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幫老大在門外一晃腦袋,立刻接聲道:“老哥別罵!是小弟我,給大哥道喜來了。”跟著嘩啦的一聲,薛兆從裏麵開了門閂。同幫老大登登地往裏跑,拉著薛兆的手說:“大哥,我得見見這位會咬人的大嫂子。……喂,大嫂!您老好!你老才睡麽?”


    薛兆果然是掩襟倒履出來的,隨著同幫老大往屋裏走,笑罵二徒道:“什麽咬人不咬人的,你這兩個東西,加枝添葉,你們倒會改你師父了。”隨著大聲叫了一聲道:“我說喂,來了朋友了。”這分明是通暗號,越發招得同幫老大笑聲不住,直往裏麵闖。


    四個人上了台階,屋中燈光明亮,薛娘子慌慌張張由床下地,把被褥一掀。同幫老大先盯了薛娘子一眼,隨後打躬作揖問好:“大嫂子,我給你老稟安了。大嫂子,今天破鏡重圓,大喜事價,我得賀賀。可是的,大喜事價,大嫂怎麽還哭得兩眼通紅?我們大哥欺負你老了吧?不要緊,他要欺負大嫂,我教小巴狗咬他!”


    盡管老大肆惡謔,薛娘子消瘦的兩腮微起紅雲,反倒拿出主婦的譜來,讓坐問姓。薛兆看著太太的神氣,惟恐她再翻臉,忙沖老大遞眼色。同幫老大毫不介意,仍然賊眉鼠眼,端詳人家兩口子的神氣;又驗看床帳,簡直一臉的淘氣。


    薛兆笑著極力用話打岔。薛娘子退坐在一邊。老大對二徒說:“怎麽樣,用不著我勸不是。你們倆怕師娘、師父拚了命,立逼我來說和,我說用不著,你們還不信。”二徒站在旁邊,忙道:“師叔說笑話。弟子擔當不起。”


    老大道:“什麽擔當不起,我難道不是你二人催來的麽?”他硬給二徒安上責任了。他為人很詭,一見薛娘子一聲不響,似乎不對勁,便改口道:“大哥,大嫂,你們二位商量好了沒有?打算在哪天動身呢?”


    薛兆道:“這裏也得略微收拾收拾,打算後天動身。明天就請老弟費心,給看一乘轎、一艘船。”薛娘子還是一聲不言語。


    同幫老大故意引逗道:“好吧,那是一句話,明天準給大哥大嫂預備好就是。可是有一樣,今天怎麽辦?大哥大嫂隻顧敘舊,你可不知道我那小侄子,您那小寶寶,這工夫在我家裏可就鬧翻天了。依我看,大嫂不用在這裏上轎,索性到我舍下去吧。你那令郎,這時候隻是要找娘。”


    薛兆忙揮手禁他勿語,薛娘子果然忍不住出了聲:“不行!那小孩子長這麽大,沒有離開過我。你教他們給我送回來吧。”


    薛兆好容易才把娘子對付好,瞪了老大一眼,恨他多口。薛娘子重得丈夫,暫忘兒子,如今又盯住要兒子。老大自悔失言,忙打圓盤,薛兆剛才說門口停著車,乃是哄娘子的話,此時老大忙叫來一輛,折中辦理,把薛氏夫妻全接到他家,薛娘子這才不鬧了。於是連日收拾,夫妻雙雙同到洪澤湖碼頭。紅鬍子薛兆的同幫朋友和地麵上有勢力的人,知道他們破鏡重圓,給他大為慶賀,也和新婚差不多,送禮物、送戲,熱鬧了三天。


    薛娘子總疑心薛兆幹的不是正業,此日一看,方才安心,前嫌既釋,好好過起日子來。小薛也延師學武修文,儼然是要子繼父業。在紅鬍子重圓破鏡之後不久,洪澤湖突起了奪碼頭的械鬥,又到了英雄用武之時。


    鐵舵幫的下江首領趙七鬆,受人秘約,率眾來拜訪薛二爺。跟著遞過約單,明討好處。紅鬍子薛兆闖江湖,看出趙七鬆不大易與,就說場麵話,自己年老,早想退休:“既有好朋友來訪,足見看得起我。來吧,老弟,我這攤子,你就索性接了去吧!”趙七鬆是個精悍的矮子,粗如石墩,猛如莽牛。卻也識得場麵話,忙道:“小弟不敢,小弟實是仰望威名,請二師傅當麵指教。”


    薛兆見脫不開,就又再進說辭。說來說去,漸漸揭開真麵目,趙七鬆要看真章,薛兆又退了一步,索性說四六分成,趙七鬆不幹。薛兆又說出二五對分,趙七鬆說不行;竟提出倒四六來,他要橫插一腿,坐享六成。薛兆哈哈一笑,說道:“好吧!朋友攏道吧,小弟擎著。”


    登時械鬥開始。紅鬍子薛兆身為四方大長,身先士卒,早把性命看成兒戲。雙方死鬥兩場,勝負難分,不能了事。趙七鬆就提出惡毒的決鬥方法來,要攏油鍋、架刀山,問問薛二爺幹不幹?薛兆立刻答應:“小弟早想著還是這麽辦,直截了當!”


    兩邊的人忙著預備。把熱油鍋燒得鼎沸,把兩串錢用鐵絲穿了,投入油鍋;兩邊對比著,派人探油鍋撈錢。探鍋的人手隻一下去,立刻灼焦,這人就殘廢了。趙七鬆手下頗有狠小子,薛兆的徒弟連有七個人舒爪探沸,敵方也有七個人奉陪。看的人慘不忍睹,當事人麵色慘白,還在那裏大笑充好漢。連毀了十四隻胳臂,探油鍋仍不能取勝,中證人攔住雙方。趙七鬆依然不退。


    紅鬍子薛兆黃焦焦的鬍鬚立刻一炸,說:“好朋友!夠味,還是咱們哥倆來吧。”他要親自下場了。


    手下人預備刀山。紅鬍子薛兆打量對方。這趙七鬆像個油簍似的肥而矮,便揣想他的武功,該屬何派。想好,命人架好了刀山圈,自己將黃髮辮一盤,長衫一甩,小衣服也脫了,緊一緊褲帶。赤膊向趙七鬆一拱手道:“七爺,小弟有僭了。”“嗖”地從刀圈中鑽過,身上沒傷,舉止輕捷;回頭來便打量趙七鬆:“七爺,怎麽樣?”趙七鬆哈哈笑道:“這一招可不易,小弟胡亂試一下。”也脫了衣服,一挺身,鑽刀圈跳出去,身上也沒一點傷。


    薛兆一看,忙又改換笨功夫,擺出石鎖、石墩;這趙七鬆居然也能舞弄兩下。薛兆急急地又換軟功夫,軟功夫也沒有壓倒趙七鬆。趙七鬆這傢夥居然點到哪裏,做到哪裏。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薛兆一切齒,拿出末後一著來。喊徒弟搬來長方木板,板上釘著鐵釘,密如麻林,釘短刃尖。把這釘板鋪在地上,另一頭放一張小桌,桌上一桶水,兩把刀,擺弄好了。趙七鬆愕然不解。


    薛兆看了趙七鬆一眼,心沉住了氣;走過來,抱拳說道:“七爺,小弟先僭了。”走過去,吸一口氣,赤身往釘板上一躺,就地十八滾;脊背著釘,兩手護兩腹,隻一翻滾渾身登時被釘子紮得千瘡百孔,滾身跳起來,孔破處滋滋地往外冒血球。薛兆哈哈大笑,跑過去,到水桶邊,親將一桶水提起,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後抄起單刀,嗖嗖地砍了一趟六合刀。然後“當”的一下,把刀摜在地上,叫道:“朋友,請!”(葉批:駭絕之筆,血腥撲鼻。可與《江湖奇俠傳》寫“硬劈”一折媲美。)


    趙七鬆吃了一驚,這一招從來沒見過。受了傷,不能喝這些冷水;喝了水,不能帶傷耍刀;可是人家點出道來,不能不走。回顧同夥,看神氣沒有一人敢接碴。趙七鬆把辮子一盤,突然狂笑起來說道:“眾位,在下可沒見過這一手;我既然來了,也得捨命陪君子。好不好,別見笑!”遂也往釘板上一栽,翻了一個滾,登時也渾身千瘡百孔,往外冒血。也走到水桶邊,提起一喝,登時攢眉,原來是半桶辣椒水。一狠心,也喝了半桶水,也提刀一耍,勉強砍了半趟刀,停招笑道:“這刀法在下不行,改日再會。”竟率領同夥,匆匆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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