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師弟趙忠敏專看於錦行事,也就氣哼哼地跟著坐在一旁,口中也罵道:“你們來看吧!這信上有的是好話頭哩!快看,看晚了,可是摸不著了。”


    當下,鐵牌手胡孟剛見信團擺在桌上,不覺得就要伸手,其他別人也要踅了過來。十二金錢俞劍平到底善觀風色,急急趕上前來,橫身一遮道:“於賢弟,你這可是多此一舉!賢弟,你怎麽還是信不及我俞劍平?你們雙方都是朋友,都是為我賣命來的。我剛才什麽都說了,你還教我說什麽?賢弟快把信收起,隻要二位能擔待姓俞的,從此我們就別再提這回事了。一錯百錯,全是俞某的錯,諸位不是都沖我來的麽?”


    於錦道:“老鏢頭,請你不要誤會我們的意思。我知道俞老鏢頭拿朋友當朋友,不論自己受著多大委屈,也不肯教朋友為難。不過我這次為勢所迫,不得不請大家看看這封信;也可以當麵分證分證,到底誰是朋友,誰不是朋友。俞老鏢頭,我於錦就是這種賤骨頭的毛病,他越拿我不當人,我偏叫他稱不了心;想動我的信,我就敢拿刀紮他。殺人的償命,我寧可死在刀頭上,也不受這種欺負;除非把我們哥兩個亂刃分屍,命沒有啦,信自然由著小子們看了。俞老鏢頭行為光明磊落,待人熱腸;就是塊鐵,也把它握熱了。老鏢頭既拿我們當人,也不管我們弟兄做了什麽對不過人的事,你信也不看,事也不究,更教我們心上過不去。你老越這樣,我弟兄更得請大家當麵把信看了,我們也好明明心。”


    趙忠敏道:“對!我們總得明明心!可有一樣,這封信隻許拿我們當朋友的人看。髒心爛肺的狗男女趁早別過來;隻要過來,我拿刀子戳個兔羔子的。”


    阮佩韋實在氣不過,猛然回身,被眾人攔住,急得他伸脖子瞪眼叫道:“姓於的少說閑話,少放刁!姓趙的,你別裝不懂什麽!俞鏢頭聽你們這套,我阮佩韋就不信這個,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塊料是什麽變的。姓於的,你憑幾句花言巧語,想把大家拒住,不肯看你的信麽!大家不看,我看!俞鏢頭不看,我看!我挨這一刀,我得挨個值得。就這麽模模糊糊完了,從我這裏說,就不行。你想拿唾沫把這層皮沾下去,你算想歪心了。來來來,我說老時、老李,咱們三個人一定要看看……我隻怕你小子虧心,不敢讓太爺們看!”


    時光庭一聽這話,大聲應了一聲,就要往屋裏擠。李尚桐卻察言觀色,頗有些疑慮;隻挨過來,拿眼盯住了於、趙,要看他是否情願。不料趙忠敏一見阮、時二人探身要看,突然瞪著眼把信拾起來。李尚桐迷惑了,在場眾人也人人迷惑;到底不知道這封信是寫給何人的,也不知道信中究竟有什麽秘密。


    他們雙方又爭吵起來。俞劍平橫身擋門,把雙方隔開,一疊聲向眾人說:“眾位怎麽一定要看朋友的私信?你們明是為我,可是比罵我還難過呀!”


    趙忠敏一味倔強,不知起落,於錦卻有發有收。心知此信不令眾人一看,必不得下台;若教眾人看,又未免丟人。心思一轉,忙從趙忠敏手中,把信要過來,正在向眾人叫板眼。


    此時蘇建明忽然邁步上前,替俞劍平向眾人一揖道:“眾位哥們,這可不是這麽個鬧法了。於、趙二位這一來,很夠朋友了,你們不要再訌了,這封信咱們不看行不行?咱們交朋友,不就是憑著個心麽?我說趙賢弟、於賢弟,你二位如要瞧得起我蘇建明,我倒要向二位討臉。我可不是要看信。我請二位把信念念,教大家聽一聽,就算解過這場誤會去了。”


    蘇建明的話,就是給於、趙開路。趙忠敏還不明白!立刻冷笑連聲道:“好好好!”麵對眾人道:“這封信我們就交給蘇老前輩,我們隻教他老人家看。”把信立刻遞給蘇建明。


    蘇建明把兩團碎信舉著,在燈前一晃,對眾人說道:“這封信我敢保,決無對不住朋友的地方。若有對不住人的地方,於、趙二位不會燒了麽?不過,我特為給於、趙二位轉麵子,明明心,我還得念給大家聽聽。”說罷,凝老目,開聲朗讀,卻又說道:“這簡直是多此一舉。”


    這兩頁信被撕成四半,團成亂球,沒法子持讀。夜遊神蘇建明把它展開,鋪在桌子上,湊對著。眾目睽睽,都擠過來。俞劍平、胡孟剛本是當事人,反倒被擠在一隅,馬氏雙雄立在眾人背後,忙發話道:“眾位閃一閃,在外間屋不也聽得見麽?”


    眾人都不肯往後退,隻蠕動了動,一個個把脖項伸得長長的,眼珠子齊盯著蘇建明的嘴。不想蘇建明俯著頭,對著燈,隻顧尋繹信中的詞句,口中嘖嘖有聲,直看下去一整頁,還沒有念出聲來。一個鏢客催促道:“蘇老師,大家都等著你老念呢!你老別自己個明白呀!”


    蘇建明哈哈大笑,道:“用不著念,這信不是給飛豹子的。哦,原來飛豹子姓袁,並不是綠林……於、趙二位實在是好朋友,咱們可真是錯疑心人家了。”(葉批:泥中刺。)


    眾人一齊聳耳,待聽下文;蘇建明贊而不述,信的內容還是沒說出來。胡孟剛實在急了,口中說道:“不成,我得看看,我別憋死!”把人群一分,鑽過來道:“我來念吧。”低頭一湊,嘿嘿,也一直地看下去,不言語了。


    還是夜遊神蘇建明抬起頭來,對眾人道:“我這就念,眾位留神聽。於賢弟、趙賢弟,二位真夠朋友,眾位請放寬心吧。”這才朗讀道:“正凱師兄大人萬福金安:自別之後,想念實深,伏維道履清吉,式如私頌……”


    這是極俗的幾句客套,於錦的文理並不甚佳。但是,眾人聽了,立刻泛起一陣呶呶之聲,都相顧道:“原來是給他師兄的,不是給飛豹子的……可是他藏著不教人看,為什麽呢?”


    蘇建明又念道:“敬啟者,小弟二人自奉師兄之命,前來助訪鏢銀,深承俞劍平不加嫌棄,十分推信。弟等亦顧慮武林義氣,事事靠前,不肯落後,以符彼此交情。此一月來,武林朋友到場相助者,絡繹不絕;有鏢行馬氏雙雄、金弓聶秉常等,還有拳師蘇建明、歐聯奎,亦有綠林沒影兒魏廉,更有江湖俠客鬆江三傑、霹靂手童冠英、智囊薑羽沖諸公,人才濟濟,不限一途。奈劫鏢者實是高手,分批奔訪,迄未勘出下落。歷時一月,始探得劫鏢大盜綽號飛豹子,在苦水鋪出沒,乃遼東口音。弟等驟聞此訊,不覺心疑,猶恐傳信不足為據,經弟加意探詢,尋鏢人等皆謂劫鏢者為遼東武林,但不知其出身。又謂為首之人豹頭環眼,年約六旬,能用鐵菸袋桿打人穴道,善打鐵菩提。由此觀之,此人定是寒邊圍之快馬袁承烈袁場主矣。所可怪者,袁場主本非綠林,家資豪富,何故入關劫鏢,做此犯法之事?此實令人百思不解;而察其年貌、武功,處處相符,則又斷無可疑。弟本奉命助俞訪鏢,今劫鏢之人倘為袁承烈場主,則雙方皆為朋友。在此助俞不可,幫袁更屬不可……”


    蘇建明念到“袁承烈”三個字,不覺把聲音提高。內間屋、外間屋頓時騷動,互相傳告這“飛豹子原來叫袁承烈,是遼東人。怎麽遼東綠林,沒聽有這麽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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