拍。


    一旁的麗娜不高興了:“侯爺哥哥,你手那麽重,老拍文琅哥哥幹嘛?”


    沐英一愣,更是暴笑:“哈哈哈哈,咱們這麗娜妹子心疼了……老弟你好福氣啊。”卻是沒再拍朱文琅的肩膀。


    朱文琅無語,麗娜卻是更不幹了:“侯爺哥哥又瞎說!不理你了。”說罷偏過頭去不看沐英,一隻高傲的小母雞似的。


    “行了行了,該歇就歇著去,明日咱們再去東門喝茶,應該比今天還要熱鬧。”沐英笑道。


    便在此時,有兵士過來稟報:“稟大帥,嵩盟州土司阿木旺求見。”


    麗娜聞言,站起身來喜道:“阿爸來了。”


    沐英笑道:“快請。”


    不一會,兵士便領著阿木旺進來:“阿木旺拜見侯爺。”


    “土司大人客氣了,快請坐。——不知土司大人今日過來,有何指教?”


    “指教萬不敢當——侯爺,臻洞、西浦、擺金、擺榜等幾族土司不服朝廷,起兵反叛,我等皆是義憤填膺。阿木旺與幾位土司商議,願湊出一千族兵,為侯爺助戰,還請侯爺分派!”阿木旺朗聲道。


    “嗬嗬。”在此之前也有其他土司提出出兵助戰之意,但沐英顯然心中早有主意,拱拱手笑道:“多謝各位土司大人大力支持,願為朝廷分憂,沐英感佩莫名。隻不過呢,這些反叛土司隻是些跳梁小醜,無需勞煩各位土司大人,沐英自會盡數鎮壓。二來呢,反叛的土司族兵皆是雲南本地人,各位土司大人也都世居雲南,隻怕平日裏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今日若是戰場相見,相互之間欠了血債,結了血仇,反叛平息之後沐某也怕留下什麽後患,不利於各土司之間的交好,也不利於雲南局勢的穩定。各位土司大人的好意沐某心領了,這次還是由朝廷來解決吧,若真是事情緊急,需要各位土司大人援手,沐某也一定向各位開口求助。”


    這話說得十分客氣,但細品其中的味道卻是意味深遠,名為擔心他們雲南本地百姓間結下血仇,卻也隱含表示出你們皆是雲南本地人,聯係千絲萬縷,真要邀你們助陣,隻怕還得防備“臨陣倒戈”之類的意外和危險發生。


    阿木旺好歹也是一方土司,哪能聽不出沐英暗含的意思?急忙解釋:“侯爺,我等確實是誠心實意……”


    “沐某知道,知道,確實多謝各位土司的心意。此前木得大土司也有此意,我與他也是如此說的,沐某真的隻是為了雲南未來的穩定,為了雲南百姓的安寧,別無他意,確實別無他意,多謝阿木旺土司了……麗娜妹子,你阿爸來了你都不知道上來敬杯茶?”沐英岔開話題。


    見沐英如此堅持,阿木旺隻得罷了,反正誠意表達出來了,一千族兵助陣也對鎮壓反叛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不過看沐英對麗娜的態度,倒是自己這個女兒似乎在沐英這邊吃得很開,這對於拉近與西平侯府甚至與朝廷的關係,實是大有益處。


    “阿爸~~”麗娜果然湊了過來,親熱地拉住父親的手。


    “麗娜啊,在侯爺這可得聽話,不能隨便使小性子……”阿木量雖然前幾天聽麗娜說起什麽文琅哥哥,但因在侯府晚宴上,倒也沒有特別認真聽,此時卻以為是沐英看上了自己的女兒,忙勸說道。


    “我哪有?”麗娜撒嬌地扭了扭,回頭看了沐英一眼:“我沒有吧?侯爺哥哥。”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咱們麗娜妹子乖得很,乖得很。”沐英笑道。


    阿木旺聽到麗娜對沐英“侯爺哥哥”的稱呼,一下子呆了,隻餘風中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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