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孟剛攔住了程嶽,自己往前緊行幾步,相隔六七丈,看清對麵來人的麵貌。當前的是二十幾個彪形大漢,全當壯年,一個個體健肩寬,濃眉大眼,人人麵色黑紫,顯見得久歷塵路,飽受風霜。衣服並非一色,有的穿灰布褲褂,有的穿青縐褲褂;下登灑鞋,緊打裹腿;光著頭,把髮辮盤繞在脖頸上。個個手持兵刃,橫眉豎目,阻住去路,卻都默無一言。


    胡孟剛上下打量賊人,看這打扮麵貌,像是冀遼一帶的人。此時鐵掌黑鷹程嶽已跟蹤過來。兩人便立定腳跟,並肩而站,沉機觀變,看住了來人。


    這二十多個壯漢排成人字形的行列,從後麵又閃出五個人來。最前一人生得很威嚴的麵貌。這人年近六旬,臉色紅潤,虎項魁頭,額上皺起深紋,聳著兩道濃眉,一對豹子眼奕奕有神,鼻直額闊,口角微向下掩,唇生短髯如針,顯出一種剛決之氣。此人身穿藍縐長衫,黃銅扣紐,挺長挺肥的袖子,挽在手腕上半尺多,露出白襯衫的緊袖;長衫雖肥,長僅及膝;下穿高腰襪子,腳登挖青雲、紫緞心、綠座條的粉底逍遙履。這老人手持一支旱菸袋,長有二尺五六,核桃般粗,烏黑色,也看不出是竹是木是鐵;隻那大菸袋鍋,比常人用的大著四五倍;正緩緩吸著,神情逍閑,越眾徐步出來。(葉批:飛豹子出場,以工筆描之,如見其人。)


    在盜魁左邊,頭一人年約四旬,黑漆漆的麵色,長眉闊目,左眉旁有一深疤;身穿二藍綢短衫,青緞薄底快靴,左手提一把純鋼鋸齒刀。第二人年甫三旬,白臉膛,眉如墨染,目似朗星,豐神雋秀;穿青綢短衣,青緞快靴,肋懸鹿皮囊,左手提一柄青鋼劍。在右首,第一人年在三十以上,麵如重棗,重眉大眼;穿紫灰布褲褂,登扳尖魚鱗沙鞋,右手捉一對點鋼狼牙穿。右首第二人,年當少壯,生得非常粗野;穿一身土布褲褂,抱一對鑌鐵雙懷杖。


    這攔路五人倒有四個帶著旱菸袋。胡鏢頭看清來人,暗暗吃驚。尤其是這為首老人,氣象挺傲,兩手空空,不持寸鐵,更令人擔心。這老人吸著旱菸,不慌不忙,踱到對麵切近處,便站住了。


    鐵牌手向前緊邁了兩步,雙拳一抱道:“朋友請了,在下是振通鏢店的鏢頭胡孟剛,奉鹽道劄諭,保解一筆鹽帑,路經貴地。是我們不知合字的垛子窯設在哪裏,未能投帖拜山。胡某這裏賠禮了。”話說得和婉有禮。


    那豹頭老人微微一笑,拿眼把胡孟剛上下看了看,復往胡孟剛身後瞧了瞧;搖搖頭,又銜起旱菸袋來,不住的噴吐,那態度似乎沒把胡孟剛看在眼裏。隻見他略一沉吟,臉上笑容忽轉成一團冷氣道:“哦!來的是振通鏢局胡孟剛胡老鏢頭麽?我久仰得很。我聽說胡鏢頭一對鐵牌,走遍大江南北,凡是江湖上的人無不欽仰大名。隻可惜在下緣淺,久懷拜訪之心,未能如願。今日居然在此相遇,真乃三生有幸的了。”


    說到這裏,那老人麵色一正,立刻用手一指那趟子手金彪,向胡孟剛問道:“這十二金錢鏢旗,聞得名震南北,天下綠林無不另眼相看。我們這番來到江南,正要見識見識這杆金錢鏢旗,會會這位俞劍平俞大鏢客。今天僥倖,居然在這裏,瞻仰到十二金錢的繡旗。可是的,掌旗的這個主兒,又怎麽不見呢?……胡鏢頭,我聽說你們這次雙保鹽鏢,是打算把鏢馱子押到江寧。論理說,憑你一雙鐵牌的威名,再加上十二金錢的聲勢,沿路通行,正是容易得很。其實就憑你們二位的兩桿空旗,就滿能行得開;何況還有這些能人押護?但凡江南江北的綠林,誰也應得借道,莫非說真敢找死不成?可是今天想不到你們偏偏遇上了我!我在下不過生得一個肉頭,四根骨架,天膽也不敢劫你們兩家的鏢。況且又奉得是什麽鹽道劄諭,又是什麽官帑!我更不敢胡為了。無如我慕名遠來,是要結識結識這位俞大鏢客的。俞鏢客既未在場,我隻好暫把你這撥鏢,連他的金錢鏢旗,代為留存下來,就算是訪賢促駕的請帖。你隻要把俞三勝俞大鏢頭請來一見,容我領教他的奇門十三劍和十二金錢鏢,無論是勝是敗,我定然原鏢奉還。缺少一百,我賠一萬。這便是在下今天出場的一點來意。這樣做法,不過是老夫念到胡鏢頭是條漢子;若遇見別個無名之輩,我就沒有這麽些廢話對他講了。”說完,把旱菸又裝上了一袋,緩緩的吸著。(葉批:話中冷傲之氣逼人,如聞其聲。)


    胡孟剛聽罷,氣得麵色焦黃。不用說這鏢銀被人截住,就是受人這樣的輕視,已經夠人受的。雙方湊近答話,也不過相隔四五丈遠。鐵牌手胡孟剛回頭一看,手下人早將鐵牌遞過來;將胸口一拍,冷笑一聲道:“哈哈哈哈,朋友!你的來意我明白了。我胡孟剛從十八歲上闖蕩江湖,從三十幾歲上開這鏢局,到如今我也虛度五十二歲了。若論能耐,會吃會喝,會屙會睡。我所以在江南混得上飯吃,不怕你老哥笑話,沒有一點真本領;隻靠江湖上朋友多,肯幫忙。你老哥尋的是十二金錢俞劍平。且不管俞劍平在不在此;我們兩家鏢局既然雙保鹽鏢,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老哥既打算把這筆鹽鏢留下,好極了,何處不交朋友?我胡孟剛敢替俞劍平做主,你老哥隻管拿去。不過有一節,我胡孟剛交朋友,交在明處;你先道個萬兒來,我胡某一定夠朋友,教你老哥稱心如願。”說著將手中雙牌一展,雙眸灼灼放光。


    這時節,鐵掌黑鷹程嶽已聽出來人指名要會他師父俞三勝,早將長衫鈕扣扯開,要上前答話。今聽胡孟剛答得軟中帶硬,鋒利無比,暗將大指一挑,卻又停步,觀看來人如何回答。


    隻見那豹頭老人一點神氣也不動,把手中旱菸袋的銅鍋向鞋底子上,輕輕磕了磕,抬起頭來,向胡孟剛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道:“罷了,胡鏢頭果然名不虛傳,你要問我的姓名麽?”胡孟剛大聲道:“正要請教。”


    那老人冷冷說道:“這倒不勞動問,俞三勝自然知道。我看尊駕卻也是個好漢,既然這麽說,我將這鏢銀隻留一半,算是單扣俞劍平的鏢。你老兄盡可以通知他,教他速來領取。我在下言出法隨,不再更改。若依我的話,你我是江湖道上,後會有期。倘若不識風色,胡老鏢頭,你也是老江湖了,你且看老夫有沒有本領,把尊駕的鏢銀全數扣下!”說到這裏,聲色一振,又一瞥那十二金錢鏢旗道:“這杆金錢鏢旗,橫行大江南北,已有多年,也該歇歇了。煩你對俞劍平說,我此刻要把它留下。”


    這麽一句話,觸動了鏢局的大忌。鐵掌黑鷹程嶽“唰”的把長衫一甩,抗聲斷喝:“要想留下十二金錢鏢旗,卻也不難……”話聲未完,猛聽背後大吼道:“大膽匪人,攔路行劫官帑,事如造反,這還了得,難道不怕王法麽?”鸞鈴響處,緝私營哨官張德功躍馬挺槍撲來;槍桿一揮,兩旁緊緊隨著兩個護兵、八名巡丁。黑鷹程嶽急往旁一竄。這馬竟擦身而過,險被闖著。


    這張德功是行伍出身,幼年曾考過武場,也拉得硬弓、也盤得劣馬,六合槍也學會幾路;性格粗魯,膂力剛強,現在年甫四旬,可謂正當壯年。這次解運鹽課,全營中挑選解官,隻有張德功武藝出眾;雖是小小哨官,卻兼充教練官,也算得庸中佼佼了。他也曉得近來路上吃緊,不想在此處果碰見一夥強盜;看人數不過三十幾個,心想鏢局夥計和緝私營巡丁不下六七十人,就趕也把這夥賊趕走了。又聽見胡孟剛答的話似乎太軟,他不懂江湖上的勾當,隻覺得和央告一樣;暗道:“鏢行的本領不過如此麽?”頓時吶喊一聲,帶隊直衝過來。他心想:賊人膽虛,一見官兵出頭,就許嚇散。他一馬當先,護兵在旁,厲聲喝道:“現在緝私營張大老爺在此,你這般匪人阻住官道,太已混帳,快給我滾開!不然,拿你們剮了!”誰知他們盡嚷,對麵賊人傲然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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